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坡並不高且地形平緩,不過在山頂上視線依然很好。于謙站在那裡觀望地面的情形,也不禁被壯闊的場面震撼了。騎兵、步兵都有陣型擺在原野上,空中硝煙飄蕩,也有一些潰兵如沙盤上坍陷的沙子散落在大地上亂跑。戰場無疑是一種宏大而古樸的活動,它耗費巨大,卻沒有華麗的表現,在大自然的綠意中軍隊兵器的灰黑基調顯得肅殺而黯淡。
可是那種激動的心情很快就消失了,于謙意識到這次伏擊戰並不能對叛軍造成實質性的打擊」「小說章節最快。本來起初他就沒寄希望於此戰能殲滅叛軍,如果弱勢的南路軍就能擊敗對手,name人多馬眾的北路軍又有什麼意義?只是真正經歷這樣的guog,肯定是不好受的。
想方設計的安排佈置、佔據了天時地利、人馬比對手多,而且算是用了詭計,還是免不了戰場失利。年輕的于謙不禁感到有些羞愧。
但他很快就從這種不好的情緒中釋然了,他堅信自己在做一件利國利民的大事,為了更早地迎來太平盛世,為了百姓安居樂業,為了如此正義的目標,就算是真用了什麼見不得人的陰謀詭計、就算不擇手段,他也能心中坦蕩無愧於天地。
「撫台,賊軍要上來了,您先離開此地,讓末將等在此侍候他們。」一個武將在旁邊討好地說道。
于謙用隨意的口吻說道:「我的性命並不重要。」
也許是他身上的一股正氣外露,在場的諸將鮮有人懷疑巡撫這句話的本心,人們不禁肅然起敬。
「成國公曾上書習造新的火器,他說得很有道理,咱們的炮不堪使用了。」于謙又歎了一句。
他親眼目睹了這次戰役的整個guog,並不覺得自己犯了什麼錯,在伏擊戰中使用騎炮協同的戰術構想也沒什麼不對,收效不大的原因:第一是叛軍軍紀整肅、極難崩潰,如果是一般的起義軍,兩輪炮擊加上騎兵突進必然能將其打得潰不成軍;第二,便是于謙忍不住感歎的炮不堪用,明軍的火炮性能和戰術都不適應這樣的戰爭模式了,無法確定性地為騎兵打開缺口。
一時間于謙心裡就有了諸多想法,若是日後寫下來刊印成書,或許會成為劃時代的軍事思想著作。
山下逼近的叛軍吶喊讓他很快回過神來,當下便毫無猶豫地下令道:「傳令,大將軍炮不要再裝填實心彈,換散子,準備防禦賊軍的進攻。」
旁邊有將領忙進言道:「撫台明鑒,重炮裝散子十分麻煩。此時換裝散子,恐怕是來不及了。」
明軍用火炮打散彈是常規的戰法,有一套裝填程序,只不過於謙是文官對許多軍事細節瞭解不夠。按照平時的操作,裝填散子時要先把炮豎立起來,對於重達好幾百斤的火炮而言、這不是一個簡單的事情,然後裝填火藥,在火藥的上方安放木質的隔板,最後在隔板上面放置彈丸,彈丸之間需要填充泥土。小心壓實後才能準備擊發……
顯然臨時才想用散彈炮作為防禦的法子目前行不通。但于謙不能允許火炮再jinhang第二輪實心彈打擊,因為按照之前約定的戰術規則,南路軍總兵官孟廣在聽到炮響之後就要下令騎兵對進攻的叛軍側翼發動進攻,每一輪進攻代價都是巨大的,剛才那一輪衝鋒完全沒湊效卻損失至少幾百騎士戰兵。
于謙心裡有一個既定的戰略思路,在不能重創叛軍的情況下,需得暫時保存南路軍實力,以便對敵形成一個有效牽制。目前他不願意再損耗騎兵兵力、從而失去對叛軍的威懾力,影響大局。
他思考之後便再次下令:「mashang派人去向孟將軍傳令,停止對敵進攻,接到命令後立刻向東撤離。」「此處留下一部兵馬斷後,其他步軍捨棄較重的軍械,各部自行撤離戰場,若遇追兵被打散,則向大營集結。」
「得令!」
副將擔心地看著下面正在上來的人馬,問道:「撫台,斷後的人馬應當如何防守高地?」
「用碗口銃和重箭,近了用神機車。」于謙答道。
軍令下達後不久,山坡上的步軍很快就掉頭向北下山,沿途丟棄了許多輜重兵器衣甲,加上臨陣倉促撤退許多隊伍已是亂哄哄一片了,爭先恐後就跑。
斷後的將士見大股人馬都跑了,同樣是人心惶惶,但見于謙等高官還站在身後,他們才硬著頭皮沒動。副將又勸于謙現在撤離,但他依然長身而立;這時長隨已經把馬牽過來了。
仰攻的叛軍爬滿了山坡,但細看之下仍舊很有章法絲毫不亂,前鋒接近時,山上便一陣炮響,一長排碗口銃火光噴射,炮彈向下傾斜而去。硝煙中只聽得慘叫四起,密集隊形難以避免被殺傷,卻仍舊沒能停止進攻。
官軍的指揮盯著煙霧瀰漫的下面,大喊道:「準備重箭!」
內地衛所軍用重箭只能射幾十步遠,但在山坡上或許能遠達百步,與叛軍的火繩槍射程相當,他們倒也不吃虧。
不料就在這時山坡上也響起了一通炮響,煙霧中火光閃爍,如同雲裡的閃電一般的光景。朱雀軍營中用弗朗機騎炮還擊了,騎炮是初級後裝填火炮,每炮配備五個子銃,射|速很快。一通炮擊之後,同樣是密集隊形的官軍弓箭手死傷許多,很多人受了驚嚇便拉弓放箭,箭矢嗖嗖亂飛,可是尚不能射|及叛軍,大多落到了山坡上如石子丟進了湖裡。
「誰敢跑,立斬!」那官軍指揮倒有先見之明,先爆喝了一聲,勉強維持住陣型。
于謙見狀,接過韁繩對隨從說道:「咱們走罷。」
指揮作戰的武將正在大喊:「換箭,準備!」
山坡上傳來了一聲鑼響,被風稍微吹散的白煙中再次人頭攢動。第二聲鑼響時,在吆喝聲中,忽然「辟里啪啦」一陣爆響,無形的鉛彈如雨點般飛來。一個士兵「啊」地叫了一聲,立馬丟下手裡的弓箭摀住左額,鮮血飛濺,瞬間之後又有許多人倒地,一些屍首直接往下滾。眾軍大驚失色,本來就人心惶惶之下,mashang一哄而散,爭先恐後就跑,什麼都攔不住他們;就連武將們也懶得吼了,跟著調頭而奔。
「殺!殺……」山坡響起了叛軍的怒吼,他們彎著腰賣力地往上衝來。前面的已經失去了橫排,一隊人馬操|著短槍腰刀等冷兵器猛衝。不料就在接近幾十步的時候,官軍潰兵中不知誰點燃了兩部神機車,頓時大量火箭就噴|射而出。
神機車又叫一窩蜂、裝載了大量火箭,噴|射起來像火箭炮一般壯觀,箭矢後面冒煙飛行時嗖嗖尖叫,恍若大面積殺傷武器。無奈火箭在火藥推進下彈道毫無規則,如同布朗克運動一般的彈道、神仙也搞不明白它們會飛哪裡去,有的在空中轉悠著直接上天了,有的很快落到了地上,距離稍遠便四散。無數的火箭嚇了朱雀軍將士一跳,卻沒什麼損傷,它們很快就佔領了官軍的高地炮陣。
于謙有衛隊護衛,已在返回東面大營的途中。
他回到軍營後,見到諸將士都十分沮喪,兩萬多人對一萬餘人打伏擊戰,打成這般模樣任誰都高興不起來。不料作為這場戰役的全局策劃者于謙卻神情自若十分淡定。
「我想對諸位說的話是,只要我們不犯錯,這仗最後肯定是我們贏。至今為止,我們可有過什麼大的失誤?」于謙對陸續來中軍的各衛指揮說道。
武將們這才想到還有北路軍近五萬人,他們還有援軍,這才稍安。
于謙又寬慰諸將道:「這一仗只能算個平手,談不上敗。雖然我們損失了更多人馬,但官軍的兵力也遠遠大於叛軍,而且我們也有所斬獲;諸位都是有功的,本官定會在表奏時對諸位的勇猛作戰著墨。如果這麼耗下去,很快叛軍就承擔不起了。」
不過大伙最關注的是眼下的處境,漸漸地就有人開始議論。
「在下以為,不如先撤到湘水以東,憑借長沙府城建牆高,怎麼也能守住治所……怎麼過江?騎兵他們追不上,先向北遠遁;步軍丟掉輜重,能上船的上船,不能上船的就是游也游回去啊!咱們湖廣的兵,誰不會游水?」
也有人在反對:「被人攆下江去,游水還能帶上兵器鐵甲不成?什麼都沒了,兵將潰散,和戰敗有啥區別?若是賊軍真要渡江打長沙府,看你哪裡找人來守城。」
「啪!」突然一聲響,眾人回頭只見于謙用劍鞘拍在了桌案上,面有怒色,大伙急忙住了口。
于謙深吸了一口氣,心下有些無奈,不過最終還是從容下來,冷冷說道:「在場的諸位,最低也是衛指揮使,正是統率諸衛兵馬的大將。為將者,本分豈不是守土保家、擊敗賊寇?」
「是,是……」
于謙道:「為整個大局獲勝,南路軍的責任是拖住叛軍主力、或趁其北撤後進攻辰州,這是既定策略。但凡有違抗者,以臨陣抗命論處,絕不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