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二娘少不得被百般呵護,連平素要管束她的姚姬都變得千依百順似的,這種關愛倒讓她一時有點不習慣。張寧也幾乎天天看她,她的肚子還不顯,據說還可以同房,但那種事已經被禁止。張寧成親有兩年,好不容易有了希望,必定是要非常小心的。
不過這並不影響張寧每天找時間陪她說說話。
「於夫人送了份賀禮,就這點東西,竟然寫了份禮單。」週二娘隨意說道,「我倒不是嫌人家送得少,可沒必要寫到紙上罷?」
「于謙的夫人?」張寧明知故問道,一面又要禮單來看,「於巡撫管著整個江西的錢糧,他家想弄點錢,人家求著送上門,這不是清廉麼,別嫌棄了。」
張寧正說著,拿來一看,竟然發現上面有一項寫著雞蛋五十枚,頓時汗顏,「於巡撫就是正當收入也不至於這樣……」
但他很快發現了特別之處,禮單下角有一點墨汁,漸漸想起了這是幽會的暗號。原來用意在這裡,或許她認為只有送禮送得有些奇怪,才足夠變成談資引起張寧的注意。
他心下頓時一陣胡思亂想。自從九江之役後,他已經刻意避開董氏,從一開始她也是被迫的,所以只要張寧主動遠離並不存在被糾纏的問題,況且董氏也是有身份有名聲的體面人。以前約定了暗號,從來沒用過……張寧這麼做並非喜新厭舊,實在是衝動過後,發現風險太大。如果董氏的事敗露,直接影響的是與于謙之間的相互信任,張寧對他的欣賞是小事,矛盾一發生間接還會影響與楊士奇一黨的合作……張寧的佈局構思裡,是要盡力拉攏舊士紳的,費盡心力好不容易拉到了楊士奇,沒了楊士奇再到哪兒去找這麼合適有份量的牽頭人?
那麼這次董氏的暗示,置之不理?
張寧覺得這不是自己的作風,最少也應該當面和她說清楚比較好,自己是那種因害怕就逃避的人?
他想到這裡,便借口公務離開了後宮,逕直到了內閣書房。徐文君和趙二娘還在那裡幫著整理收到的各地公文抄本。
張寧便道:「二娘,你先放下手裡的事,進來我話對你說。」
徐文君沒聽見張寧叫她,便知趣地在外面慢吞吞地做著事,不過想來她也有點好奇。張寧坐在椅子上尋思了一遍,便問趙二娘:「我有點小事想托你去辦,若是有人問起,你會怎麼說?」
趙二娘一臉茫然,顯然這話沒頭沒腦的,不過她很快就答道:「我的記性一般很差,做完就忘了。」
張寧遂招了招手,在她耳邊說道:「你去于謙的府上,把於夫人接到沙湖邊那處竹林別院去。」
趙二娘果然是幹過細作密探的人,沒有什麼多話,點頭應允很乾脆。張寧不放心,又問:「你準備怎麼辦?」
趙二娘稍一尋思,便笑道:「我就說是王宮裡派去回禮的,也不說是誰派的,見到於夫人,先和她約個就近的地方。等她稍後出門,然後用馬車悄悄送走……當然也可以有更好的辦法,容我多想一會兒。」
張寧頓時放心了,趙二娘辦這種事真是很有經驗。
沙湖那邊的竹林別院就是一座空房子,平時是不會耗費人力去盯哨的。也就是董氏到那裡不會有任何人知道,除了趙二娘。但是等張寧去的時候,就不能這樣神不知鬼不覺,他身邊有嚴密的保護,如果不是內侍省負責一定會有近衛隊李震的人,不能突然消失在所有的人視野裡。
所以張寧覺得自己應該估算著時間,直接命令辛未去叫chun梅,由她派人負責自己出宮的安全。
他把這事兒前後尋思了兩遍,發現漏洞。如果內侍省對於府家眷有監視,那董氏出門的行蹤不是要被不知哪一撥人知情了?
思來想去,這事兒真逃不出姚姬的眼睛,越想避開越麻煩。他遂不再猶豫,馬上叫辛未去找chun梅,還是讓chun梅負責此事;她是內侍省高層的人,權限很高,能很容易摸清有沒有人手監視於府、是哪些人。
及至下午,張寧便乘坐馬車悄然離開了楚王宮,直奔沙湖岸。還是那片幽靜的竹林,在林子外面就下了馬車,他便與chun梅倆人步行過去。
chun梅這娘們實在知道太多不可告人的秘密,包括張小妹的事,張寧根本沒辦法不讓她們不知情。這回他還是叫chun梅在院子裡就近保護,獨自上樓閣。趙二娘走了下來,似笑非笑地看著他,悄悄指了哪道門,擦肩而過的瞬間,她竟然向張寧擠了一下眼。
推開門,果然見董氏側對著坐在梳妝台前面,她沒有回頭,但霎時耳朵就紅了。張寧從懷裡抓了一把東西,輕輕放在桌子上,他承認自己實在幹得太俗了,一把東西黃燦燦的都是黃金寶石首飾。他又說了一句更俗的話:「當了,可以當作私房錢花,什麼都是浮雲,何必為了做樣子虧待自己?」
果然董氏轉過頭來臉上就帶著氣憤羞澀的紅暈,一張圓圓的臉,皮膚很白淨,於是出現紅暈就分外顯眼,就好似喝了點酒那樣。她小聲質問道:「你當我是什麼人,是不是很瞧不起我?」這樣的女子很放不開,就是質問的時候仍舊那麼溫柔。
張寧道:「我要見你一面,要費很大的勁。要是瞧不起你,費那麼多事作甚?」
「我也很怕,提心吊膽的。」董氏輕輕述說著,「本來以為你不來了,還暗地鬆一口氣,可是自稱趙二娘的人到府裡時,我又很高興……你為什麼幾個月都沒有片言隻語?」
張寧沉默了一陣,不知出於什麼心態,只能用很委婉的話說:「我和你一樣有點擔心,我是擔心你。萬一事情敗露,我是有辦法彌補的,或許於巡撫還能與我達成某種妥協,不至於決裂;但是以他的心氣,肯定不能容下你了,那以後你如何像一個人一樣過活?」
他想起以前是考慮和董氏好,是為了藉以瞭解于謙私下裡的心態。但他現在明白了,這個理由是多麼牽強,人真是可悲,連自己都騙……潛意識裡,或許覺得自己為了私情私yu鋌而走險是犯二的行為;然後明知故犯,自己找借口來達到心理平衡。
相信董氏一個知禮教的力量、知利害的人,話只需這麼一提,她能判斷。
不料她竟然主動把手伸了過來,雖有些猶豫,卻一臉的感動。這……張寧心下有些混亂,她理解錯自己的意思了?
他紛亂地理清自己的處事邏輯:董氏本來是很守禮保守的本分人,從骨子裡接受儒家禮儀對她的言行要求;但是自己先用暴力佔有她,然後費盡手段逐步瓦解她的堅持,正如剛才送珠寶的時候那句話就是不自覺地給她灌輸及時行樂的價值。然後自己為了規避風險想要脫身,這種干法是不是有點不好?
這是一種背叛?張寧的精神有些恍惚,彷彿不是身在明朝,而是在很久以前的回憶裡。
耳邊傳來了女子溫柔的低述,只怪這裡的環境實在是過於安靜,正月裡雪還沒化完,周圍簡直一點聲音都沒有。那空靈的聲音好似是從明朝穿透了時空,從很遙遠的地方隔著泛黃的紙面在自己面前低語。
張寧不知怎麼輕輕摟住了她的腰,想要觸摸這樣穿著古色古香的襦裙、散發著書香和幽香的佳人。
「我不是yin|娃蕩|婦。」她小聲告訴張寧,「只是時間稍長,我就很想念和你在一起的時候,初時暖暖的,然後就會到達極樂的地方,除了你,我沒辦法找回那種要死掉一樣的……」
就在倆人都快要沉迷其中時,忽然敲門的篤篤之聲把他們驚醒。
門外的人發現門沒閂,chun梅的聲音問道:「我可以進麼?」張寧道:「進來罷。」董氏的衣衫還是整齊的,這時急忙背過身去。
chun梅走了進來,說道:「事情好像有點不太妙。」
張寧問道:「怎麼說?」
chun梅道:「楊士奇的養女羅ど娘身邊那個蕭青,那天進宮為王妃把脈那婦人,秋葉認為她可疑,我便受命安排了兩撥人監視她們,連帶羅ど娘一起盯著。不久前我安排的人稟報羅ど娘就在這院子附近,她來了有一陣……此處人跡少、什麼都沒有,她怎麼恰好在附近,所以我認為羅ど娘或許已經看到王爺和於夫人了。」
董氏聽罷大驚失色,張寧發現她臉上的血色是在一瞬間消失的,變得紙白。
chun梅不動聲色地看了一眼董氏,說道:「現在立刻將羅ど娘秘密抓住就能阻止事情擴散。」
「那個蕭青和羅ど娘一起?」張寧問道。
chun梅搖頭道:「沒有,就羅一個人。咱們也不知道她是怎麼覺察到於夫人的行蹤的。」
董氏顫聲道:「她一定會告訴夫君,這樣她就能……」董氏好像一直認為羅ど娘和于謙眉來眼去。
張寧忽然道:「別動羅ど娘,立刻將蕭青抓住。別貿然闖楊府,想辦法讓她出來後動手,別驚動太多人。」
chun梅的眼珠一轉,嘴角一動:「佩服王爺的決斷。我怎沒想到這個法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