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過天晴的景色額外明淨,朝陽在東天升起,彷彿讓全世界都籠罩在嶄新的流光之中。但是美妙的景色並不一定都是好事,天氣一晴,意味著官軍的行軍阻力更小,速度更快。
慈利縣簽押房裡,張寧的表弟姚二郎正拍著胸脯慷慨陳詞:「能追隨表兄征戰是我平生所願,是戰是退,二郎都聽你的、絕無二言。」
「你我雖是表兄弟,卻比親兄弟還要親。」張寧幾乎口不擇言地說,現在他非常需要武將們支持他的決定,姚二郎第一個表態,怎麼不叫他感動?不過他這句話倒也不是違心。要說親兄弟,皇太子文奎算一個,他們母子倆做夢都想張寧死於非命,有啥好親的;二皇子在鳳陽關了二十多年,估計早就被關傻了,面也沒見過,也沒啥感情。
第二個開口的是張承宗,「殿下親筆的那篇咨文兄弟們都看了,咱們肚子裡墨水不多,就認得字,說不出什麼道理來,不過殿下既然這麼說,一定是有道理的。」
在張寧的心裡,張承宗這人其實想法比其它武將多,平時不顯山露水,但做事還是很靠譜……其它武將只是想著這場戰役,但張承宗興許認為這回是確定「站位」的時候。
不管怎麼樣,張承宗既然表態,張寧心裡還是很滿意的。他隨即把目光轉向韋斌,韋斌是軍中威望地位最高的將領;因為他的身份不如姚二郎、老徐等人親近,張寧其實不想讓他有太高軍權,無奈在資歷和能耐上沒人比得上他,老徐年紀又太大了。
韋斌長了一張國字臉,眉間有兩道豎紋,這樣面相讓他看起來十分嚴肅,下面的將士因此都有點怕他。他見張寧注視自己,便問道:「殿下之意,是要應戰朱勇軍?」
張寧專門在內部寫了一篇咨文,顯然就是那麼個意思。這時他也不多說什麼,乾脆利索地點頭道:「我想試一試。」
韋斌道:「殿下說要戰,末將無法抗命,只當遵從。」
張寧道:「現在我並非下令,有什麼話但說無妨,都恕無罪。」
眾人紛紛側目,韋斌道:「近日我縣衙門口見到慈利縣的官吏,無不面有沮喪惶惶不安,末將心想:官吏們斷定我們不會守城,更不認為我們能擋住朱勇的六千兵馬,怕官軍收復慈利縣城之後治罪,所以才會不安。不僅如此,軍中將士風聞消息,都準備收拾行裝要走了,士卒無戰心。這等情狀,末將不得不多言。」
就在這時,老徐冷冷道:「韋將軍言下之意,是不贊同殿下?」
韋斌道:「我並非此意……」
張寧立刻好言說道:「韋將軍不過是就事論事,提出此戰的不利因素,忠言逆耳,各位不要誤解他了。」
韋斌聽罷汗顏,拜道:「末將定當服從殿下的軍令。」
張寧回顧左右,文武各官都沒有表示明顯的抵抗情緒,陳蓋等中層將領也紛紛表態。張寧的實力一路壯大,加上特殊的身份,此時威信還服得了眾人。不過他明白,萬一此戰遭受挫折了,以後的情況就很難說。一個集體內部人心複雜,要麼有一個足夠份量的人來壓服眾人、要麼就得有個平衡,不然就會混亂。
張寧承受了很大的壓力,走到這一步只能勝不能敗,否則會輸掉一切;但他堅持認為自己的決定是正確的,這樣做是唯一的答案。
「汪參議,你來辦一件事,把慈利、石門、澧州牢獄中的囚犯卷宗清理一遍,挑選出一批囚犯補充兵員。你要制定一個規則,什麼罪可以充軍、什麼罪不能,要快,三天之內把人選出來,然後交給韋將軍,發給兵器戴罪立功。」
汪昱抱拳道:「屬下稍後便著手辦理此事。」
張寧皺眉沉思了一會兒,抬頭看向在場的眾人說道:「你們都下去準備,嚴令軍中不得擅議怯戰逃跑、不得動搖軍心!」眾人執禮告退,張寧又留下了陳茂才。
時至今日,他已是打算不擇手段,想盡一切辦法。
一場實力不對等的幾乎不可能獲勝的戰爭,必須打贏。準備的時間已經不多了,就連釋放囚犯這種事也是無奈之舉,一群未經訓練的犯人,起到的作用微乎其微;他認為目前能想到的辦法,只能是試圖爭取外援。
陳茂才遂張寧走進了簽押房裡面的休息室,抱拳行禮道:「殿下有何吩咐。」他倒是依然淡定,對於軍事決策並不攙和,反正他只是一個文人,不管什麼敵眾我寡他不可能上陣殺敵,就算張寧的軍隊打敗了,他大不了冒些險一個人總是容易脫身的。
張寧仍在沉思。遠水不救近火,在湖廣這地方上,唯一有可能支援自己的盟友只有苗人。
苗人和張寧軍都是反叛朝廷的人馬,而且相距只有二百多里,可是世上最遠距離也可能只有這二百多里。當初苗人想要張寧的部隊進攻龍頭寺幫助他們,張寧雖還沒來得及明確拒絕,心裡也打定主意不可能過去,這是情理之中的事;而今朱勇奔自己這邊而來,要苗人出手相助恐怕……他們只顧自保做事不顧也是在情理之中,勢力集團之間是沒有俠義精神可言的。
「陳先生,你盡快和那個白……白妱?」張寧開口說道,「你們快馬回到苗人那邊,盡全力說服苗王白叟,讓他調兵北上與我們合擊朱勇軍。」
陳茂才一臉為難:「這……」
這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陳茂才也知道張寧並非故意強人所難,比如上回派他去做使者,只交代與苗人建立聯繫就十分合情合理;但現在張寧也是迫不得已。
張寧正色道:「朱勇在盧溪聚集大軍切斷苗人的退路,明顯是早有預謀要對付苗人。近日他為何突然放棄了長時間的安排佈置,倉促向北進軍,此事不是很蹊蹺?」
「不是上方打探清楚了消息,朝廷干涉朱勇軍務,下旨讓他這麼做的麼?」陳茂才道。
張寧道:「不對。咱們在京裡的細作暗中刺殺了朱勇在京師的寵妾和小兒子,他得到消息後非常惱怒,所以公報私仇,不顧一切找我們復仇來的。」
陳茂才先是愣了愣,隨即恍然道:「屬下明白您的意思了。如此說法,咱們對苗人確是仗義了,朱勇被吸引過來,從盧溪撤圍,救了成千上萬的苗人啊。」
「正是如此。」張寧道,「所以現在咱們請求他們出兵援助,也不算過分。只要他們向東北方挺近不到一百里,佔領高都縣城,威脅朱勇軍的糧道便可;若是朱勇軍轉而先攻高都,救其糧道,我們便承諾從官軍後翼出擊。」
陳茂才道:「可是苗人恐怕不信咱們殺了朱勇的兒子,更不信朱勇會因為死了一個兒子而改變作戰部署。這種說法實在……難以讓人信服。」他本來想說「實在太過兒戲」,怕忤逆張寧,一時就改口了。
張寧一本正經道:「苗人對大明朝廷的政|治很不瞭解,更不明白中樞朝廷為何要飛馬下令地方武將,放棄平定大股苗人反叛而對付小規模的叛亂。他們或許難以理解朱勇的舉動,而咱們給的解釋是說得通的……當然,如果陳先生能想到更能讓苗人信服的理由,也可以說說。」
「殿下言之有理,朱勇改變佈兵方向的原因,若是咱們對苗人說實話,或許他們更不相信。還不如說殺了朱勇的小兒子。」陳茂才無奈道,「不過,因此要說服苗人進軍,恐怕仍然十分困難。」
張寧道:「你得盡力而為。」
「屬下只當盡力。」陳茂才忙道。
「事不宜遲,你即可會晤白妱,和她一起再去苗疆。」張寧道。
陳茂才剛走,馬大鵬又來了簽押房。張寧傳話讓他進來,只見馬大鵬手裡正拿著一疊鄒巴巴的紙。
「剛從兵器局過來時,聽說殿下要與官軍作戰,幸好咱們兵器局及時造出炮來了。」馬大鵬一副請功的表情,「請殿下過目,只要確定,今天下午就可以試炮,估計不會出現什麼問題,前期一共十二門,炮膛打磨光滑,都沒有砂眼……」
張寧隨手翻閱著他遞上來的東西,忽然說道,「不對,這批炮還不能用,容易炸膛。」
「為何?什麼地方有問題?」馬大鵬大驚道。
張寧瞪圓了眼睛,盯著他說道:「我說不能用就不能用,至於哪裡有問題,得馬總監來想,想出一個合理的問題出來,然後讓它們十天不能使用,明白麼?」
馬大鵬愣在那裡,先是點點頭,又是搖搖頭,一臉無辜。
這廝在造兵器的時候頭腦挺活絡,常常能想出很多法子來解決問題,但在這種事上實在過於遲鈍。如果換作是兵器局另一個范老四,肯定已經明白了。
張寧沒法和他解釋,只說道:「我讓你造炮,你不能置若罔聞去造槍,是不是?」
馬大鵬忙點頭稱是。
張寧又道:「那我現在讓你說那些臼炮一時沒法用,你也不能抗命,非得說它們可以使用,是麼?」
「是,既然殿下這麼下令,那我便說那些火炮還不能試炮,需要重新校檢。」馬大鵬的腦子終於轉過彎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