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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朝朝暮暮陽台之下 第一百六十九章 克制 文 / 西風緊

    姚姬和張寧又一次見面,還是在總壇的那間小院書房。瀑布的聲音、和它破碎開來的水霧,濕潤的空氣,竹編的窗簾,一切都一成不變,她對這裡實在是太熟悉了,熟悉得門方上小小的一點破損都瞭如指掌。

    張寧把一大疊紙放在書案上,開始敘述他在鳳霞山的所作所為。但是在姚姬看來的重點卻沒有說:朝廷把辟邪教列為亂黨,官府要抓他。或許等會要說,只是按照事情的時間順序、眼下還沒說到上面去。

    他已經無處可去了,丟了官。姚姬本來希望他有一個不是很榮耀卻還安穩美滿的前程,現在這個願望落空了;失去了主流社會認同的身份,很多願望都會變成不可能。

    但不知為何,姚姬心裡反而隱藏了一絲高興。他沒地方容身了,只能靠她,今後好一段時間就會在身邊。

    ……雖然是一種沒有希望的高興。辟邪教被朝廷列為亂黨,和建文牽連或大或小對當朝皇帝存在威脅,遲早要被圍剿。辟邪教該怎麼辦她並不擔心,上面的人會拿出決定;等辟邪教不存在了,她的處境就很不樂觀。首先,她沒有辦法離開建文的勢力範圍,不然天下間就沒有她的立足之地;離開闢邪教,無權無勢地回到建文安排的地方,馬皇后不會放過她的。

    人本來就只有過程沒有結果,結果就是一抔黃土。就像這座藏在深山裡的總壇,有很多人卻充滿了孤寂與死氣沉沉;就像一座墳墓,被關在這裡慢慢地腐朽。又如同那些曾經開過的花瓣,眼看著慢慢凋零,自己也在無趣的墳墓中老去。不過這都是以後的事,而現在張寧就在身邊,說著話。

    他的口吻中聽不出任何絕望與頹廢,實際上他輕而低的聲音中帶著壓抑,壓抑一種激情、在姚姬看來是荒謬不經的事情的激動情緒。

    他的聲音很輕、低沉,用平鋪直敘的方式說著話,只是每一句間隔的時候微微帶著一點抑揚頓挫,如同押韻的詩句自然而然。如果不是很認真,臨時說出來的字句不會這般流暢而恰如其分。姚姬還能從他的眼睛裡看到這樣的情緒,眼窩裡那眼神在鎮定下流露出的東西,彷彿含蓄的深情,讓人有點難受和同情。

    姚姬好像很專注地聽著他說話,目光卻閃爍著從他的鼻樑、嘴、下巴掃過,時不時看著他的喉結、領子裡露出來的鎖骨。

    漸漸地她不知道張寧究竟在說些什麼內容了,她的耳邊彷彿響起了喘息聲,回到了那「沒有發生過」的一刻,他顫抖的身體,虔誠的眼神,他火熱的嘴唇讓自己不能呼吸。明明是他在挾持自己,掌握著主動權,他的眼神裡卻是慢慢的哀求。進入身體那一刻,她感覺羞恥與期待並存,恐慌與期待、恐懼的罪孽感……

    在漫長的沒有驚喜和希望的日子裡,姚姬有時候會幻想,幻想有點什麼期待來刺激這種麻木的煎熬。不過最後他還把那帶著腥味的東西弄到了自己的臉上,這樣的羞辱讓她想起來很不舒服,甚至於不願意去想,不過正是有這麼一個回憶她才失去了作為長輩的尊嚴,感覺也在微妙地變化。

    「母親你在聽麼?」一句話讓姚姬恍惚的精神振作起來了。

    「我在聽。」姚姬發現自己的聲音也隨之輕了起來,或許是受到張寧那種語調的影響,帶著克制忍耐又十分溫柔。不知不覺的影響,就好像你本來說吳語,但是和你說話的人說南京官話,你也會,交談的時候就忍不住跟著說官話了。

    張寧的目光緩慢地在她美艷的臉上移動:「你覺得我的想法如何?」

    姚姬這才察覺到自己的嘴唇有點幹,遂輕輕抿了一下朱唇,隨口應道:「很好,只是很冒險,不容易成。」

    張寧看著她的眼睛:「辟邪教上下面臨滅頂之災,只要讓他們看到希望,人們是願意放手一搏的,這就是我們的機會。我們沒有別的出路了,除了這個只有兩種退路:第一,找個不為人知的地方躲起來,但是這樣也會有很多麻煩,周圍的百姓會懷疑我們,也可能有一些難以預料的危險。第二,投奔建文帝,但是他也自身難保,馬皇后更會從中作梗使陰謀詭計,在那裡我們得不到什麼、沒有任何希望,卻要提心吊膽。」

    「……更讓我不願意看到的事,失去了這一切母親只能住在滿是塵土的房子裡,沒有服侍的奴婢,沒有柔軟的適合你的衣服,日常用度的匱乏和繁瑣的日子會讓你的光彩很快黯然失色。」張寧一臉難過,「我應該去戰鬥,佔有一大片地方,讓你住在寬敞乾淨的宮殿裡,有垂在地板上的幔瑋,它們像拽地長裙一樣和地面接觸,但是地板一塵不染並不會被弄髒;有一大群宮女奴婢服侍你的生活起居,這樣才能和你高雅脫俗的氣質相襯;有許多華貴的衣服和珠寶任你挑選,但是你只看得上自己喜歡的……」

    「你會來請安?」姚姬笑了起來。她發現張寧也愛想像,幻想著那些可能的和不可能實現的希望,但是這樣沒有什麼不好,它讓姚姬一時間也愉快起來。人活著總要有點希望,有點慾念,她已經在沉悶的環境中感到麻木了。

    張寧認真地點點頭。

    姚姬又道:「你會很守禮儀來給我請安,或是陪著我到鳥語花香有山有水的園林裡散心,後面會有很多人小心翼翼地跟著。沒有人敢說咱們的壞話,就算在背地裡也不敢、更不敢算計咱們,因為你可以隨時處死他們,也可以給他們恩惠……寬容和恩賜會讓人們千恩萬謝。我再次不擔心會做錯什麼而失寵,因為你是我的骨肉,所以我擁有一切都心安理得……」

    「還能得到更多。」張寧的目光漸漸灼熱,他不知道自己的手怎麼在桌案上慢慢向前移動。

    終於微微有些觸碰,太輕太短的一瞬間,他甚至沒有反應過來是怎麼樣的觸覺,姚姬就把手縮回去了,放到了桌子底下。

    她低頭看著面前的卷宗,說道:「我得仔細看看你寫的東西。這麼多,恐怕要花些時間,這兩天先不必見面了,院子裡的人會照料你的起居。」

    幻想突然就終止,因她的退縮而破滅了。張寧也理解她的感受,一個成熟的明朝女人懂很多生活的道理和規則,也有自己的觀念。那些觀念深入她的內心,難以改變。

    再說就算不是明朝人,有著現代觀念的張寧也突然醒悟過來,有些事本來就是錯的。

    他變得有點煩躁,語氣生硬地說:「這些卷宗等我走了有的是時間看。」

    「你要走,去哪裡?」姚姬詫異道。

    張寧道:「我得去一趟京師。不是和錦衣衛一起回去,更不會和官府接觸……我想去看看漢王的情況,如果找得到機會還想設法幫幫他。」

    「漢王?」姚姬眉頭輕輕一顰,想著什麼事。

    張寧故作冷靜:「漢王的存在是我們沒有馬上面臨滅頂之災的重要原因,他很快就要覆滅了,下一個就是辟邪教以及建文黨羽被連根拔起。還有一個原因,宣德帝朱瞻基剛剛登基,威信不足根基尚且不穩,平定漢王的叛亂是給他增加力量和威望的一次歷練;這件事一過,天下人更會對他有畏懼和順從,我們的機會就會愈來愈小。」

    「他們在抓你,可能不久後會在各處通緝緝拿,你現在出去就是自投羅網。我也聽過漢王的事,他沒有機會的,你去也毫無作用。」姚姬道,「你為何要冒險去做沒有用的事?我不同意你走。」

    「不去找哪裡來的機會?」張寧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莫名生氣,「在這深山裡哪有機會……你知道這辟邪教總壇在我眼裡像什麼?就像一座墳墓!懸崖洞穴,安放靈柩的陵墓!」

    姚姬抬起頭:「我也這麼覺得,可是我在這裡已經幾年了。」

    張寧把手案在桌子上:「那你還想在這裡坐以待斃?還在猶猶豫豫?現在咱們還有什麼可以失去的,有什麼可以留戀的,為什麼不放手一搏……還有我為什麼要讓自己失去官位?」

    姚姬忙問:「你剛才為何那般說,難道吳庸的密信是你呈上去的?」

    「是我。」張寧道,「不是我還能是誰,吳庸身邊根本沒人,常德採訪使司全是我安排的人手;吳庸和詹燭離都被我殺了滅口,他們一點告密的機會都沒有。我把吳庸的書信燒了一部分,將告密的內容送到京師去了,派心腹直接送到胡瀅手裡。」

    「你……」姚姬用難以置信的目光看著他,然後歎了一口氣。

    沉默了片刻,她又說道:「你為何要那樣做,後悔了?」

    「我從來不後悔。」張寧握緊拳頭,「為何要那樣做?因為你在一座墳墓裡等死,我帶著隨時會身份暴露的可能當著官、做著莫名其妙的事。我們守著毫無道理的規矩,等著毫無希望的結果。」

    姚姬突然說道:「張寧,你帶我走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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