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寧軍中的物資和糧倉是參議部官署的人在管,朱恆主持統算了一遍,照目前的速度消耗、不超過四十天不僅連軍糧要告罄,府城中的百姓也要缺糧。治下各縣的饑荒逐漸嚴重,風調雨順的年月造成這種情況完全是因為**;當然辰州這筆賬不能算到張寧的頭上,不過普通百姓或許暗地裡會期待朱雀軍盡快戰敗、官府收復失地,如此一來朝廷會下令從別的地方調糧賑濟辰州。雖然賑濟糧款是否能全數到達底層貧民手中也難說。
參議部擬定了一些法子,包括從周邊府縣走私糧食,派細作恐嚇地方官吏等手段。但這些辦法顯然是治標不治本,無法真正解決問題。朱雀軍上下文官將士一萬多人、幾千匹戰馬騾子,每天吃的就要兩三萬斤,還有城內外的大量百姓,一些偏門小道的來源只能是杯水車薪。
大夥兒所等待的便是盡快出戰,路子無非兩條,向東北方向去和官軍主力拚命;或者進攻東南面的寶慶府。現在看來似乎不再有第三條路。
何去何從眾人已經議過不止一次了,向南流竄的方略對大局不利,不到萬不得已時並非上策;而與官軍主力決戰才是張寧更看中的出路,他一開始就是這樣設想的:官軍主力南下進攻,在辰州附近的戰場上擺開野戰,速戰速決一決高下……可是目前官軍大營已經在常德府有些日子了,卻毫無動靜,似乎暫時沒有進攻的意圖。這就讓朱雀軍上下的謀士武將有些沉不住氣了,因為大家都知道被困在辰州這饑荒之地又缺錢又缺糧。
要率全軍以破釜沉舟的決心再次長途奔襲、進擊四百里,直接攻打常德城?
官軍能出戰的兵力肯定不會少於六萬人,而朱雀軍有屢試不爽的火器戰術,勝負難料。不過張寧心裡有種純粹的直覺,對於深入敵境奔襲有種不祥的預感,總是缺乏點戰勝的自信,細想又想出來確鑿的原因來。
「從高都之戰輕易擊潰成國公的步軍陣營,再到第一次攻打常德、長沙伏擊戰、岳麓山之戰,我們雖照樣勝多敗少,但作戰也越來越艱難。官軍在從屢次失利中汲取教訓,改進戰術;此次朝廷集中了湖廣近左重鎮的兵馬、耗費巨大,肯定不會輕易讓我們的進攻得逞。」張寧私下裡對朱恆說。
朱恆表示贊同,他從一開始就認定朱雀軍各方面的總體實力完全弱於湖廣官軍,取勝機會甚小。所以他和張寧一樣,不認為現在直接去進攻大軍雲集的常德府是什麼好事;可是他又拿不出更好的法子來解決眼前的困境。
張寧並不願意責怪朱恆,所謂巧婦難為無米之炊,情況已經這般模樣了,他能有什麼妙計?
張寧只得說道:「無論如何,還得等至少半個月後說,再有半個月兵器局趕製的一批小型長管炮就能實裝軍隊。到時候無論何去何從,朱雀軍得到進一步裝備增強,機會總會大一些。」
朱恆道:「湖廣官軍沒有于謙之後,薛祿實際掌握了全部兵權。薛祿這樣的武臣勳貴是很想通過戰功建功立業的,我認為他應該會來進攻,咱們再堅持等待一些日子,或許情況會有所改變。」
於是張寧在官署的日常議事上訓詞諸文武要沉住氣……
可最難沉住氣的人或許正是他,他的心理壓力非常大,關係切身利益的事到頭上實在輕鬆不起來。
瞎忙活到酉時,終於可以離開官署回家了。深秋的夕陽如同微熱的餘溫,走在路上感覺氣候倒是挺好的。
騎在漂亮的高頭大馬上,有衛隊儀仗護衛,大街上無論是誰都紛紛避讓,恭敬地站在一旁等張寧的人馬先走。目前他在辰州還是很光鮮的,半舊的灰色外衣棉料上等、潔白的裡襯領子,衣服洗得十分乾淨,皮革金扣佩帶加上長劍皂靴,低調樸素中又暗露層次,在這辰州城就算很有錢的富商也比不上他的一身打頭,何況能長張寧那模樣的人也不多。只不過在光鮮的外表中,他臉上的憔悴和郁色暴露了他的處境。
儀仗行至府邸大門口,侍衛們把帶回來的燈籠直接插在門廳內的燈座上,準備收拾東西。這時張寧又想起了董氏,便不進大門,帶著幾個隨從徑直從府前的街面上繞向東邊去了。
府邸後門那邊有所別院,便是辟邪教暫時用作關押要犯的地方,于謙和董氏都住在那兒,只不過出於某些考慮、未經允許他們不能見面。
官署的侍衛留在外面,辟邪教的人便帶著張寧去見董氏。見了面張寧只覺得她氣色還不錯,這娘們倒是好吃好喝在這呆著,根本沒吃什麼苦頭。
張寧想起和週二娘說的話,又不是老子的女人,我幹嘛對她那麼客氣?正這麼想,董氏便得體地款款行禮:「妾身見過湘王。」動作和說話的聲音都柔柔弱弱的,一點都不俗氣。
他沉默了一會兒。董氏好像也發覺了這回他的態度不太對,便抬頭悄悄看了他一眼。
果然張寧便一句客氣話都沒有,開門見山地說道:「於夫人一定是知道點官軍方略的,未免傷了和氣,你最好還是把所知道的說出來罷。」
董氏很快就不動聲色地答道:「妾身不過是一個婦道人家,不懂公事,真不知道……況且湘王在書信裡說的好好的話,而今又如何能傷了和氣?」
張寧一下子還真被這娘們給說住了,不知道怎麼搭話才好。要他當面表現出無恥來,好像有點不習慣,畢竟大家都是讀書識字的人,不是那市井潑皮;但他沒覺得自己一定要講信用,本來當初把董氏誘到辰州來就沒起好心,自己也不是什麼好人。
當然像張寧這般,既不會說自己是好人、也不會說自己不是好人……那些在漂亮婦人面前說自己不是好人的,大多只是在裝筆,結果也沒做什麼對不起女人的事來。
冷場了稍許,張寧很快就想到辦法,站起身來說道:「那只好交給教內的人來問了,我只需要一句話,讓他們得到結果便行。」
董氏很快就意識到了什麼。或許張寧還可以和她有道理可講,底下的人得到了允許之後,會對她怎樣?
她急道:「你要是真那麼對我,我便只有死了。你說的,人一心求死誰也攔不住!」
你和我有多少關係,是死是活關我多大的事?張寧心裡莫名生起一股火來,他也不是什麼時候都有耐心的,最近的心境確實不太好。
他停下來,回頭見今日當值的人是春梅,便臨時下令道:「把她給我綁起來,省得尋死覓活。」
護教春梅自不含糊,當即就下令手下去找來繩索,衝上去就要綁董氏。董氏大急,矜持也不顧了,一邊掙扎一邊道:「休得無理!」不一會兒那幾個婦人真把她的手腳都綁起來了,她便開始求道:「王爺,我真不知道你要問的事,你還不如直接去問夫君好了。」
張寧冷道:「不必我說,夫人也清楚:我是拷打你容易招供些,還是對付于謙容易?前陣子我還想到一個問題,我要是用當著他的面侮辱你這樣的手段,他是不是就能退讓招供?」
「你……」董氏的臉頓時紅了。
張寧的表情複雜道:「夫人,你覺得那樣的話,他會招供嗎?」
一旁的春梅反倒覺得很有意思似的,笑道:「要不咱們把于謙押過來,試試?」
「不要!」董氏大急。她這幅表情已經給出了答案。
春梅一臉期待的樣子,繼續添油加醋道:「王爺你不用擔心她會受不了的,咱們有人瞧著,想死還真不容易。於夫人,要不您試試咬舌自盡能不能成?嘻嘻。」
張寧沒有同意,他覺得這樣做一點用都沒有,連董氏都知道于謙不會因此就範的。既然毫無作用,于謙好歹也是個英雄人物、不是常人,張寧覺得就算殺了他,也應該給予起碼的尊嚴。
董氏罵道:「你們簡直是禽獸!」
她不罵還好,一罵讓張寧的情緒更加不平靜。他惱怒道:「這婦人從小嬌生慣養,吃不得苦頭。你們這就給我拷打,讓她馬上招供!」
春梅道:「王爺放心,這麼一個婦人我都對付不了的話,就甭在教主跟前進出了。您想要供詞,早該如此,之前我們不是怕對她不客氣,王爺不高興麼?」
她說罷便上前幾步,忽然一把抓住董氏的衣領一撕,伴隨著女子的尖叫聲,可惜她穿的是綢緞韌性十足沒撕開。張寧只覺得眼前白花花微微一閃,其衣領受力被往下一拉,脖子鎖骨下面的肌膚是走光了的。
春梅卻依然一副善解人意般的笑意看了張寧一眼,輕輕說道:「王爺有所不知,這拷打男子和婦人是不同的。要是男的,拿把刀放在他下面,一問就啥都招了;婦人的話,特別是這種有夫有子的良家婦人,只要讓她明白要被當眾辱其清白就夠了,不然以後她還有臉為人妻為人母?」
張寧聽罷心道:太史公就是個活生生的例外。
她說罷回頭看了一眼董氏,恍然道:「您瞧,剛才她沒哭呢,現在眼淚嘩嘩的,見效了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