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晴,如血的朝陽從古老陳舊的破牆上露出了一個頭,光還沒那麼刺眼,正因如此更顯得色彩鮮艷。
成千上萬的士兵已聚集在北城內的闊地上,這裡原本是南北大道的路口,上次因為放輕氣球拆除了許多房屋,形成了一個廣場,如今廣場上已被密密麻麻的士兵佔據。正北一個土壘的檯子上,安放著一塊木板,上書:天神黃帝之靈。臨時只能以這麼簡陋的木牌祭神。側邊一根高高的旗桿上黃底黑圖的朱雀旗在風中飄揚。
在靠近土台旁邊,一眾文臣武將已站在那裡等候了,等待統帥張寧前來。其中有人對這次急著就出城進攻的方略是不贊同的,或許有人內心對張寧所作所為也頗有微詞,但沒有人激烈反對……因為在此之前朱雀軍也進行過許多次看似瘋狂的行動,結果總是張寧得手,所以人們對他的決策無話可說。
一群士卒抬著供品上來了,記有剛剛宰殺的牛、羊、豕、犬、雞各一,死掉的動物皮毛上還沾著鮮血。
就在這時,人們紛紛側目,只見身著整潔灰色軍服寬大褲子青色皂靴的張寧在一隊侍衛的跟隨下過來了,他的腰間還掛著一把長劍,沒戴帽子頭髮束於頭頂。
眾人都投來目光,但張寧一臉肅然,從旁人手裡接過三炷香,便當眾搞迷信活動。一個長聲どど的聲音用唱歌一般的調子喊道:「拜……」
張寧便帶頭跪伏在土壘前面,對著一塊木牌和一排祭品行三叩九拜之禮。身後數以萬計的如海人群紛紛跪倒,如同潮水一般一層層變換,聲勢十分壯觀。一個文官又在一邊念稿子,然後在土前焚燒。
在場諸公大多對什麼神都沒真正信仰,拜神也是用交易、寧信其有的對未知神秘的本能心態,但敬祖宗卻是真真實實存在的傳統,在人們心裡,黃帝就是天下人的祖先。而且永定營中的將士相當一部分是以前辟邪教的教徒,這個教義不全東拼西湊的邪|教,主神就是「天神」黃帝,那些做過教徒的士卒,多少在內心裡還保留著對天神的崇拜心理影響,因為以前長期拜成習慣了。
張寧從地上爬起來,眾軍也紛紛起身,投來無數的目光等著他號令。
此時此刻顯然應該煽|動軍心說幾句話,張寧大聲道:「無論是誰,一個人也撐不起一片天,於是我們互稱為兄弟同袍,唯有相互依靠相互信任才能保護自己捍衛兄弟,捍衛我們共同的榮譽。今日我等浴血奮戰,是為了捍衛已得家園、前程、尊嚴!勝負存亡,在此一戰!」
他試圖讓人們平息喧嘩,「……消滅燕王竊取的偽朝廷,也是為了人間天道、正義與公正,讓華夏宇內黑白清明,讓我炎黃一脈既壽永昌。黃天在上,定佑我軍所向披靡。此戰之功,定惠及億兆子民……」
眾將士對張寧這一套煽|動習慣而受用,一時間吶喊震天,一掃數月以來的死氣沉沉。
就在這時,忽然南邊城裡幾處冒起了濃煙,煙霧中火光閃動。人們的注意力被吸引過去,又聽得張寧大聲喊道:「我已下令燒燬了剩下的糧草,今日之戰破釜沉舟,絕無退路。從現在起,諸位將沒有城池高牆可以憑借,沒有糧草可以僵持,唯一的出路,是一往無前!唯一可以依靠的,是你們身邊的同袍……」
人們漸漸感覺到,起火的地方真是幾處大糧倉所在,一時間激動的情緒漸漸變得肅然悲壯。當兵吃糧,沒糧確實是沒有退路了。
「開城門!」張寧親自大喊一聲。
堵塞在城門後面的石頭滾木被搬開,一聲沉悶沉重的聲音,坑坑窪窪的破舊巨門緩緩開啟。在一瞬間,朝陽的鮮艷光線斜斜地從那洞開的城門外穿透進來,反射在萬計的戰士眼裡,彷彿寄托了生命的榮光。
張寧拔出劍來,最後當眾下了一道命令:「全軍出城,出發!」
眾軍高聲吶喊,帶著必死的決心列隊挺胸大步向外面的世界進軍,數月以來的苦戰,似乎到了盡頭。
永定營加上九江軍,兩三萬人馬,漸漸向西北方面蔓延。人馬密度非常大,出城後就面對長江,這裡的區域並不開闊;軍隊向西轉向靠著城牆掠過九江城城池,就來到了甘棠湖和長江之間的走廊地帶。一軍殿後戒備;其餘兵馬全數湧入了陸地走廊那小塊地方,各陣營之間只有少許空隙,無論是大路還是荒地土坡全部被人潮佔據。
正面就是官軍西北營的防禦陣地,在張輔建成圍城工事之後,繞城一圈所有陸地地段都起了一道溝牆藩籬,其中就包括面前這一段防線,南北兩頭直抵甘棠湖和長江。
官軍早已被這麼多人馬的陣仗驚起,重兵部署到了工事後面,火炮、火槍以及放在牆上的櫻槍長槍密密麻麻,嚴陣以待。
這邊因為人太多,地方太小,一大片被局限在一起。一種文官大將跟著張寧,從正面緩緩向官軍工事走去,相距不到一里地時才停下,已經在官軍重炮的射程內。
張寧命令將中軍大旗豎在旁邊,轉身對人們大聲喊道:「本王會一直站在此地,進軍的人馬不得有一兵一卒從這裡後退!」
他說罷轉身喊道:「張承宗。」
永定營第三軍指揮張承宗上前抱拳道:「末將在!」
「待我軍炮響,你即刻率第三軍全數進攻,若衝不破工事,提頭來見!」張寧冷冷道。他隨即拍了拍張承宗的膀子,正色道,「我軍人多,但施展不開。火炮彈藥已幾近告竭,若第一陣炮擊你不能趁勢衝破工事;往後的進攻就只能以血肉之軀強攻。首戰的優勢機會只有一次,全看你了。」
張承宗站直身體,紅了眼睛道:「末將部下無論將卒,誰退殺誰,只要最後一個人沒死,絕不後退。」
「至關重要的一戰,我不會忘記的。」張寧不動聲色道。
他接著又下令第一軍緊隨其後持續進攻。就在這時,官軍那邊的重炮陸續轟鳴,數枚炮彈從天而降落到人群內外,驚起了小小的亂混。
官軍那邊仍然穩如泰山,西北營這股官軍應該是宣大精兵。明軍官軍的衣服盔甲都不太統一,有明顯的地區偏差;和張輔軍僵持了那麼久,張寧等人就算不看旗幟,都大概能從外觀辨別出是什麼部隊。
西北面的大營雖然此時處境不利,被分割出主力了,但看來他們還是很穩得住……因為圍城工事顯然學習了朱雀軍的溝牆工事,並且用木料加固,設置了拌馬樁等障礙。這種工事就好像之前九江城外的土堡外圍,官軍多次嘗試過的易守難攻,只要守軍兵力夠充足密度夠大,進攻非常吃虧。所以官軍可能不認為朱雀軍現在能輕易突破嚴防的防線。
這邊的大股人群在陸續的炮聲中向防線緩緩逼近,近至兩百餘步才停下來,朱雀軍唯一的精良長管重炮開始架設。一共三十多門,在前面一線排開;後面還有許多臼炮佈置。架設過程中受到的損失非常少,官軍的重炮數量有限,精準也不大,硬傷是打完一炮間隔時間太長,而類似碗口銃等小型火炮射程不夠。
準備妥當,只聽得「轟轟轟……」震耳欲聾的巨響,更大的陣仗的炮擊開始了,朱雀軍的臼炮把石彈和開花彈一股腦兒向兩百餘步外的官軍工事內外投送。
火力之強前所未有,這次朱雀軍是下了血本,把僅存的火藥都用於一次性炮擊。頓時煙霧瀰漫,硝煙四起。
片刻後,最強的三十多門重炮以低平的角度對準了不遠處的官軍工事,指揮官明晃晃的戰刃劃破長空,瞬息之間更駭人的巨響爆炸地動山搖。
實心鐵球以高速的出膛速度,向前平飛,這是只有長管炮才能擁有的平射角度。說時遲那時快,轉眼間就轟擊在官軍的土木牆上。粗暴的殺傷力直接撕開土牆結構,瞬間土崩瓦解四面坍塌,鐵球洞穿工事,在地面上橫衝亂跳。一時間只見土石亂飛,沙袋滾滾,塵土在硝煙中混成一團。
猙獰的重炮炮口還在冒煙,天地間彷彿有片刻的消停,人們還沒有從巨響中回過神來,遠處隱隱傳來人的痛苦的叫聲。
張承宗舉起兵器大喊道:「前進!」一面朱雀旗放平,密集的軍隊成隊列向前齊步推進。硝煙在風中漸漸稀疏,對面的土牆已經在炮擊後多處崩塌形如廢墟,人也亂作一團。地面上只有沉重的腳步聲,不聞銃聲。
一直到張承宗的第三軍密麻麻地推進了一百多步,兩軍相距已不足百步,對面才亂糟糟地放起了槍。
第三軍隨即以第一排齊射,接著就在武將的怒吼聲一擁而上。「殺!」天地間這個聲音最為響亮,似乎四面都在咆哮,如潮的士兵拿著長槍火器蜂擁湧動,寬沿鐵盔在太陽下泛著低沉的光澤,如同黑壓壓一片鐵甲洪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