「對你老鄒的能力，我還是相信的。」楊衛平淡然微笑著望著鄒華，「就算是底下出現了暫時的混亂，我相信你也有能力平穩過渡。」
「以前的國防科工委體系實在是太大了。」鄒華隨著楊衛平走到船舷另一側，有意識的避開艦面上的其他人，感慨地說道：「說實話，主任，如果不是這次拆分重組，我都沒有意識到咱們國防科工委掌控的權柄是如此讓人恐懼。樹大招風啊！」
「我當時也沒有意識到這點。」楊衛平喟然長歎著點頭說道：「權利雖然是個好東西，但有時候它也是個禍根。」
鄒華似乎聽出了楊衛平這話是另有所指，老臉上頓時湧現愧疚神情，「主任，我對不起你的信任……」
「老鄒，千萬別這麼說。」楊衛平抬手打斷了鄒華的話，正色說道：「你也不要有這種想法，是我自己沒那個掌控大局的本事，是我把有些問題想得太簡單了，是我將手伸得太長影響了別人的既得利益。一號首長跟我說過一句話，埋頭幹工作是對的，但有時候也得抬頭看路看人。」
自從辭去國防科工委主任職務，在家閉門謝客，楊衛平這還是第一次跟鄒華面對面談話。
雖然國防科工委系統內的很多領導幹部多次登門拜訪，但楊衛平一個都沒見，包括鄒華。
不過，中.央在對新任國防科工委主任人選問題進行討論的時候，一號首長曾經徵詢過楊衛平的意見。
楊衛平經過慎重考慮。提名推薦鄒華接任。
在這個問題上，楊衛平並沒有將自己的個人情緒帶到中.央的決策工作當中。因為不論是鄒華，還是劉光榮、周益平、聶自力、張鈺、馬健、伍少宗等人，他們的工作能力和人品都還是值得楊衛平肯定的，哪怕他們在國防科工委內部相互鬥得相當厲害，但並沒有影響到整個國防科工委系統的工作。
之所以決定把國防科工委拆分成總裝備部、國家安全部、國資委、國防科工委四大塊，楊衛平主要是考慮到了除了他本人，放眼全國再沒有第二個人能駕馭掌控當時的國防科工委這個軍政商巨型結合體不會偏離既定航向。
在對國防工業發展的大方向把握方面，楊衛平絕對不會認為國內還有誰能比他更清晰。
將有些職能剝離出來重組，對鄒華、劉光榮、周益平等人接下來的工作有益無害。
當然了。楊衛平卸任後玩的這手釜底抽薪。如果說沒有半點私心作怪，肯定是欺人之談。
在場的汪海洋、李復禮等人，都知道鄒主任和楊主任曾經的關係，此刻見他們二位領導有話要談。誰也不敢隨便出言打擾。全都安靜地站在一旁恭敬老實地候著。
估摸著楊衛平和鄒華也覺得有些話在眼下場合談下去不是很方便。是以二人並沒有就國防科工委的拆分解組這個話題作過多交談。很快就把話題轉到了國防科工委現在的具體工作。
談完了新052級護衛艦，鄒華接下來說到了個讓楊衛平極為重視的問題。
「主任，現在有人提出從美國麥道航空公司引進全套的民航大空機裝配流水線。」鄒華臉色相當凝重地說道：「他們說新運十的研發佔用的資金資源太多了。美國政.府同意用一個相對比較便宜的價格，轉讓兩套全新的麥道民航客機的生產線。這個項目是趙副總理在抓。」
「絕對不行！」楊衛平毫不猶豫地斷然說道：「這是美國政.府在給我們下套！他們眼看著我們自主研發的新運十即將成功，從此我國將擁有遠程戰略轟炸機對美國本土構成威脅，所以他們才會提出引進麥道公司md-82組裝生產線，以達到阻止中斷新運十繼續研發這一險惡用心！」
「主任，你也知道是md-82這個型號？」鄒華稍顯有點意外地問道：「我聽說這個型號的大客機是當前世界一流的大客機，各方面的工藝和技術都已經非常成熟。」
「你別管我是從哪知道的消息。」楊衛平陰著臉擺手說道：「老鄒，無論如何，也得把趙副總理負責的這個項目給攪黃了！」
楊衛平此時的心情變得極為惡劣。他是真沒想到，如今華夏的航空工業發展已經步入快車道，怎麼還會有人如此短視的提出造不如買的愚蠢觀點！
作為上一世的運十項目組工作人員之一，楊衛平怎麼可能不知道，運十下馬，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因為當時國家跟美國麥道公司簽定了《合作生產md－82型飛機和補償貿易總協議》。
該協議規定由美國麥道公司轉讓技術，供上/海飛機製造廠在購買配套件基礎上，生產組裝md－82飛機，五年內生產25－40架，全部供給國內的民航公司使用。
那個時期，從1986年到1994年，上飛廠共組裝了3種型號的35架麥道飛機，其中5架返銷美國，30架直接噴上了華夏民航的字樣。此後生產md90由於合同條例含糊造成認識分歧，結果生產一架飛機比進口貴得多。為彌補虧損，國家財政給製造機每架補貼800萬美元。最後，裝了2架md90就收場了。
此時，美方供應的20架份的md90原材料已基本入庫，價值高達5億美元。而參與廠家新建的廠房、設備、人員培訓成本等等，更是悉數落空。我方還因單方面「主動終止合同」，面臨波音的索賠……
同期，歐美飛機不斷銷往華夏。這麼多年買外國飛機的錢已過千億美元，百元大鈔壘起來不知有多少個金茂大廈，粘成金箍棒都能打到太空去。如果給一部分錢研製國產飛機，一切就完全不同了。
在引進md82組裝生產線時，運10總設計師馬鳳山堅持在合同中加入聯合開發新飛機的條款，但他的努力落空了。md82從設計、生產、試飛到售後服務，都被美國人牢牢控制著。
md－82的上馬使「運10」陷入絕境，數百名設計研究人員飛翔的夢想墜落深淵。無奈中，他們編畫起了上海交通手冊，到街上叫賣。這些人改做電風扇、乾洗機、熱水器、報警器，還做過汽車。當時我國的航天工作者已經搞出了兩彈一星，而我國航空人的翅膀卻生生被折斷！
楊衛平當初堅持把滬海飛機製造廠整體搬遷到長安，跟長安飛機製造廠合併成了華夏第一航空工業集團，就是想避免歷史的悲劇重演。
哪曾想，歷史的慣性是如此強大，在新運十首架驗證機已經成功試飛的前提下，竟然還有人想跟美帝合作引進那個該死的md-82！
尼瑪的，老子就算現在不在國防科工委擔任任何職務，也絕對不能坐視這個協議簽定！楊衛平在心裡咆哮著。
「主任，這可是趙副總理負責的重大外資引進項目。」鄒華低聲在楊衛平耳邊提醒了一句。
「老子管他是誰負責，就是一號首長親自抓的也不行！」楊衛平咬牙切齒地吼道。
在場眾人突然聽到楊衛平如此暴跳如雷，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一個個面面相噓。
實在是楊主任剛才這句話裡隱藏的信息太嚇人了！
「楊書記，慎言，慎言。」鄒華趕緊連聲勸慰道。
「老鄒，新運十的後續研製經費是不是已經停了？」楊衛平深深地吸了口氣，盡可能壓下心中的怒氣，平靜地問道。
「三天前拔了最後一筆一千五百萬元rmb。」鄒華如實地答道：「以後，可能得一航自己想辦法解決。現在全國各地都在伸手問中.央要錢，按新運十的後續研製計劃，至少還得往裡面砸兩億美元以上，這還不包括成功定型後對批量生產線的投入。」
「這件事我來處理！」楊衛平臉沉如水，「別的事我或許還可以讓步，但涉及新運十的後續研發，哪怕是捅破天，誰的面子我也不給！」
原本因為新052級護衛艦首艦研製成功帶來的喜悅，現在全被破壞了。以至於楊衛平此時此刻再無半點心情在長興島上繼續呆下去。
在鄒華的再三挽留下，楊衛平只能等明天上午參加完新052級護衛艦的下水試航典禮，再作打算。
楊衛平知道，他離開國防科工委，很有可能引發一連串不由他控制的不良反應。
上頭停拔新十運的後續研製經費，就是一個非常危險的信號。
一朝天子一朝臣，國防科工委拆分重組成四大部委，新上任的主管領導，誰敢保證他們會按楊衛平當初制定的各個計劃繼續完成下去？
難道就你楊衛平做的都是對的？你負責的項目誰也不能改變？
上有所好下有所效，這是華夏官場幾千年沿襲下來的通病。
新上任的政務院副總理想抓政績工程，底下誰敢不配合？誰敢不服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