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進冰窖時,幾個人還能強作鎮定地玩笑幾句。但很快他們就笑不出來了,身作單衣在零下不知多少度的黑冷窟窿裡,滋味別提多難受。老徐小聲說道:「剛進來之時,入口處有兩床棉被……」朱恆聽罷恍然道:「這冰窖裡的冰存了一夏,棉被是拿來隔熱的。」原來棉被不僅可以保溫,還能保冷。老徐聽罷便說道:「我去取棉被下來。」
只聽得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好像是老徐摸索著上去了。不一會兒,他就把棉被拿了下來,幾個人冷得渾身發顫,哪裡還管得了許多,都靠過來擠一塊兒裹住,仍然凍得簌簌發抖。
不知過了多久,突然上面響起了一陣腳步聲,接著堆放的草扎門被掀開了,一縷火光頓時在上頭亮起。本來黑乎乎的冰窖裡連一絲光線都沒有,什麼都看不見,突然出現的亮光雖然微弱,張寧的眼睛卻一時未能適應,被刺激得眼神都有些花。
來者何人?「刺客」尋遍了府邸,終於找到這個冰窖了麼?
冰冷的空氣幾乎凍結,冷得人幾乎都無法思考。此時此刻的張寧也不知自己心裡是什麼想法,連恐懼都沒能適時正確地表現出來。黑暗的地方一束光,他似曾相識,幾乎在什麼地方見過。而在模糊的記憶裡,自己正向那一束光奔跑,無法停止……有時候人生真的很荒誕,你根本無法預知下一刻會發生什麼,就像張寧進樂安之前計劃了很多可能遇到的危險和意外,可是就沒想到會遇上這檔事,得躲在一個黑乎乎的冰窖裡。
「叮」一個金屬撞擊的聲音把張寧從發怔中驚醒。不知是老徐還是誰,拿起了兵器。
上面有人喊道:「朱部堂在下面麼?」
沒人回答。於是狹窄的入口出現了一個打火把的人,老徐喊道:「什麼人!」
上面一聽有人回答,那火把就停下來,過得一會一個聲音喊道:「朱部堂,我是侯得祿啊,聽出來了嗎?」
朱恆這才開口說道:「漢王的人,別誤傷了。」張寧不禁說道:「朱大人能確定?」朱恆道:「上面說話的人是老夫的好友侯得祿,這個人不可能與那些人攪一塊兒。」
張寧這才鬆了一口氣,老徐喊道:「咱們上來了,你們先退回去。」
一眾人這才簌簌發抖地摸上了入口,只見外面到處火把和燈籠,滿園子都是人。張寧回頭看老徐等人,只見他們的眉毛鬍鬚上都結了一層細細的冰花,花白花白的好像都老了一般。
朱恆和幾個當官的寒暄起來,一邊說話一邊罵。這時一個穿黃袍的大漢在前呼後擁中從走廊裡過來,來人正是漢王。張寧和朱恆等見狀都上前叩拜行禮。
幾個宦官從朱家抬了一把軟木椅子過來,漢王就在園子裡坐了,一眾全副武裝的士卒將周圍站得幾乎水洩不通,文武官員紛紛侍立左右。見禮罷,漢王朱高煦的目光停留在張寧身上,只見他身上還穿著白色的髒褻衣,邊上站著個小娘。朱高熙便轉頭示意,一個官兒徑直把袍服脫了下來,走過來遞給張寧。不料張寧將袍服順手裹到了旁邊的小娘身上。
朱高煦沒問正事,卻指著那個小娘開口道:「她是何人?」
張寧拱手答道:「回殿下,是朱部堂家裡的一個丫鬟。」
朱高煦愣了片刻,轉頭頗有些揶揄地看了朱恆一眼……估計他在想,這朱部堂是拿自己的女人招待好友。朱高煦便不再過問這等細節了,忽然喝了一聲:「李明、孫奇煥!」
兩個武將從旁邊走出來,耷拉著腦袋道:「末將在。」
朱高煦道:「來人,把他們拉到門外,砍了!」
倆武將嚇得撲通撲倒在地上,大喊道:「王爺饒命,王爺饒命!」幾個披甲軍士邁著沉重的步伐走上來,一把抓住他們強行拖行。
一個紅袍文官走了出來,說道:「微臣有一言,大軍為出先斬大將,不祥也,請王爺念他們初犯饒其性命。」
朱高煦冷笑道:「讓他去陪李、孫二將,砍了。」
「王爺……」文官臉色頓時煞白。
再也沒人站出來說話了。等朱高煦從椅子上站起來,才有個武將小心問道:「抓獲的犯案軍士,如何處置。」朱高煦微微遲疑片刻,說道:「罪無可恕,斬。」
「是,王爺。」那武將恭敬地應了一聲。
朱高煦帶著兵馬出大門,朱恆張寧等人忙跟在後面送出門去,只見門口的街上跪伏著三具無頭屍首,血沿著石縫滲透。長街上說不出的恐怖氣氛。
等待腳步聲馬蹄聲漸漸遠去了,朱恆才把大門關上。回頭見府邸上狼藉一片,血腥籠罩,府上的男女奴僕已被屠戮殆盡。不過朱恆並沒有痛惜傷心之色,只看了一眼張寧道:「平安先生有何想法?」
張寧沉吟片刻,認為他不是問遭此一難的想法,便說:「剛才漢王所為之事中、有兩件很重要:一,殺了替罪將的說情的官員,證明他已經下定決心南下了,不容許臣下再擾亂大略。二,直接殺了當事的軍士,漢王不願意再深究此事了……很顯然,參與密謀策劃刺殺朱部堂的人,絕對不止兩個武將。」
朱恆踱了兩步,點點頭:「平安先生言之有理。」
張寧不動聲色道:「第一件是天大的好事。可是第二件,朱部堂以後的處境愈發堪憂,與人的怨是結下了。」
朱恆強笑了一聲:「現在不是說這事的時候。」張寧陪笑道:「也許有一天,你我還會見面。」
一行人說了一陣話,就往院子裡走。跨過路上的屍體,他們小心走著,但是張寧的赤腳還是感覺趾縫裡濕|滑發粘,踩到血了。
剛走到二進院子的門口,只見一個身影從角落裡低著頭走了出來。大伙轉頭一看,原來是剛才那個小娘,身上還裹著一件又長又大的青色官袍。
張寧在她的面前停下了腳步。朱恆見狀笑了笑,搖搖頭先行跨進門去了,其它人也默默跟上去。
小娘本來低著頭像一隻被驚嚇的小動物,這時卻大膽地抬起頭來,她的臉帶著稚氣弄得有點花了,她張了張嘴問道:「先生……為甚要對我那麼好?」
剛經歷一場驚險,張寧此時有點疲憊,又猛一下輕鬆下來。他伸出手指來,慢慢伸過去見小娘子沒有躲閃,便在她的臉蛋上輕輕摸著。
他知道小娘話裡的意思,作為一個小奴婢在朱門大戶裡是毫無人權的,或許在男主人高興的時候能得到一些調笑玩|弄或寵愛,但是一旦遇到大事就像今晚這樣,就會被當成一件不重要的東西或是累贅一樣拋棄……她其實很可憐,這個世上除了父母沒有真正關心她在意她,可是卻被父母賣到這裡來了。這種可憐在張寧眼裡卻又摻雜了些許可愛。白膚還算白淨,五官也不醜,雖然年齡小,卻因此有天然的純真白嫩感覺。張寧想起她的問題,為甚對她挺好?
大約是短短相識之後的時間裡,他對她產生了兩次微微心動,夾雜在童貞和情|欲中的心動。張寧想說,世事真是無趣,可為了活著又不得不干各種各樣無趣的事,不過品味女人的情|欲雖然膚淺卻不在無趣之列,東方的傳說裡有人可以為了女人調戲諸侯,西方的傳說裡可以為一個可愛的女人發動一場戰爭……因為歷史太嚴肅又太無聊了,所以開始荒誕。
但是張寧對自己的想法什麼也沒說,他可以斷定這個淺薄的可愛女孩子,根本就聽不懂。他沒有回答她的問題,溫和地反問道:「你叫什麼?」
小娘道:「我進朱府之前,本來姓陳。可是他們不准我再用自己的姓氏了,因為進府的時候是夏天,池塘裡正要開荷花,老爺就叫我小荷。」
「小荷才露尖尖角……很好的名字。」張寧的目光下移,掃了一眼她微微隆起的胸脯,黑暗中那稚嫩的很有質感的乳|尖觸覺閃過他的腦海。
小娘子底下頭,含羞而緊張地拽住自己的袖子。
「走吧。」張寧道。小娘子顫聲道:「平安先生,你帶我走罷!」張寧被這句似曾相識的話吸引,轉過身來,用異樣的眼光看著她。她說道:「我可以打掃、洗衣、做飯,我什麼都會做……」
張寧道:「好。」
小娘子沒料到他答應得那麼爽快,可憐兮兮地看著他:「你……你說的是真的嗎?」
張寧正色點點頭:「除非萬不得已,我一般都不說假話。我家有個妹妹,平時都沒個貼心的人陪她,我瞧你心眼挺實……到時候向朱部堂討來,他不會拒絕的。」
二人遂一前一後進了院子,張寧在廂房外面和老徐等人會合,不見了朱恆,問了一句。老徐說道:「朱大人尋到了幾個倖存的家奴,去了回內宅收拾細軟。」
「幫我打水洗個腳,換身衣裳穿鞋。」張寧便道,「樂安呆不了兩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