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門縣大堂上坐著一個二十出頭的年輕人,身穿青袍頭戴烏紗,他正坐在公座上納悶想著什麼,沉默不語;倒是旁邊的人嘰嘰喳喳說個不停。
年輕知縣叫汪昱,功名只是監生,不久前認為自己資質有限、科途進取無望,遂打點了一番出來做官。他這樣的功名自然等不到什麼好地方做官,得了個西南偏僻之地的知縣也算不錯了,起碼是七品官。來到湖廣石門縣自帶了幾號人,此時站在他身後的梁師爺以前是家裡商舖上的掌櫃,素與家鄉官吏打交道有些經驗,又是自己人,所以帶到石門縣來輔佐做官,總算是自己人。
今日昇堂並不審案,主要是為了一件蹊蹺的事。公座下正在稟事的人是何巡檢,「下官見他們人馬甚眾不敢上前阻攔,一面派人遠遠盯著,一面就趕回來報信了。」
「從哪裡來?可有旗幟辨明身份?」梁師爺見知縣堂尊不做聲,便替他問話,問完又自語道,「近來的來往公文老夫都瞧過,並沒有什麼人要過境……加之牢裡有要犯,咱們可不能掉以輕心。」
何巡檢答道:「他們沿著澧水自西向東而行,隊伍整肅,不似流民匪眾。有一面旗幟,黃底朱雀旌旗。」
旁邊的一個綠袍官插嘴道:「打這種旗幟或是皇室宗親,該不會是漢王的人馬吧?近日有消息說漢王已經南下,多地都降了……」
「漢王在東邊,怎麼會自西而來?」梁師爺沒好氣地說,「就算漢王已經打到湖廣來了,怎麼岳州府、常德府等地都沒信兒來,反倒派人衝咱們小縣來,這不是脫褲子放屁麼?」
那綠袍管臉色一黑,也不再爭辯。梁師爺道:「老夫看來,堂尊得趕緊做些準備,特別注意牢裡的要犯,要是失了,咱們可沒法交差……要不要請行館的兩個錦衣衛校尉過來,一起議事?」
就在這時,一個皂隸跑到大堂門口,梁師爺做了個手勢,那皂隸快步進來,跪倒說道:「稟堂尊,小的找人上去問了那股人馬,他們說是永定衛的兵,受上官派遣要去岳州府;又問去作甚,他們當官的說不清楚,得問上官或是湖廣都司。」
「太蹊蹺了!」梁師爺道。
這時知縣汪昱提起了筆,蘸硃砂寫牌票,寫完一張說道:「馬上派人到縣裡各地徵募義勇機兵,各代兵器到縣裡拱衛。」
六房兵科的一個吏員忙上前接了牌票,趕著去安排差役人手去了。
汪昱又道:「派出快手打探那班人馬的行蹤,一個時辰回稟一次。另外,王典史代我去請錦衣衛校尉到堂上說話。」
左邊一個官兒說道:「要不要派人送信去府裡,向上官報信?」
梁師爺道:「錦衣衛雖然就近從常德府來,但常德知府管不著咱們石門縣,得去岳州府。岳州府在洞庭湖東邊,還得走水路,等信到那邊不知幾時了!」
汪昱轉頭道:「信還是要報的,就說轄區內出現一股百餘人的兵馬,不知來歷,也未接到公信咨文。梁師傅來寫這公文,另外還寫一份,送慈利縣衙,問他們可有不明人馬過境,如何過境的。」
「是。」梁師爺聽罷只得應了。
過得一會兒,兩個錦衣衛校尉以及幾個軍隨一起來到了大堂上,兩個校尉沒披甲更沒有穿飛魚服,一身士庶常見巾帽的打扮。汪昱起身見禮,叫人搬來椅子,讓倆人在大堂中入座,又將事情說了一遍。
坐在前面將長袍生生頂起一個圓球的錦衣衛校尉說道:「一百多人,要是衝著石門縣來,多半是想劫罪犯,只要汪知縣下令戒嚴幾天,防止奸細混進城來就萬無一失了。咱們暫時也不押送罪犯去常德,免得半路被劫,留在縣衙牢裡很穩妥。」
另一個年輕一些的校尉道:「兵部本來要派人下來,好調衛所兵協助辦案,不知為何還沒到,可能是有事耽誤了。在此之前,咱們只管摸清亂匪的底細。」
汪昱本想隨口問是不是漢王起兵謀反的影響,但他立刻意識到這些人是京裡來的錦衣衛,遂忍住沒提敏感話題。他便改口說道:「本官已發牌票,徵募鄉勇來縣衙鞏固城防。到時還請李將軍與官民共同抗敵。」
大腹錦衣衛校尉聽到知縣稱呼自己將軍,甚是受用,大模大樣道:「你們搞得太緊張,城防什麼的多此一舉,派人到城門口看緊點,別讓匪人混進城來是正事。還有縣衙牢獄不能斷了人,時常巡著點。」
汪昱本來只是個文官,自是不懂軍事,一想縣城有城牆和鄉勇壯兵,便也稍稍放心下來。
……
次日清晨,張寧的人馬正沿著澧水北岸行進,縣城已經出現在視野之中。隊伍暴露之後,沿途也未受到任何抵抗,他帶著幾個人先行到縣城近郊,登上了一座小山坡實地觀察縣城的情形。
目測縣城城牆周長大概十來里,丘陵地形城池形狀極不規則,勉強像個東西長南北窄的矩形,北部山高,南部臨河有水門。城牆簡陋高約一丈多,部分外面包磚、大部分是土夯,大小六道門;儘管縣城臨水,卻沒有護城河,應該是開鑿圍城的人工河耗費太大的原因。
這時左總旗陳蓋騎馬趕了上來,此人不修邊幅平日禮節荒疏,上來就徑直說道:「北邊派出去的哨旗大部分都回來了,較近的一衛二所附近毫無動靜,北邊全是山,路很難走,就算衛所真要臨時派兵過來,好幾天都到不了。」
張寧道:「內地衛所守衛城估計還可以,出兵周邊就很勉強。我記得這地方的衛所兵制是八分屯田二分守備,近年來負擔極重逃亡甚多,戰鬥力也就那樣了。」
陳蓋摸了一把額頭:「探明石門縣兵不多,您說這裡面有多少衛所兵守衛?」
張寧道:「石門縣這種地方應該一個都沒有,主要是從民籍中徵募的鄉勇,用於維持治安還行,野戰毫無戰鬥力。咱們的重點是破門,平地衝進去可以減少傷亡。傳令大隊繼續開進到西南小門一里地列陣。」
陳蓋過去傳令,張寧帶著老徐等人也隨後下山等候部隊。
城上沒有火炮,全隊靠近西南小門一里地才停下來列陣。戰兵在前排成四列縱深的方陣,雜兵在後面;這種隊形的弱點是背後,雜兵戰鬥力不行,不過以石門縣的軍力也不可能派出一股機動很強的騎兵從背後襲擊。
百戶官韋斌、左右總旗、姚二郎來到隊伍側面和張寧說話,算是戰前的小會。張寧也不多話,只說道:「北面多山不利於方陣展開,無法體現火力優勢;南面臨河,咱們沒有船隻。只有這西南小門一面地勢較平。所以咱們還是按照原定計劃,一鼓作氣炸開西南門,只要破門,這道門沒有甕城,衝進去就成功了。諸位還有什麼話,現在就說。」
右總旗張承宗道:「咱們火藥匱乏,萬一沒埋下去就炸了,那就沒法短時間破門。大人請看,城樓左右兩側可以火力交叉,一是要防火箭,二是要防上面倒油下來。」
張寧點頭道:「一會叫將士們多注意,先打一回事看情況,萬一失敗了再砍樹木造器械。大伙就位準備攻城!」
「裝填彈藥,各隊檢查火種!」韋斌喊了一聲。
張寧把馬韁遞給身後的宋虎,抬頭看去,城樓上一個穿官服戴烏紗帽的年輕人引起了他的注意。那官員也在看張寧,倆人遠遠地對視著,都看不太清彼此的相貌。
陳舊的城樓上一個聲音大喊道:「來者何人?」張寧沒讓人搭理他,這會兒讓縣官投降獻城當然是不可能的,所以說什麼都是廢話。
上面點起幾堆火來,煙霧騰起,火光在望,觀察煙霧好像燒的是柴禾,但不知生火做什麼的。可能是方便點火箭的火堆?
陣前各總旗隊正在吆喝著大聲說話,氣氛漸漸緊張。「若是看見大股敵兵舉弓弩,聽號令拿盾護住面門。」「舉槍後不能慌,沒聽見號令,誰開火就誰他|娘|的皮癢!」「上陣不聽命令便不是挨鞭子,要掉腦袋。到時候別怪老子不顧鄰里情面,抗命、臨陣退縮被斬的,別想著那三十兩撫恤銀。」「要死也死得有種……」
韋斌回頭來看張寧,見張寧點頭,他便大吼道:「擊鼓,備戰!」
「咚咚咚……」小號的皮鼓氣勢不佳,但急速的鼓聲也起到了作用,等到下令「齊步走」時,鼓點逐漸趨緩,和步伐歸於一體。
張寧站在側翼,默不作聲地看著隊伍前進,他的臉上看不出什麼表情,但自己明顯感覺心跳加快。第二次上戰場,對於古代戰爭仍然缺乏經驗,作戰計劃也是按照常識邏輯制定的,他自己也不清楚戰鬥結果會是什麼樣,不過詢問了做過武將打過仗的老徐,計劃倒也不存在太大的錯誤。
四列方陣推進了兩百多步時,城樓上開始陸續放箭,但箭矢只是遠遠地插到了前面的地上,反倒暴露了城樓上弓箭的射程。「立定……第一列,舉盾前進!」韋斌喊了一聲。
眾軍遂解下臨時背在後面的圓盾護到了頭頂上。城上拋射的弓箭射程比火槍遠,大伙只能抵近弓箭射程內才可以攻擊。雙方試探性地接觸陸續展開,戰鬥近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