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軍主力駐紮在瑞昌城東北面倚靠長江,以此監視瑞昌城的朱雀軍動向。因為這裡北靠長江,南面是赤湖水域,赤湖以南地形複雜,朱雀軍便無法繞開官軍駐地威脅到長江渡口和九江城。形勢已無多少迴旋餘地,赤湖西北岸至長江之間的陸地將是重塑格局的唯一通道,也是注定的戰場。
宣德三年二月初一,永定營主力出城,很快逼進神機營營寨,兩軍擺開對峙。一場毫無齊策妙計的角逐,不算寬闊的戰場上,誰的武力強誰就贏。
在此之前朱恆曾兩次派出使者向漢王軍求援,要求兩軍暫時合盟,共同進攻神機營,據使者回稟漢王軍主將王仕順已經滿口答應。可是好些天過去了,完全不見漢王軍動靜,看來是指望不上他們了。
因中部地形較低,張寧將中軍設在左翼,旁邊就是重炮陣地,還剩野戰重炮二三三門,盡數投入戰場。軍隊佈陣方式一字擺開,左側有第三軍餘部和第一軍左哨、馮字騎兵團;中央是第二軍全部;右側第一軍中哨、右哨。
今日天氣晴朗,春光明媚,江湖上來的風有點濕潤,但實測不影響火藥燃放。空氣清明,能見度很高,正面擺開的神機營眾多人馬一目瞭然;神機營看來同樣沒有什麼八卦陣一類比較玄奇的陣法,各部方方正正的隊形縱橫排布。神機營裝備有不少用馬車運載的火炮,但沒有成建制的騎兵,一眼眺望過去全是人、不見馬。
張寧坐在輪椅上觀察了許久戰場上的情勢,稍後各軍的前期準備完畢,一群武將便陸續騎馬趕到中軍,碰頭在戰前最後一次小議。
大致再重複了一遍戰術,最後張寧終於忍不住說道:「謀事在人成事在天,各人做好本分協同作戰,只要全力以赴了,以後便沒什麼好遺憾的,願諸位共勉。」
眾將舉手致禮,紛紛說了些話,因各人說的不同,話音便顯得雜亂無章。張寧揮了一下手,大夥兒便各自返回軍中。不多時,中軍的大旗在一陣奏樂中升了起來,眾軍紛紛矚目,臨戰的信號就位。
無論勝敗,這一天肯定要死很多人,張寧已是好幾次親眼見到自己造反而造成的大量死亡了,還有一些看不到的平民死傷,實際上就是雙手沾血的罪惡,不過一條道只能走到黑,沒法回頭的。唯一值得慶幸的是,在這個世上只要位置到了一定高度,便沒有規則來審判一個人的罪孽,只有勝和敗的區別。
張寧看到各軍已經準備得差不多了,也不管對面官軍怎樣,即下令全軍推進。他並不願意等待,遂主動出擊。
大地上響起三聲長長的角號,無數的人馬便動起來了,前面的陣線緩慢開始移動。眺望兩里地之外的官軍人馬,依舊一動不動,等待著對手的進攻……張寧研究過神機營的戰法,這支軍隊在蒙古草原上是配合京營其它軍隊作戰,通常就是等待對手衝鋒,然後用火器打退敵兵,隨後再反擊;一支軍隊常常有慣性習慣,所以估摸著神機營這回也是這麼打算的。
近萬人一字擺開,成橫線推進,速度非常之慢。長長的時間足夠官軍作出反應,派出了分散的游騎到陣前襲擾,少量的流血拉開了殺戮的序幕,不過零星游騎自然對大局沒多少影響。
身後有一小隊人在拿著粗糙的測距儀估算距離,不過顯然是不太準確的。張寧只是坐著目測,這種陣營對戰的戰役經歷多了,用眼睛也大致估計得出來距離。整個推進過程中,官軍幾乎沒有什麼作為,他們只是被動等待。
良久之後,忽然見遠處火光閃動,瞬息之後就聽到了炮響。官軍陣營上開炮了,張寧抬頭看天空,似乎能看到炮彈飛行的軌跡,不過距離有點遠看不太真切。反倒更遠的地方一片小樹林裡驚起幾隻鳥雀來也看見了。
接著更多的火光閃起,空中的煙霧愈多,漸漸破壞了清亮的空氣。一些炮彈落進了人群隊列裡,只見泥土雜物飛起,遠遠看去如同小型爆炸一般,不過那只是氣浪掀起的雜碎之物,實心彈是沒法爆炸的。火炮的怒吼聲中,人們的喊叫夾雜其中,大地上漸漸更加熱鬧起來。
張寧轉頭說道:「下令全軍稍後便停止。」
朱恆答應了一聲,隨即一面派出傳令兵,一面叫鼓號手準備吹號。二人的配合依舊默契,張寧覺得朱恆畢竟只是個文官,在戰陣上決斷不一定高明,但作為參謀確實是難得的。以往有時候張寧精神緊張時決策模糊,朱恆總能查漏補缺下達出準確的命令。
兩軍距離一里地左右了,只見官軍北部(朱雀軍左翼)開始迎面推進。果然神機營是沒法像打蒙古那樣以逸待勞坐等進攻,因為他們明白「叛軍」的炮不是吃素的,這麼靠近到一里了如果還不行動,很快等「叛軍軍」的重炮架好,不是擺在那裡白白遭炮擊麼?
張寧見狀對朱恆大聲說道:「兩條命令,全軍停止之後,左翼步軍向前推進迎戰,叫主將按咱們說好的戰術施行;第二,中軍營地前移,免得傳令兵來回距離太遠,影響指揮效率。」
朱雀軍三股人海陸續停止前進,各部調整至戰線平行。左側的炮兵已經將火炮運到預定高地,正在卸載架設炮陣。而前面的神機營一眾步軍正排列隊形逐漸逼進。過得一會兒,朱雀軍左翼前方的一股步軍也迎面出擊,兩軍火拚有預見地將從北邊開始。
炮聲斷斷續續,全是對面的火炮在發射,朱雀軍中不斷有死傷。張寧的耳朵裡嗡嗡亂響,但他已經經歷過這樣的場面,心神並沒被攪亂。眼前的狀況讓他在猜測對手的意圖,也在清理自己的思路。作為戰陣上的決策者,隨機應變自是應該,但戰前就有一套自己的思路,一系列怎麼才能打贏的戰術想法,不然就是毫無目的地亂打了……不管形勢怎麼變,只要最終的發展沿著自己的思路進行了,戰役多半就能獲勝。
神機營率先從左翼進攻,稍稍一想就能明白:他們的目標在重炮陣地,意圖如同上次那樣用步軍正面擊敗對手,然後摧毀朱雀軍的火炮,以此從開局就奠定火力優勢。
此時,左翼兩軍已相距兩三百步。炮陣上的武將派人稟報架好火炮,已裝填完畢,可以進行第一次射擊了。張寧毫不猶豫,當即下令重炮一輪齊射。
炮陣上數面三角小旗一起放倒,瞬息之間驟然響起了驚天動地的巨響,「轟轟……」大地都在顫抖,根本不是形容,確實在動。張寧低頭一看,自己放在輪椅扶手上的手正隨著木頭顫|動。炮響得太快,他還沒想到摀住耳朵,一時間兩耳好像暫時失聽一般,連嘈雜的人聲也消失了。
低空平飛的鐵鑄實心彈快速灌入了官軍的人群中,肉眼也看得見許多鐵球在地面上不斷彈跳,六七斤重的鐵疙瘩在高速飛行中擊中了人體也停不下來,輕鬆洞穿四五排縱深的線性方陣。進攻過來官軍前鋒死傷慘重,二十多門重炮的內膛火藥燃爆形成了大量的煙霧,能見度降低;但是遠處傳來的慘叫聲,讓張寧彷彿看到了殘肢斷臂、腦袋崩裂獻血橫流的場面。
擔任左翼進攻的朱雀軍步軍是第一軍左哨,全哨官兵約八百人,組成四排長長的線性隊形,展開為了火力覆蓋。
在一輪野戰炮齊射之後,官軍前鋒不僅死傷巨大,而且陣營被撕裂造成了混亂……可惜朱雀軍步軍沒法及時趁機迅速攻擊他們;張寧也想在兩軍交戰之前才炮轟,可是那樣的話,敵我距離太近、以火炮的精準度恐怕要連自己人一起轟了。
兩軍近至一百步內,對面的官軍經過整頓勉強恢復了作戰秩序,一排重火繩槍架了起來。不料就在這時朱雀軍這邊的士卒忽然紛紛舉起圓盾來。
這是張寧的戰術之一,他是很清楚的,甭管官軍的火槍口徑大,打的還是圓鉛彈,槍管自然也沒有膛線。無旋轉運動的鉛彈在一百步距離的過程中動能損失巨大,或許還能破朱雀軍的薄甲,但破盾就很難了;拿盾當火槍,這種時候還是管用的,可以更大地減少第一輪齊射的傷亡。況且滑膛槍本來就命中率低,官軍要在一百步就開打,鉛彈更容易飄偏,命中率更低。
所以張寧真不覺得無腦增加火繩槍口徑是什麼高明的法子,真要那樣的話,以後大家的軍備競賽就是比火槍口徑了。
「辟里啪啦」一通槍響,張寧忙觀望戰場,以印證自己的設想。鉛彈打在盾牌上的聲音如同冰雹砸在屋頂一樣叮叮噹噹的清晰可聞,前排的朱雀軍將士倒下了一些人,略有傷亡,不過看起來比例確實不大。
戰場上傳來一陣吶喊,朱雀軍士氣一時間甚高,盾牌可以在遠距離擋鉛彈,多麼簡單的問題。人們的恐懼感也可以因為一塊盾牌而降低,畢竟不用再看見一整排黑洞洞的槍口對著自己、對防護同樣多了幾分信心,心理作用影響不小……和後世裝刺刀的作用一樣,實際上刺刀排上用場的時候很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