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寧在兵器局的屋子裡坐了整整半天,正在試圖從報上來的資料賬目中、弄明白這個組織近期幹了些什麼。冬月已經到來,在這樣的季節裡坐上整半天並不好受,主要是冷。
早已記不得學過的地理知識,張寧也不清楚西南地區究竟屬於什麼氣候,反正切身感受冬天也不是那麼好過的。在白天室外的水不結冰,溫度應該沒有低於零度,但是濕冷異常,只要身體不活動、就會發現身上的熱量不斷流失,然後冷得發抖。大伙白天都不燒炭烤火的,據說越烤就會越怕冷。
不過同樣在屋子裡聊天的幾個武將都興致勃勃的,並不覺得他們有什麼難受。張寧也覺得自己「外在的」好日子過習慣了,相比之下很吃不得苦。這些武將不久前還是半農半武的農夫,就算是百戶韋斌,在村莊裡有威望地位,以前同樣是要下地耕作的。
張寧見過西南百姓耕作的情形,這個時代機械化學等衍生出來的農業工具顯然沒有,一切靠人力,畜力只在翻地的時候用處最大。特別是收割稻子的時候,全靠人力將稻穗上的糧食打在一種稱為「半斗」的容器裡,雙手磨上血泡又磨破根本不算什麼事,然後潮濕的谷子要運回村子,一擔濕谷子差不多兩百斤,全靠人挑著從山間小路回來,連牲口都利用不上。這樣的生存環境,張寧相信這些人是吃苦耐勞習慣了的上等兵員。
有飯吃、還有肉,這樣的待遇讓士兵們步行幾百里去打仗根本不算艱難,每天訓練也不是什麼難事,因為訓練了有公家提供的飯吃。
「每天都有分壇壇主派人來,要求加入咱們,就是糧食不夠。」張寧隨口道,「這塊貧瘠之地根本養不活多少人馬,沒飯吃就沒法暴兵。」
正在喝茶的姚和尚開口道:「可以拿絲綿綢緞和附近的土家寨子換糧食,不過也換不了太多,他們也要留口糧。你何不對姚夫人說這事?我記得教內和永順司的土司官們有聯繫,好像還有土司入教,如果能從永順司買糧食,就不用愁了。」
張寧一聽忙點頭道:「若是能從永順司搞到大筆糧食,倒是好辦了,只是運輸有些困難……還有兵器盔甲更是問題,什麼都缺。」他用手指戳了戳面前的卷宗,「火器只夠裝備兩個大隊,能裝備的戰兵不足三百人。缺鐵,炮是指望不上了;如果擴軍,每人能拿到一桿長矛一把單刀都算不錯的。鐵甲是肯定裝備不上,一是缺鐵,二是鍛造耗費人力、還需要人去弄燃料……紙甲、棉甲也很困難,沒有那麼多原料和人力;如果不著甲,面對官軍正規武裝,弓弩遠程殺傷就受不了。」
他喃喃說了一通,心下明白,說到底還是生產力的局限,沒有地盤沒有人口就沒有生產力,也就養不起兵。
就在這時,外面有人說話的聲音傳了進來,「這裡面有官,你去問問,指不定殿下也在裡面。」過了一會兒,一個身穿長袍頭戴四方巾的人就出現在了門口。
只見那人二三十歲的樣子,五官端正身材頎長,舉止間倒有幾分儒雅風範。他進來左右一看,就向姚和尚打躬作揖:「姚壇主別來無恙。」隨後又和屋子裡的人一一見禮。
張寧指著進來的陌生人問道:「你們認識?」
姚和尚道:「他是大庸分壇那邊的人,見過幾次,叫陳……茂才,大伙都這麼叫他。陳茂才,這位不就是你剛才要找的三皇子?」
陳茂才轉頭看向張寧,愣了愣,作勢要跪。張寧忙道:「免了。」不過他還是跪下去拜了三拜,然後才站起來抱拳道:「教主送了書信過來,說殿下這裡缺一個使節,家父便命臣到鳳霞山來,聽候殿下差遣。」
「原來咱們要的那個人就是陳先生。」張寧頓時稱謂都變了,一臉熱情地站了起來,因為找個人去苗疆可不是什麼好差事,也不瞭解苗人會怎麼對待去談判的漢人,反正有點危險。
陳茂才見狀有些受寵若驚,忙道:「不敢不敢。」
張寧忙請他坐下說話,查看了他遞上來的書信,便開門見山地說道:「陳先生應該瞭解狀況了?苗人現在辰州活動,咱們要派人過去商議結盟之事……當然,一下子要結盟那些苗人或許沒有興趣,你這次的任務主要是向苗人首領表示咱們的善意,然後與之建立聯繫;我會為陳先生準備一些財物禮品,你要想辦法和苗人上層結交上。」
「如此說來,這趟差事不壞。」陳茂才故作笑意道,「咱們既無惡意,還送財物,苗人應不至於與咱們交惡。」
張寧道:「苗漢習俗不同,你出發之前多準備一下,不要一到地方就犯了人家的忌諱。」
陳茂才拱手道:「殿下言之有理,臣已有所準備。咱們大庸分壇附近有許多苗族、土家族,平時也有往來,臣過來時隨行帶了一個隨從,正是和臘爾山苗民一族的苗人。」
張寧聽罷十分滿意,點了點頭。
這時韋斌玩笑道:「聽說苗人會用蠱,你可得小心,別中招了。」
陳茂才不慌不忙地微笑道:「我與臘爾山的苗人素無怨仇,他們為何要用蠱害我?據我所知,用蠱的苗人在他們本族也是受排擠的人,不登大雅之堂。何況聖人不語怪力神,我雖聽說過那玩意,卻是不信真能害人;若是那巫術有用,苗人何不用蠱讓欺壓迫害他們的漢官受詛咒死掉,卻要冒險起兵謀叛?」
韋斌回頭看了一眼張寧,說道:「這先生能說會道,一張嘴甚是了得。」
陳茂才笑而不語,不置可否。
旁邊坐著的總旗官陳蓋笑道:「陳先生一表人才,倒也不用帶什麼財物了,聽說那苗女多情,指不定就瞧上你,乾脆來個聯姻,不就啥事都解決了嗎?」
眾人聽罷哄堂大笑。陳茂才也不生氣,只是微微搖頭道:「可惜我早已成親,犬子都能滿山跑了,古人有德『糟糠之妻不下堂』,我斷無休妻另娶的念頭。若是那苗女願意做妾,倒貼我一個美人,求之不得,有何不情願的?」
「哈哈……」大伙又是一番大笑。
張寧面帶笑意,並沒影響眾人的好心情,不過他也沒啥興趣花時間在這裡和武將們插科打諢找開心。當下便站了起來:「舅舅派人把陳先生安頓下來,我去草場上看看。不走動走動,確實挺冷。」
韋斌道:「張百戶(承宗)他們在草場上訓練軍士,屬下陪您一起去。」
「也好。」張寧點點頭,向姚和尚陳茂才等人告辭而出。
村東口外面有一處平坦的草場,以前就是韋百戶等訓練武裝村民的地方,天然一處校場。這段時間是相當熱鬧,七百多人每天都在那裡活動,中間草已經完全被踩沒了,只剩下一片結實的荒地。
七百多人分為五個大隊,組成了左哨完整建制。其中第一隊是攻打石門縣的老兵,裝備比較齊全,只是缺甲,青色的軍服也很整齊,他們平常是分散訓練格鬥武藝;第二隊是侯茂的大勝寨兵員,這幫人的隊列訓練勉強過關了,因為兵器局還有一百多條火繩槍,便裝備了他們,平日訓練火槍技術,裝填、射擊、隊列轉化、保養槍械等等內容。
其它三隊是從姚和尚治下的幾個村莊裡徵召起來的青壯,鳳霞山幾個村的兵源潛力幾乎被張寧最大化發掘了。這幫農夫現在還在練隊列軍紀,鞭子揮舞和打罵是少不了的。
三隊的幾百人正分作兩邊,胸前都縛著一塊木板,各拿丈餘長的木棍列隊嚴陣以待,張承宗大喊了一聲,兩邊就從百步外列隊對沖。
「後退、亂跑的,綁起來打二十鞭子!」張承宗盯著兩邊逐漸靠近的隊列大聲吼。片刻之後,兩邊就撞到一起,那些長木棍直接大多戳|到人們的胸口上,有的運氣差被刺中肚子,痛得捧腹慘叫;還有的體格差直接被戳翻在地。張承宗大叫道:「後面的補上去,保持陣型,人多就能把對方擊潰!」
幾個騎馬的將領,揮著鞭子衝上去,看誰不順眼就甩過去,罵聲一片。
……鳳霞山籍的幾百人平時訓練從自己家帶伙食,因為張寧可以調撥供給的糧食實在很吃緊,讓他們自帶伙食同時補貼軍餉三錢,這段時間第一大隊的兵餉每人一兩三錢、除了第二隊其他人八錢。大勝寨來的那些人就沒辦法了,他們在這邊沒地沒糧,只有靠張寧想辦法供應,還有大勝寨過來的那些家眷也得靠糧食救濟,著實是個負擔。
校場上衣服雜亂,第一大隊的人幾乎都穿著以前發的青色舊衣,第二隊是在石門縣裝備的灰色衣服,其它人就是家裡穿什麼現在就穿什麼。張寧打算出錢讓軍士的家眷們訂製統一的軍服……在他的看法裡,連著裝都不整齊像什麼軍隊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