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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三百八十三章 引蛇出洞 文 / 西風緊

    一篇出自鄭洽之手的文章,經過手抄之後竟然到了揚州行宮。文中痛罵宣德帝使陰險手段,殘害離間同宗骨肉云云,文辭多用俳句頗有文采,讀起來還能朗朗上口。

    朱瞻基拿著這篇文章,叫前來面聖的楊榮、胡瀅十分尷尬。這似乎已經說明他們謀劃的離間計已經宣告失敗了。鄭洽是有據可查的建文朝進士,建文餘孽中的重要成員,出自這等人之手的公開文章,足以證實建文帝並不相信謠言。

    還有一篇出自另一個文臣程濟之手的更露骨的謾罵,楊榮等大臣沒敢拿到朱瞻基面前來……因為程濟罵的是宣德管用奸計,當初仁宗就是被他這個親兒子毒害云云,並列舉論述十幾項。這番言論以前漢王就用過(張寧出謀劃策),但再次在宣德面前提及也會引發聖怒的,畢竟是說弒父啊,簡直大逆不道!別說是特別講究天道的帝王,就是尋常百姓被人這麼說也會暴跳如雷。

    如果僅此而已,還沒到謀劃完全失敗的地步。建文黨不相信,可以繼續設法叫他們相信。但是另外還有一件事:湘王遭遇刺客的事傳得天下皆知。

    「刺客當然不是我們派遣的,也不會有大臣這麼做。」楊榮斬釘截鐵地肯定道。

    他說得很對,朝裡的官員,當官當得好好的,大家都是有身份地位前程的飽學之士,誰有如此本事會幹這種事?為了封侯的懸賞麼,那也不可能誰不知道悄悄地幹,起碼會給同僚上峰打聲招呼。而且真要是朝廷官僚干的,應該計劃周密成功才對,怎麼幹成鬧劇一般的結果,在現場留下栽贓建文黨的蛛絲馬跡?

    胡瀅也附議道:「若是我們的人,就沒必要畫蛇添足栽贓建文;自然也不會是建文余臣自己害自己。微臣以為,極可能是湘王的人自家演的一齣戲……可問題在於,咱們不久前才查到有關建文太子之事,湘王卻好像完全對朝廷內部的機密瞭如指掌一般,應對得絲毫不差,著實是十分怪異。」

    不用胡瀅提醒,宣德早就懷疑自家內部有奸細了。之前他就有這種感覺,然後太監鄭和就被人質疑,因為鄭和長期在外;而且廠衛還查出湖廣叛軍的火器技術是舶來品,嫌疑就更大了……但這回絕不是鄭和,這個宦官還遠在港口,根本無法再參與朝廷機密。

    王狗兒?宣德也想過這個宦官,主要因為以前的宦官海濤攻擊過他;但此人歷經三朝,十幾歲就是宮裡的人,無根無家,暫時也毫無跡象讓他有什麼疑點。關鍵是宣德認為王狗兒被質疑,完全是三年前海濤與之內鬥的緣故,兩條狗打架還會相互咬一身傷,與人交惡總是乾淨不了。王狗兒和海濤的爭鬥落幕之後,宣德帝要是真懷疑王狗兒,也不會讓他做司禮監掌印,內宮的職位也就是皇帝一句話的事。

    剛想到王狗兒,王狗兒就在外頭張望了。朱瞻基發現後抬起手臂做了個手勢,顯得恭敬而忠心耿耿的王狗兒便彎著腰邁著小碎步小心翼翼地走了進來。

    王狗兒轉頭看了在場的幾位大臣,走到宣德旁邊卻不言語,得到允許後便將嘴靠近皇帝的耳側,用非常小的聲音言語了幾句。下面的人什麼都聽不到,只能看見王狗兒的喉嚨在動。

    宣德道:「今天就到此為止,諸位先下去罷。」

    楊榮等人只好行叩禮告退。接著宣德帝將身邊的宦官宮女都招呼走了。

    王狗兒繼續小聲說道:「皇爺,咱們已經查實了。奸細是湘王張寧派來的人,並且楊府與之從未斷過聯繫……東廠實派了人查問多人,楊士奇之養女羅ど娘得知于謙之妻董氏自湖廣回京,專門去了一趟京師,關心詢問張寧近況。此事自然不足以驚動他們以免打草驚蛇,不過便叫奴婢更加留心了。

    接著不久前,羅ど娘便在揚州一家鋪面內私會陌生人,只碰了一面便分開了。咱們的軍隨遂小心跟蹤到了與羅ど娘會面的陌生人所在客棧;軍隨回來稟報隸役錢剛,錢剛請示奴婢,奴婢便下令番子出動將客棧圍住搜查。只可惜這次錯失了時機,叫他們跑了。奴婢不敢擅自在全城緝拿弄出太大動靜,只得暫時消停,以圖欲擒故縱。

    果然沒過幾天,蛇就出洞了!

    這回他們勾通更加隱秘,先是細作在一家古董鋪放下一件粗劣之物以高價代售,等到楊府的人將粗劣古董以高價買走,便放出了信號。然後雙方便擇時機在約定地點會面。奴婢已經著人封查了那家店舖,這是代售古董的賬冊,對所售之物也事先做了描述股價記錄;還有店舖上的人也抓了,審問出口供購買的顧客為一年輕婦人……奴婢手下的太監王振也親眼看到羅ど娘買的這件東西。」

    王狗兒把賬冊和口供輕輕放到朱瞻基的面前。接著說道:「王振察覺到他們勾通聯繫,遂嚴密監視楊府,對羅ど娘的行蹤更是額外重視。

    但這回羅ど娘也更加小心翼翼,自己並不出面,而是派了一個丫鬟去約定地點送信。王振當時為了不被發現,身邊人少,但又怕這回像上次一樣錯失良機,便未經請示奴婢,當機立斷闖進丫鬟送信的地方拿人……咱們沒動楊府丫鬟,一是這個奴婢既然是楊府上的就跑不了,二因王振沒有人手……」

    王狗兒干吞了一下,停頓稍許,但因描述得惟妙惟肖,宣德倒顯得有點急了,催促道:「繼續說,拿到人沒有?」

    王狗兒道:「據王振所言,屋子裡有兩個人,立刻持械抵抗。二人中一人被王振所帶的軍隨所殺,接著軍隨也被刺死;剩下的一個人跳窗逃走。雖然沒抓著活口,不過還好從殺死的細作身上找到了兩封書信。一份是羅ど娘寫的,估摸著就是那個丫鬟剛剛送來的信;另一份出自張寧之手,是準備送給楊士奇的。」

    他說罷又將兩封沾著血跡的書信拿了出來。

    王狗兒又道:「張寧的筆跡好辦,差人從文華殿大庫找出當年他做官時的奏疏,或者所在禮部的辦公舊檔也可對照。羅ど娘的信,只要不讓她跑了,抓來一審問對照便成了。」

    朱瞻基正在看書信,羅ど娘的信沒有信封,只有一頁紙、餘者卻未看見,不過是一張保存得十分完整的紙,上面除了有血跡沒有任何缺損。上面主要是解釋風聲很緊經常有人盯梢跟蹤、不便見面等話,又讓對方(細作)辦完了事盡快向張寧回稟,不要在揚州過多逗留……其中提到的張寧、揚州等字眼是極為重要的信息。

    朱瞻基放下這封信,從信封裡抽出另一份,是張寧寫給楊士奇的。剛才朱瞻基還能保持鎮定,這一下臉色馬上就變了……其中有感謝楊士奇提供消息的話,至於什麼消息則語焉不詳。又說,「偽朝」皇帝沒什麼本事,丟掉皇位替祖父還債是應該的,楊公學富五車早就讓我十分仰慕了,你跟著宣德帝沒什麼出路,而且他早就不信任你了,還不如到我這邊來,只要一來就封你做首輔,並且娶羅ど娘為妻子;當然本王也不強求,楊公可以先等等,就當在本王這邊多留一條後路,我是完全理解的……信中大概就是這麼個意思。

    「啪!」朱瞻基盛怒之下一掌將信紙拍在案上,眼睛都瞪圓了。

    王狗兒急忙跪伏在地:「皇爺息怒,龍體要緊啊!只要您一聲令下,奴婢這就去把羅ど娘逮了拷問,接著捉拿楊士奇,以平皇爺心頭之恨!」

    「慢著。」朱瞻基咬著牙,深吸了一口氣,「暫不要動羅ど娘,她是楊士奇心頭之肉,還不到時候。朕命你先辦兩件事,接下來未得口諭不能擅越雷池。第一,增派廠衛人手盯緊楊府;第二,拿到羅ど娘的筆跡,並拿那個送信的丫鬟審問。」

    王狗兒忙問:「請皇爺示下,奴婢該怎麼拿人和物證,直接派人進楊府搜查麼?」

    朱瞻基臉上一冷,點頭道:「就這麼辦。楊士奇住宅被廠衛明目張膽進入,也好叫朝中的人都看著,然後才能叫朕瞧清楚、哪些人是楊士奇的黨羽!」

    王狗兒道:「皇爺英明。這樣的話朝中諸臣聞到氣味,肯定有很多人站出來替皇爺彈劾楊士奇,特別是那些平常與楊士奇來往過密的人,不敢不這麼做。」

    這正是宣德所想,他不用親自出面去抓一個大臣,只要靜觀其變,叫人代勞為好,也不會影響他的聖譽。但王狗兒今天好像聰明過頭了,居然在皇帝面前說這種話……聖心是你一個狗太監能隨意揣測的嗎?!

    王狗兒不經意間觸到了朱瞻基懾人的目光,腿上頓時一軟,忙叩首道:「奴婢知罪、奴婢知罪,此後若無皇爺聖旨,奴婢絕不敢輕舉妄動。」

    宣德一時的不快稍解,這才想到王狗兒有才能心思其實是好事,可以用得上,便道:「你只須明白什麼該做,什麼不該做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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