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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南都之霧 第九十一章 請罪 文 / 西風緊

    更新時間:2012-11-28

    大明王朝自下而上的「言路」是如此運作的:大大小小的奏章都由通政使司匯總,司禮監呈報皇帝過目,再交到內閣,內閣負責草擬處理意見,再由司禮監把意見呈報皇上批准,最後由六科校對下發。言路暢通在某種程度上能反應出帝國的政治清明與否。

    張寧通過王振透露出的信息猜測,彈劾自己的那道奏疏實際上沒走通,通過通政使司之後、在司禮監呈報皇帝的過程中被視作無意義的奏章丟司禮監了;也就是說張鶴的奏章並沒有到達大臣們的手裡。但是張寧考慮到楊士奇的地位,內閣大學士參六部事權力很大,極可能通政使司的人會把那份奏章的內容告訴楊士奇,畢竟被彈劾的人是他的準女婿。

    所以張寧感覺這事兒沒法再掩蓋下去,與其迴避不如主動坦白向楊士奇表明誠意。

    一日下值後他便徑直去了楊府遞帖子求見,那楊府的奴僕大多認識張寧,知道他和楊家的關係,很快就通報進去。在客廳見著了楊士奇,沒一會兒羅ど娘也來了。因在家裡,楊士奇也沒叫她迴避。

    只見羅ど娘穿一身桃紅的交領襦裙,碎花短上衣下著長裙,簡單整潔的打扮,又款款施禮,看起來還真像個居家閨秀,和有時候見她騎馬的形象大為不同。不過她彎彎的眉毛又長又細,眼睛有神,面相就看得出來不是那軟弱溫柔的個性;還有豐腴的身材、長得也高,在張寧眼裡就有種錯覺誰也不容易欺負她。

    因為有她爹在場,又未過門,張寧也不好盯著看,轉而對楊士奇說:「不久前收到家書,晚輩想起一件重要的事來,覺得應該向楊公如實說來……」

    他一面說一面暗自觀察楊士奇的表情,那張多皺紋又黃的老臉看起來淡定而和藹,他不由得在心下尋思:難道楊士奇還不知道那事兒?

    「有關晚輩的身世,據先妣生前言,我並非張家所生、而是二十餘前拾來的嬰兒。當時我尚在襁褓之中,對此毫無所知。因此一直以來我便當張家父母為親生,家裡和四鄰無不如此看待,以至於弱冠參加縣試時尋本縣生員作保,兩個同縣生員也認為沒有關係。又因養父母恩重待我如親,此事多年以來已經被我淡忘了,今逢人生婚娶之大事,伯父在家書中提及,我才如夢初醒情知過失未能盡早對楊公言明,而今說來不晚矣?」

    楊士奇認真地聽完,臉上露出了一絲驚訝,沉吟了片刻才道:「那平安的生父母可曾留下信物,如生辰八字一類的東西?」

    張寧見狀感覺楊士奇可能暫時真不知道那份奏章,不過這事兒既然已經捅出來了,瞞是瞞不住的……當然張寧也不會說自己知那份奏章,本來按常理來想他就沒地兒知情,奏章到通政使司再到司禮監,都不是一個禮部主事能插手的地方;王振現在又是個不名經傳的小宦官,誰也不知道張寧有個鄰居在宮裡做太監,而且還會有來往。

    他便回答道:「沒有任何實物留下,所有的事都是聽先妣生前所言,還有家中伯父伯娘也知曉。」

    自己的那些東西只要不拿出來誰還去抄家搜查不成?要是真到了那一步,什麼都沒用了。張寧的謊話是張口就來,他覺得自己還是個很有誠意的人,可能是現代人本身就是這個樣子,他前世說謊就真沒什麼壓力,幾乎每天都要編造各種各樣子虛烏有的借口。

    楊士奇不動聲色地問:「平安今年滿二十三歲?」

    「是。」張寧答道。

    楊士奇微微歎息一口道:「身體髮膚父母所賜,無論如何父母對子女是有恩的,你也不能隨意忘了,如果能找到親生父母,盡一心孝道也是應該的。」

    張寧忙道:「楊公教誨的是,晚輩定然設法打聽。」

    說出了事,張寧沒過多久就告辭了。

    他走了之後,楊士奇立刻對羅ど娘說:「這事兒有點麻煩了。」

    羅ど娘這時也感覺出了玄虛,問道:「爹的意思是說他是張家收養的沒關係,但是年紀太湊巧?」

    楊士奇點點頭,皺眉道:「正是如此,從小便收養的人常理來看就視作養父母家的人,本身問題不大,但是……如果他只大一歲這就不是個事兒。」

    「爹一定有辦法的!」羅ど娘急道。

    楊士奇看著她,歎道:「為父就是沒辦法也得想辦法啊。」

    羅ど娘聽罷眉開眼笑,一臉崇拜地看著他撒嬌道:「這個世上就沒有爹辦不成的事。」

    「暫時就當作沒這回事,此事應該知情者不多,不然上元縣的生員給他作保也沒那麼容易。」楊士奇若有所思地說,「不過張平安進了官場,官場這地方水渾,很難有人能一個政敵對頭都沒有,以後可能會被人查出短處來作為攻擊手段。最好的辦法是找到他的親生父母贍養起來,一來盡孝道,二來身正不怕影子歪,叫別人抓不著軟肋。」

    羅ど娘露出一絲愁緒:「可天下之大,連個信物都沒有,哪裡能找到?如果能找到,他的養父母已經過世了,早就該找到相認的。」

    就在這時,管家過來說:「老爺,禮部呂尚書送帖子進來了,人就在門外。」

    「快請進來。」楊士奇毫不猶豫地說。呂縝是朝廷重臣,難得的一個盟友,連楊士奇也要盡量拉攏維持;還有一個大學士楊榮,都是姓一個楊,但楊士奇就感覺他對自己有戒心成見,總之官場上就是這樣,再會做人也難保有人看你不順眼。

    他轉頭對羅ど娘道:「我就在這裡見客,你迴避一下。」

    羅ど娘因為心裡掛念著張寧的事兒,剛才又沒說太清楚,便不想回內府,就說:「我到簾子後面去避一會兒,等客走了再出來。」

    「也好。」楊士奇沒強求,他對自己的養女還是很信任的。而且因為不是親生的,平日管教也不嚴、怕打罵了叫女兒家多心,就是寵愛。

    楊士奇吩咐完便往外走,剛走出客廳沒幾步,就見管家帶著呂縝和他的女婿進來了。楊士奇忙抱拳道:「老夫出門相迎,慢了一步,有失遠迎,望呂兄海涵。」

    管家也很配合地說:「老奴怕呂大人在外面等久了,就急著迎進來。」

    呂縝笑著回禮道:「老夫有腳,也不怕失禮冒昧,自個就進來了,哈哈!」

    「裡面請。老洪,叫人上好茶。」楊士奇作了個請的動作。

    管家應了。接著在呂縝身後的年輕官僚也躬身道:「末學參見楊大人。」

    「好好。」楊士奇摸著鬍鬚笑吟吟地看了他一眼。

    三個人進入客廳分賓主入座,等上茶的奴僕下去了。呂縝忽然變臉厲聲喝道:「跪下!」楊士奇愣了愣,瞬間才意識到當然不是叫自己跪下,你|媽老夫現在除了皇帝還需要跪誰?

    果然跪的人是那呂縝的女婿張鶴,那年輕人倒也乾脆,雙膝一軟「撲通」就跪在了楊士奇的面前。

    楊士奇忙站了起來,作勢要扶:「這是作甚?」要是換作別的六品京官向他下跪,受了便是,可當著人家長輩的面,楊士奇怎麼好托大?

    張鶴不起來,拜道:「晚輩不留心做錯了事,來向楊大人請罪。」

    楊士奇問道:「你做錯了什麼事,怎麼向老夫請罪,呂公自會教誨你的。」

    張鶴道:「晚輩先向岳父大人請罪,岳父大人再帶晚輩來向楊公認錯。是這樣的,前陣子晚輩在家中收到一封匿名密告,說得是同僚禮部儀制司主事張平安的身世有蹊蹺。晚輩膽小,怕招惹是非遂不敢私藏,便寫了折子遞到通政使司去了……」

    楊士奇頓時微微感到詫異,心說:你怕擔事,可上頭不是還有呂縝這個岳丈大員?不說先和老夫言語一聲,至少和岳父商量商量吧,那是你自家人,那呂縝把女兒都嫁給你了,還會沒事惦記害你?

    張鶴這時才解釋道:「事後晚輩才想起對岳父大人說這事,岳父一聽就趕緊帶著晚輩來請罪了。」

    呂縝也痛心疾首的表情:「老夫一聽是彈劾張平安,就想起上次在楊兄府上聽戲的事兒,好像楊兄和張家已經結下婚約了……這小子暗箭傷人,實在叫老夫痛心吶!」

    楊士奇不動聲色地暗自琢磨:這倆姓張的年輕人,私下裡是不是結了什麼怨。

    但他口頭上當然不好問,一開口這樣問話,就不僅是下面的人結怨,還會影響他和呂縝的關係。現在無論對張鶴多有成見,也只能故作大方了,楊士奇便上前扶張鶴:「起來說話罷,也是多大一件事,犯不著如此。靜鄉(字)尚年輕,缺乏歷練,人嘛免不了做事出紕漏,慢慢得了呂公指點就會上進的。」

    「晚輩給您磕三個頭認錯。」張鶴一臉誠意伏身就磕頭。要不是因為都是讀書人,呂縝那惱怒的樣子恐怕要上來扇他嘴巴。

    楊士奇覺得這事兒倒巧,那頭平安剛來說,這頭呂縝就帶著女婿來認錯了……莫不是平安知道自己被彈劾了才來說事的?

    他想了想又在心裡否了這個想法:張鶴明顯是背地裡搞事,不可能和平安打招呼,平安無從知曉奏章的內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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