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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朝朝暮暮陽台之下 第一百七十一章 山雨欲來風滿樓(1) 文 / 西風緊

    張寧要離開闢邪教總壇北上京師。老徐祖孫倆去了京師送信,他們會在那裡等著會合;桃花仙子帶人去了南京;趙二娘不會拳腳打鬥,身體狀況也不太好。所以張寧能信任的心腹都用不上,需要一個人跟隨他去有個照應,這個人就由姚姬委派。

    派給他的人三個,一個是春梅、另外兩個男教徒據說劍法很好善於照料馬匹。姚姬對他真是很好,不知她是如何得知他更喜歡春梅的,而不是秋葉或是那個很違和的冬梅。

    彷彿腦子裡哪根筋出錯了,張寧臨時決定惡作劇了一番,私下對姚姬說想要冬梅一起去。姚姬不解,他便一本正經地說:「我跟著胡部堂做官的時候,見識過錦衣衛軍士的手段,他們當眾扒光了一個年輕宮女的衣服羞辱她,在詔獄裡用的酷刑更甚。春梅太年輕,也漂亮,我突然有點於心不忍。」

    或許是出於對她在僅有的幾天裡都不理自己、不和自己見面的報復的惡作劇,張寧是哪壺不開提哪壺,故意惹姚姬難過。但他沒想到姚姬會那麼傷心,她一直是很淡然而且冷的。

    相比之下姚姬當然不那麼在乎自己的下屬春梅,這句話讓她首先想到的是張寧被捕。

    張寧沒有看到她低下頭,沉默不語。她忽然抬起一隻手放在了另一邊的胳膊上,手背上的筋已經繃緊了,緊緊抓著手臂上的肌膚。那白皙嬌嫩的肌膚被這麼掐起來,張寧彷彿都感覺到了刺痛。

    他愣在那裡有點不知所措,主要姚姬平時不是這樣的,她的臉上總是帶著似有似無的微笑。忽然見有什麼東西從她垂頭遮住的臉上滴了下來。

    「只是玩笑話……」張寧蹲下身抬頭看她的臉,急忙好言寬慰道,「你想想我當幾年官是幹什麼的,為胡瀅暗查緝拿亂黨,對手都是些老江湖,也見我栽過。如今敵明我暗,天下之大他們想拿住我哪有那般容易?」

    這時張寧見到她的近侍小月走到門口,遂抬頭看。姚姬察覺到,好像背上長著眼睛一樣,忽然頭也不回地哽咽怒道:「出去!你給我出去,不然我殺了你!」

    小月嚇得臉色煞白,丟下手裡的東西就落荒而逃。

    姚姬忽然大膽地抬起頭來,臉上的眼淚也不擦,她說:我從來沒有在別人面前哭過。

    ……

    她最終還是沒留張寧。張寧一出辟邪教就對隨行的春梅說:「我們先去南京,然後沿運河北上。這條路繞了點,但是能避開很多危險;錦衣衛從北京來,他們不會繞著走這條路。另外算算時間,說不定能在去南京的路上碰到桃花仙子他們,他們接了我的家眷,也該在回程的路上了。」

    ……

    南京這幾天風大,風裡彷彿還能聞到海洋上的鹹味,天氣灰濛濛的可能要下暴雨了。因此裡仁街上的行人比往常也稀少了不少,有的人守在店舖門口仰望著天空在念叨著什麼。

    桃花仙子頭上戴著幃帽,正站在青溪河面的拱橋上張望,她指著河對岸的一家客棧對身邊的人吩咐道:「去那家租間靠街的房子,盯著巷口等。」

    一個漢子應命轉身走了。桃花仙子心裡在琢磨:張家宅子在小巷子裡,周圍都是民宅,不便藏身,不如在巷子兩頭布下立足點便於周旋。

    眼下這天氣一副「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樣子,但細心下來觀察,其實很寧靜、嗅覺上的寧靜,並沒有什麼事要發生。

    桃花仙子等人也不太引人注目。南京本來就是一座大城池,流動人口極多。這裡原來是大明的首都,人才輩出,很多家在南京的人在京師或外地做官,回來探親來往的不少;它有是連接大路南北貿易線、海陸集散的一個樞紐點,商貿和作坊製造業發達,在這裡見到操著大江南北口音的異鄉人並沒有什麼稀奇;而且還有很多來遊歷玩耍的人,六朝古都所在,一些地名莫名有了名氣、流傳了故事,於是原本極其普通的街面和房屋就彷彿變得有意義起來,彷彿這就是底蘊。

    而桃花仙子這些人,是官員家屬、商人、遊山玩水的人都有可能,原本就不值得大驚小怪。

    派人探好路,桃花仙子等到旁晚這才進巷子,因為她知道張寧家的人在經營雲錦鋪,大白天的男人們應該沒在家。敲開院門,只見一個壯漢站在面前,後面還站著一個中年人警惕地向這邊張望。

    「你們是……」壯漢站在門口,沒有讓他們進門的意思。家門口突然出現四五個陌生人,有一個女人還遮著臉,任誰都會這樣表現吧。

    桃花仙子說道:「您是張家長兄名諱世才?我們是張大人派來的人,這裡有大人的親筆家書,請過目。」

    張世才作恍然狀,接過書信,這才客氣地招呼道:「進來說話。」回頭喊了一聲,「二郎的人,準備些茶水。」

    他把書信先交給張九金,張九金便抱拳道:「不知如何稱呼?」

    桃花仙子道:「我姓王,受張大人所托有要緊的事。您先不用客氣,先看看他的書信。」

    「蓬室內請,喝盞薄茶。」張九金道。

    桃花仙子依言進屋入座,另外四個布衣男子卻並不坐,只是站著。張九金謹慎地打量了幾個人,便扯開信封快速瀏覽了一遍,他的臉色越來越難看,接著手也抖起來了。後來進來的張世才見狀便過去拿書信看。

    「這二郎……」張九金踱了一腳。

    桃花仙子忙道:「事已至此,不是責怪張大人的時候,您還是馬上知會家裡的人準備一下罷。」

    「他犯了什麼事,連我們也要跟著逃亡?」張九金生氣地拍了拍椅子,歇過一口氣道,「在南京地面上時常也聽到當官獲罪的,罷官回鄉已是很重了,大不了有抄家查贓的。二郎這幾年也沒拿什麼錢回來,張家的錢財、地產的來歷都說得清楚有帳可查,清清白白,咱們不怕官府查贓!」

    桃花仙子道:「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張大人既然吩咐了,恐怕是很嚴重的事。您先帶家人出門避一陣子,如果到時候打聽到家裡沒事,再回來也不是什麼問題。」

    張九金揚起手裡的信封:「我們又不認識你們,拿著這麼一封信,就要我們舉家離鄉?鋪子怎辦,鄉下的租子誰去收……」

    「您聽我一言,這些都是小事,到時候的損失,張大人肯定只多不少地補償你們。」桃花仙子道。

    不一會兒兩個婦人也來到了門口,卻是不進來,一個年輕些的婦人還牽著一個不到十歲的小姑娘。坐在父親身邊的張世才也接過話說:「事兒不小,信的真假卻一時難辨,我們當然認得二郎的字,不過家裡除了他都讀書不多,辨字的細活還得求人。」

    張九金聽罷盡量客氣了點:「不怕幾位多心,畢竟咱們素未平生,你們說話的口音也不太對……你們這位主事的人,臉還蒙著。」

    桃花仙子無語了片刻,利索地把幃帽摘了下來,只見一張嫵媚的臉,左顴骨處更畫了一朵艷麗的紅花,使得她本來穿著樸素青布衣服的形象為之一艷。張世才愣了愣,眼睛有點發直,門外他的夫人見狀露出了一絲敵意。張九金卻眉頭一皺,顯然桃花仙子那張臉一看就不是良善家的女子。

    桃花仙子道:「你們可以找人辨別字跡的真假,但是有兩條:不要把信的內容全部給人看,以免節外生枝;要快,咱們明晚再來,如何?」

    張九金聽罷點點頭,桃花仙子也不拖泥帶水,站起身來:「如此便先告辭。」

    父子倆也站起身,把桃花仙子等人送出了院子。回來張九金就一臉怒氣,先把張寧罵了一通再說。他已過世的兄弟撿來的兒子,確實很不省心,以前還覺得他讀書得功名能沾點光,結果呢三番五次給家裡帶來天大的麻煩!無論是家裡出現刺客,還是招惹官府被問罪,在本分做生意的張九金看來都是天大的事。

    「在家千日好,出門半日多。離鄉人卑賤啊。」張世才也不太願意逃亡。逃亡離鄉和出門採辦貨物完全是兩碼事,人生地不熟的地方連點保障都沒有。南京這地方建國五六十年來一向是天下富庶之地,沒出現過饑荒要逃荒的年月,但人們都聽說過哪些逃荒的故事。

    張九金道:「若官府真要拿咱們問罪,就算逃了,這輩子也別想安穩,咱們張家世世代代都完了!咱們今後怎麼維生?去做打家劫舍的盜匪,還是為奴為婢替別家幹活?」

    「二郎是咱們家的養子,坐連也沒那麼重吧?鄉下還有幾家知道這事兒,可以作證。到時候官府問起來,把這節說說。」縐氏忍不住說了一句。

    「婦人之見!」張九金沒好氣地哼道,「你懂甚麼是坐連?真要了誅九族的地步,授業的師傅、親戚、朋黨一個都跑不脫,親生還是養子有半點區別?」

    一家子在這裡愁眉苦臉,飯本來已經做好了,卻沒人想起要擺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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