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時間:2012-10-26
從京城到揚州的路上,住店時張寧的錢袋被偷走了,幸好馬沒被店家搞丟,果然古代也不是那麼民風淳樸,吃哪口飯的人都有。飢腸轆轆地到達揚州城,日已西斜,古城單騎影子被拉得老長,說不出的寂寥。他沒有回住處也不去揚州府衙,逕直去了碧園,那裡能白吃白喝而且是好茶好飯,混吃喝張寧平生所好也。還不到晚飯時間,到那間匾額為「春」的茶間品品茶去去風塵也是不錯的,正是應景,永樂二十二年的春季已經到了,即將百花盛開。
「大人回來了。」那個名喚苗歌的苗條美女望著他微笑招呼,一股春風撲面而來。然後她便猶自去擺弄那些茶具,做著瑣事,話不多顯得很安靜。到底還是來過的地方呆著好,至少不用留心錢包會不會被偷了。
不一會兒,碧園老闆謝雋和另一個人也進來見禮,另外那人是張寧第一回見,看著面生。此人三四十歲正當壯年,高而瘦,其實身材挺魁梧的並不顯單薄,但臉上的皮肉看起來很乾,像老樹枝一般好似沒有一點水分,所以感覺很瘦。著裝很正常,就是平常士庶服,但是張寧的第一感覺是此人很可能是個老光棍,就是一種直覺家裡有女人不會讓他看起來那麼彆扭。
「詹燭離。」謝雋指著他介紹道,「先生的信使,以及負責保衛安全的人,不受謝某管的,只有先生能管他。」
詹燭離拜道:「卑職參見張大人。」
「不必多禮。」張寧點點頭,讓還記得就是上次謝雋說的那個好酒而無量的人。
「茶沏好了,今天有現成燒開的泉水。」美女微笑著端茶盤上來,專門笑看張寧道,「上回張大人嘗了洞庭茶說好,今天還是這個。」
張寧和謝雋都對美女報以善意的笑容,畢竟在男人眼裡美女都是應該得到更多善待的。詹燭離卻視而不見,一副目不斜視的模樣猶自說道:「聽說科場弊案中在大人背後捅刀子的人是您的同窗馬文昌,他與您有什麼過節麼?」
「好像沒什麼過節,估計以前我太張揚了,別人心裡不服。」張寧隨口說。心道馬文昌的事我也是回家才知道,這詹老表遠在揚州是怎麼知道的?剛才謝雋說詹老表只受自己管,而今看來得反過來管我的事?嗯,此人是信使,送信的時候正好在上峰面前打老子的小報告。
謝雋附和著歎道:「江湖人心險惡啊。」
張寧卻故作輕鬆地笑道:「還是那句話,品茶品得是心境。世人有好心有壞心,什麼人沒有?若是看不順眼就去計較,心境就壞了,咱們喝茶吧。」
「請請。」謝雋讚許地點點頭,轉頭見詹老表仰頭一飲而盡,不禁又笑罵了一聲糟蹋好茶。
詹燭離笑道:「酒我能唱出好歹,這茶呢我喝著確實是糟蹋,哈哈。」
張寧細品了一口,茶香確實浸人心脾,他對此道確實見識很少,但是細茶和粗茶的差別也太明顯。他放下茶杯正色道:「此次去南京見到了上峰。」
二人皆是一臉嚴肅,正坐聽著。
張寧繼續道:「上峰交代了新的差事,前期目標是桃花山莊。桃花山莊本身是一夥私鹽販子,與亂黨有勾結,主要活動區域在南直隸,以前的老巢就在揚州。若是前期有進展不得打草驚蛇,進一步的目標是建文近臣鄭洽。上峰讓我主持揚州的暗訪,要先擬出方案來,二位熟悉地宜,有何見解?」
謝雋從苗歌手裡接過一份卷宗來,雙手遞上來:「這是先生手下五十七名細作的名單、身份,為密卷,請先生過目,咱們唯先生馬首是瞻。」
張寧接過來,發現上面還有一個紅色的紙包,上面印著黃字「慶」,便問道:「這又是什麼東西?」
「兄弟們的一點心意。」謝雋笑道。
張寧道:「你們是要我收受賄賂?」
謝雋道:「算什麼賄賂,就一點禮節而已。正月裡兄弟們相互走動拜年,先生又去南京了,這是補上的,平常禮節罷了。」
「既然如此……」張寧現在正是身無分文,剩點錢路上還被偷了,現在有正當名目收錢那也只能「笑納」,「我也不好拂了大伙的面子,下回不用這麼客套了,都是自己人……說正事,二位不提什麼意見?」
謝雋已經表態馬首是瞻,詹燭離也道:「您說怎麼幹,就怎麼幹,我就是個跑腿的。」
張寧沉默了半響,隨手翻看那份名單,這些人受公家資金資助有著各種身份,無一不和走江湖跑船行馬的三教九流有關係。胡公經營這行一二十年,網子已是基本鋪開了的。
「桃花山莊的田產商舖已被官府查封籍沒,他們一幫人要吃飯要生計,遲早要出來找門路運私鹽。」張寧一邊想一邊說,反正這事就是敷衍上邊,他就沒打算在這個位置上幹出什麼成績,只是行動還是要拿點出來做做樣子,「所以目前我們要把重心轉移到私鹽這行來。」
二人一本正經地點頭稱是:「先生所言極是。」
「傳消息給各地各小隊的頭目,讓他們設法打探清楚地方上活動的主要私鹽團|伙,盡快掌握消息,等有新的幫眾出現就報上來列為重點跟蹤密探。」
簡略佈置了前期安排,張寧也沒打算花太多心思,看樣子問題不大:謝雋對正事估計也不是太重視,這廝一門心思經營他的碧園、顧著發財,過了會兒吃飯的時候又提及什麼詩會什麼打造名妓之類的事;反倒是那個詹燭離,張寧很是懷疑,一個不想著財不想著色的人,唯一的愛好是喝酒,就實在有點奇怪了。
因此張寧打算先寫好了呈報,命令詹燭離送到南京去,趁機打法了他才去桃花山莊。其實就算被人知道了他去桃花山莊也問題不大,本來張寧就是管這事的、再說桃花山莊已被官府查抄,去看看也不是不可以。
總之張寧主要靠直覺判斷了形勢之後,準備先拉攏謝雋、再打那個詹燭離的主意。
三人正在酒桌上,果然詹燭離很快就趴著不動了,只有謝雋常常把話題扯上江浙四大才子春季要來揚州遊歷的事。張寧便不動聲色地說:「其中有個蘇公子,不是在南京麼,怎麼會從杭州來?」
謝雋頓時問道:「四人中蘇公子最是神龍見首不見尾,先生是如何知道他在南京?」
張寧一臉很平常事的模樣道:「我回揚州之前,還和蘇公子一桌吃酒,就在秦淮河上。」
「哈?!」謝雋又驚又喜,「原來先生認識蘇公子?」
此情此景就好像兩哥們在吃燒烤,聊起張學友要來開演唱會,其中一個輕鬆地講:你說張學友啊,那天我和他逛街呢。
張寧道:「面熟的熟人而已,他和我一個同鄉關係不錯,同鄉引薦的。」
謝雋喜道:「那敢情好、太好了!您是不知道,我為了請到四大才子,花了大把銀子陪了無數笑臉和保揚湖那邊的文人騷客們結交,既然先生認識蘇公子,那就會少很多曲折。只要蘇公子給先生一個面子過來赴會,其他三人和蘇公子交情又好,多半也就不難請;蘇公子看在好友的面子上,當著眾賓客們的面對苗歌美言幾句,身價還不蹭蹭往上竄?」
「恆用對苗姑娘挺上心,花了不少心血啊。」張寧微笑道。
謝雋當著苗歌的面說:「苗姑娘也是碧園的一員,咱們這一切不是為了某一人,而是碧園!要做出口碑、上檔次,這些都是必要的,然後那些有錢有勢的客人才會看得上咱們這地方,成為常客……」
張寧點頭滿口答應道:「既然如此,這事我理當出面。等蘇公子來揚州了,你言語一聲,我過去拜會拜會,他應該會見的。到時候把恆用的請帖往他手上一送,礙於面子他也不好拒絕。」
「哎呀呀,先生來揚州上任,真乃我等之福也。」謝雋起身拜了一拜。
「不必了,坐坐,坐下說話。」張寧忙伸手往下做一個按的動作,淡定地說道,「碧園經營得好,也是一件功勞,想咱們手下百十號人,如果有一天都不用問胡公要經費了,完全能自給自足,又能為朝廷辦事,豈不兩善?」
謝雋道:「先生說得是。」
不過張寧心道要把利益完全拿出來充公怕不太可能,不然謝雋哪有那麼高的熱情和積極性?他不說虧損已經不錯了。
……這邊應酬完回到住處,張寧便立刻打開紅包,只見銀票二百兩,這份「尋常禮節」當真不少,大約相當於十萬塊有餘。張寧現在當著七品官年俸四十五兩,收一份「尋常禮金」就相當於四年半的俸祿。
吃人口軟拿人手短啊,張寧一面將銀票放進口袋將紅包揉成一團扔掉,一面暗自感歎了一句。這錢拿了,只要在其它問題上沒做錯基本不用擔心被查收受賄賂的,但總是不太乾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