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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朝朝暮暮陽台之下 第二百三十七章 幻覺 文 / 西風緊

    北邊的樹林依舊平靜,馮友賢的騎兵為什麼還沒有出來?短短半柱香時間,朱勇看了不下幾十眼,望眼欲穿的滋味大致就是如此。按理說已經整裝待發的馬隊,接到命令穿過那片縱深並不大的樹林,不過是轉眼之間的事。

    這他|娘|的究竟哪裡有問題?朱勇從一開始就在克制自己的暴躁,但這時候已經忍無可忍變得焦躁不安。

    「再派個人去!」朱勇拔出了刀來在空氣中亂揮了幾下,用咆哮般的聲音吼道。手下不敢怠慢,從朱勇豬肝一樣的臉上,人們已經看到他憤怒了,若是不慎惹到了,被一刀砍死也只能是白死。

    對面整肅的方陣裡的人們小跑著越來越近,不算太快也不慢,速度好像從來沒有改變過絲毫,這種氣勢讓朱勇感到了壓力,彷彿那些人不會被任何東西阻擋。

    興許是朱勇的惱怒嚇到了下面的人,也可能是那些人怕擔責任,此刻竟沒有一個人進言該怎麼辦。焦躁讓朱勇的頭腦十分不冷靜,在千鈞一髮之際,他不斷提醒自己要鎮定應對,腦海裡冒出了許多念頭,其中還有一個恍惚的影子一閃、與眼前的戰爭毫無關係的念頭。一個眼睛、耳朵、鼻嘴裡都流著血的婦人在眼前一閃,她的臉毫無血色,渾身赤|裸,雪白的奶子上也沾滿了鮮血。這個念頭如電光一閃,朱勇甚至都不知道她長什麼樣,但他內心裡卻明白這個婦人是在石門縣被奸|殺的知縣的夫人。

    當時朱勇若無其事,但事後他曾有些後悔,覺得做那件事完全沒有必要,只是心裡一時衝動,又在周圍所有人的唯唯諾諾中不禁肆無忌憚起來,當**在噴|射之後他就馬上後悔了。不過很快他就覺得不算什麼嚴重的事,就沒有太掛在心上。

    不料一件幾乎已經被他遺忘的「小事」,在精神緊張之際又冒了出來。

    朱勇並不信邪,他自認為自己的殺氣就算是鬼魅也要退避三舍。但此刻卻在下意識中有種微妙的感覺,那些微妙的東西在隱隱地提醒他,在衝動和憤怒中做出的一切決定都是錯的。

    於是他馬上又否決了自己想下令抽調一部人馬由家丁親信帶領向叛軍側翼運動、以圖反攻的想法。這只是憤怒在作祟,也許反攻無法真正起到什麼作用,在混亂之際可能會潰敗!

    朱勇臉色鐵青地騎在馬上,看著陣營前面的亂象,在第一輪潰敗回來的亂兵影響下,整個步軍方陣有一半的人擠作一團幾乎失去了戰鬥力。一些武將帶著親兵騎馬在亂兵中大喊呵斥意圖控制局面,但無濟於事。剩下的半數人馬在炮彈的爆炸中也是草木皆兵,許多人紛紛望著天空,提心吊膽地怕什麼時候會有一枚炮彈落下來。

    雖然有幾千人在這裡,但朱勇讓自己相信將士們毫無士氣戰心。他隨即下了一個命令:讓一部人馬斷後,然後後軍作前軍,尚保持著建制的人馬暫時向西後撤。

    他很快就發現自己犯了一個常識性的幼稚錯誤。叛軍的進攻已經近得不到兩百步,臨陣下令後撤,災難性的後果不出意外地發生了。所謂斷後的人馬在發現自家的軍隊正在撤退時已軍心動搖,然後在自家亂兵的衝擊和影響下,幾乎還沒受到進攻就潰不成軍。

    在被狼狽趕出戰場,潰敗得一塌糊塗之際,朱勇終於看到了樹林的邊緣有騎兵陸續奔出來了……

    ……

    交戰僅僅一天,朱勇大敗,損失了幾乎一半的步軍。大部分並不是被敵軍殺死的,而在忙亂中被自己人踩死踩傷;最大的損失還是逃亡,許多軍戶趁亂做了逃兵。

    等戰爭的廝殺暫時平靜下來,他忍不住在想:如果那個時候自己沒有下令撤退,而是盡力組織步軍進行反攻,會是什麼樣的結果?就算當時步軍已經很難使用,但勝在人多,進攻不能奏效起碼也能拖住和牽制賊軍;等到騎兵很快進入了戰場,也許已經擊破了賊軍的陣營。

    朱勇參與過很多次戰爭,無論是在北疆還是在交趾,大部分戰役他不敢說有父親朱能一般用兵如神,但也沒有什麼可指責之處;如果他朱勇都打不贏的戰爭,換作大明的大部分武將也不會取得更好的戰果。但偏偏就在這回的一場小戰役中出了最可笑的差錯。

    我他|娘|的為什麼要下令撤退?他自己也理解不了。

    朱勇絕對不願意承認是自己的問題,失敗的原因還有另一種解釋:衛所兵戰力低下,指揮不靈。當時馮友賢的騎兵沒能及時進入戰場,等到第二次命令時才出現,所以導致了失敗!

    騎兵主將馮友賢正跪在帳下,努力地解釋著:「卑職真沒有接到第一次命令,左右的人都可以作證,卑職從頭到尾只接到一次軍令!而且立刻就開始了突進,及至衝到沅水河邊,發現我軍步軍已經潰散;饒是如此,卑職因沒有接到放棄進攻的命令,仍然發動了進攻。將士不畏死,戮力側擊賊陣,將其攔腰斬斷;不料敵軍陣營被分割之下仍未崩潰,並且迅速轉換了隊列,與我騎兵死戰……」

    朱勇微微側頭小聲問幕僚:「第一次派出去的幾個傳令兵查出來沒有?」幕僚答道:「查出了姓名,但沒抓到人,或許早就逃了,也可能在路上被伏擊……」

    必須要有人為這場失敗付出責任,就算抓住了那個瀆職貽誤戰機的傳令官,拿來做交代品級也太低了;何況人都沒抓住。

    「馮友賢……」朱勇皺眉看了他一眼,「你進帳竟帶著兵器?」

    馮友賢低頭一看,忙道:「卑職被傳喚,一時心急忘記了,這就解下來。」

    朱勇道:「來人,把他的衣甲兵器一併解除,抓起來!」

    「將軍!成國公!」馮友賢臉色驟變,用哀求一般的口氣說道,「我腰上的刀傷還在流血,看在我用命殺敵的份上,您給我個將功補過的機會。下次進攻賊軍時,請將軍讓我做前鋒,不戰至最後一滴血,絕不後退!」

    朱勇心下有些不忍,但仍然冷冷說道:「我在陣前下達了叫你進攻的命令,難道還會當著眾將的面說假話?你貽誤戰機,還諸多借口,必須要徹查是否與賊軍有勾通。」

    「我不能背著罪去|死,馮家的人不能因我蒙羞……」馮友賢好像明白了什麼,滿臉的絕望道,「您讓我戰死,哪怕在戰陣上被剁成肉泥,哪怕死後只有馬革裹屍,我也願意。卑職自打效命軍中,戰死沙場乃畢生願望,我不能背負著恥辱去|死……」

    「來人,拿下!」

    朱勇的心情十分之不好,自己堂堂大明國公、名將之後,竟然以六倍兵力敗於敵手,這將是他一生的污點。必須要找回來,不能就此承認失敗。

    他回顧左右道:「盡快整頓兵馬,重新進攻高都,我要把這座城碾為灰土!」

    部將急忙勸道:「賊軍人雖少,卻是精兵,兵器更遠勝官軍;我軍一戰損失慘重,兵力受損士氣低落,不宜急戰。但咱們大明朝控弦百萬,成國公何不上書進言調長沙重鎮精兵,以必勝之力擊之?」

    「就算是現在,我們手裡仍然有三千多兵力,一樣有把握取勝,何須勞師動眾再調兵馬?」朱勇握緊了拳頭。他心裡想之前主要是吃了意外的虧,誰能想到火器居然能有那般威力,怎麼做到的還得問南鎮撫司那些研習兵器的人;不過現在已經瞭解了對手,再次交戰絕不會像昨日那樣的。

    那部將又道:「成國公不肯勞師動眾,也可以再等一等,岳州衛軍有兩千多人,已經靠近澧州了。派人去催一催覃有勝,只要等到岳州軍,我軍便又能恢復陣容。」

    這時又有一人站出來說道:「此戰叛軍勝在火器,更勝在出其不意。我軍之前並不清楚狀況,將士突然遇到從未遇見之事,免不得驚慌。若是再戰,我們自然不會再次被打個措手不及,情況也並非諸位所認為的那麼糟。況且火器陣也非不可戰勝,比如用炮轟之,賊軍隊形密集,必受重挫。」

    朱勇聽這口話有點熟悉,好像在哪裡聽過,恍然問道:「這是那個……劉鶴舉說的?」朱勇在見識了叛軍火力後,也曾記起劉鶴舉說過的話,覺得當時有點冤枉他了,所以記得這個名字。

    「將軍英明,卑職確是聽劉千總所言……」那將領道,「卑職汗顏之至。」

    「他還說了什麼?」朱勇道。

    那武將吞吞吐吐,終於說:「劉千總原話說了些什麼,卑職也記不太清楚了,不是很中聽……大抵意思是他曾在成國公面前進言,提醒過您與諸位將軍,但諸位嗤之以鼻,以至慘敗。」

    眾人聽罷十分不爽,其中有人罵道:「他不也是賊軍手下敗將,有啥好得意的!」

    那武將道:「劉千總確是有些不識體統,他現在雖是千總、以前卻是指揮使,所以連我也不怎麼放在眼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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