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科於第二天黃昏十分,抵達了桂州,直奔總督行轅求見。總督衙門是兩廣最高長官,就連行轅平時規制就十分森嚴,今天更是被衛隊包圍的水洩不通。仔細一看,好傢伙!總督、巡撫、布政使、按察使的親兵隊全在外頭,看來正在召開重大會議。這麼多衛隊在一起,負總責的自然是長璘的親兵隊長,他身穿漿得筆挺的紅色軍裝,外罩半身山文甲,肩披純黑色的披風,反手按著鯊皮刀柄,威風凜凜的站在大門口。在這些武裝整齊的護衛下,整個總督府前的大坪上,安靜無比,一片肅殺,無人敢靠近。看到這威嚴的場面,他微微有些得意,他跟著長中堂一步步走到今天,終於達到了個人的夢想——成為天下最牛逼的親兵隊長——之一!正在感慨莫名之時,居然聽到有急促的馬蹄聲從大坪東側的街面上傳來,親兵隊長不悅的眉頭一鄒,立刻便有一隊親兵向馬蹄聲方向跑去,將那隊不速之客攔下!來者正是彭科,他翻身下馬,將馬鞭向身後的人一扔,便迎著那親兵隊長大聲道:「下官廣州府香山縣知縣彭科,奉府尊李大人之命,前來向中堂大人求援!」說著深施一禮道:「十萬火急,請趕快通報!」「中堂正在與眾大人議事。」親兵隊長道:「這位大人先去門房歇歇吧。」「請您務必通稟一聲!」彭科握住那親兵隊長的手,一張官票便毫無煙氣的到了對方手裡,他滿臉懇切道:「廣州府大亂在即,分秒不能耽誤了!」一聽到說是大亂,親兵隊長吃驚道:「造反了?」「如果處置不及,肯定會的。」彭科沉聲道,親兵隊長不敢怠慢,急忙領著他走進大門。從大門往裡走,才知道兩廣總督府衙門有多大,彭科由那個親兵隊長領著,都記不清穿過了幾座重兵把守的門,才到了簽押房外。這裡反而沒有兵站崗,只有兩個文士在門口守著,其中一個便是白髮蒼蒼的段玉裁。「硯北先生,廣州府有緊急軍情,請向中堂通稟。「親兵隊長代彭科奏道。」廣州?「段玉裁面上一緊,卻要搖頭,輕聲道:」裡面在討論戰事,再緊急的事情也不能打擾。「說著對彭科道:」這位大人不妨先跟老朽說說。「咦」您是硯北先生?」彭科彷彿聽親兵隊長這麼稱呼他。「老朽段玉裁。」段玉裁笑道。「失敬失敬。」彭科趕緊行禮道,一個架子的吳中四大才子,即便今天還是鼎鼎有名,作為碩果僅存的一位,段玉裁在家鄉廣州城享有的崇高聲譽,令彭科他們這些晚輩高山仰止。能在總督府遇到這位老人,彭科自然喜出望外,將發生在廣州城的事情,原原本本講與他知道。簽押房外面客氣的小聲說話,裡面的氣氛卻不算融洽。屋裡堂中一溜太師椅上,做著一干紅袍大員,但大都只帶了耳朵,沒帶嘴巴,真正說話的是兩個人,東南總督長璘和廣西巡撫鄂昌。對於瘋狂信仰制衡之道的乾隆帝來說,把半壁江山的車政大權交付一人之手,是無論如何也不能接受的。所以有阿桂就有和珅,現在輪到長璘坐莊,乾隆自然也要給他按一個把不掉的眼中釘了!這顆釘子性鄂昌,滿洲正藍旗人,乃是福康安的心腹。他原先應該是應天督學,後改任廣西提學不久,苗民圍攻桂林,數萬鄉民欲入城避難,但城中守軍唯恐苗民趁機入城,緊閉大門拒不放入。一場慘烈的屠殺頃刻就要發生,飛馬感到的鄂昌見狀大怒道:「為官本在為民,奈何坐視而不救?賊尚在數十里外,做棄吾民於賊乎?」既手持寶劍督開武林門,並陳兵於城中以防萬一,令負輜重者由左,婦女老弱由右,一次進程,毋相踐踏。命士兵跑馬傳餐送食,難民得以全部進城,無一受害。不久寇至,鄂昌率諸生壯士出城迎擊,斬殺甚眾,賊潰逃走。朝廷嘉其功,陞遷廣西巡撫,自此名聲大噪,不懼長璘。事實上,他對靠著陷害阿桂上位的長璘頗為不齒。但他也算是深明大義的,知道抗苗事關大局,倒從不至於巴情緒帶到差事眾。兩人一管車需,一管指揮,除了重要的軍事會議,有事都是文移往來,倒也相安無事。但今鄂昌忍不住了,他低頭看看桌上一張皺巴巴、冷看血跡的紙片,之間歪歪扭扭的寫道:「中堂大人:徐楢率上萬苗民攻打甚急,吾等傷亡慘重,苦苦支撐、危在旦夕。務請援軍於三日內趕到,稍有遲緩,宗禮死哉!二元橋危矣!末將宗禮拜上!」這幾句話他已經看過很多遍了。但每次看,都有羞愧道無地自容的感覺,平息一下翻騰的氣血,他耐著性子對長璘道:「中堂大人,宗將軍的河朔兵,本來是奉命赴閩的。只是道經咱們廣西。只不哦過徐海部攻勢太猛,咱們左支右絀,才懇切邀留的。」說著深吸口氣道:「人家宗將軍可是二話沒說,便聽命率軍出擊了!」長璘默不作聲的點點頭。「他們連戰連捷,為我們連解來賓、柳江、柳州之圍,您左一個祝賀,右一個慰勞,說總將軍是您的霹靂火,急先鋒,恨不得全天下都知道是您把他留下來的。怎麼現在他不慎落入重圍,泣血求援時,您卻裝作不認識了呢?說著冷哼一聲道:」這也太、太忘恩負義、冷血無情了吧?「長璘眉頭微微一蹩,緩緩睜開眼睛,長歎一聲道:本官三令五申。不可追過柳州,這命令至少傳達給宗將軍三次,但他麻痺大意、輕敵冒進,被十倍苗民包圍,已經沒有生還的可能了。」鄂昌不悅的皺眉道:「只要有一線希望,就得萬分努力!」說著提高嗓門道:「一旦二元橋失手,苗民便可長驅直取來賓,彼時賓陽、南寧門戶洞開,到時候可就故此失彼了!」邊上的廣西總兵盧鏜也忍不住插言道:「是否馳援二元橋,請大帥速定奪,再猶豫不決,桐鄉危矣!」見自己的親信大將都傾向鄂昌,長璘知道必須說清楚了:「聲遠此言差矣。苗民極其狡猾。且精於水戰,宗將軍便是沒有把苗民的雜牌水軍放在眼裡,幾次交戰。徐海軍都是一觸即潰。」「連續的勝利讓宗將軍沖昏了頭腦,他以為苗民不過是小角色,於是置苗的嚴令不顧,貿然除來賓,至二元橋。被苗民集中精銳水軍,出其不意地發動了發功,一戰將宗禮的主力消滅。」長璘指著桌上的另一張紙道:「這是當得送來的情報,河朔兵已經十區七八。僅剩下的七八百人困守在二元橋。苗民正當一鼓作氣,取得完勝。現在卻挺了下來,其中的蹊蹺不可不防。」說著緩緩道:「再看苗民其他部,一左一右與程鼎足之勢。虎視眈眈,窺測動向。分明是布下懷陣陷阱,專侯我軍救援二元橋,或突然分兵陷我平樂,攻我桂林;或三路合圍,殲我大軍……」盧鏜疑惑道:「那中堂的意思是?」長璘沒有馬上作答,而是舉目望向南邊的桐鄉方向,面上一片傷感之色,慢慢的一雙鷹眼目竟通紅一片,半晌才長歎一聲,幽幽道:「眼下左亦難、右亦難,唯有以大局為重,壯士斷腕,一面固守桂林,爾後傳繳各路兵馬,先力保省城不失,再圖進剿,方為上策。」經過乾隆五十四、五十五兩年的平靜後,苗民今年的攻勢,遠超長璘上下的預料,在他看來固若金湯的防線,被實力大增的徐海猛攻之下。變得千瘡百孔,左支又絀,只有招架之功,全無還手之力。審時度勢之後,長璘吸納認為。以目前的形勢看,必須收縮防禦,待敵人銳氣盡消再作打算。見長璘吃了秤砣鐵了心,鄂昌起身決然道:「大人不仁,下官卻不能不義,既然你不去,那我自己去!」「沒有我的命令,誰也不許調兵!」長璘冷冷道。「哼!」鄂昌冷哼道:「我只調動廣西兵,中堂能奈我何?鄂昌,你敢抗命馬?」長璘勃然而發道:「我是兩廣總督,節制兩省兵馬,你必須聽我的!」「你的王命棋牌只能斬四品一下的官兒,還殺不了我這個廣西巡撫!」鄂昌怡然不懼道:「不讓可以按兵不動,但在下乃廣西巡撫提督軍務,調度本省用兵,剿苗殺盜。七援救危,正是下官之責,前方將士在廝殺流血,阮某安得不救!」「你可知抗命的後果?」長璘黑著臉道。「哼。」軟弱陡然其實大盛。哪裡還把這個貪生怕死的總督防災眼裡,冷笑一聲道:「中堂大人可參奏我違抗軍命,就像你對楊宜、曹邦輔他們做的那樣,把失敗的罪責一股腦推到下官身上。」說著一臉正氣毅然道:「只要能解得二元橋之危,救出宗禮將軍與河朔軍,我鄂昌這顆人頭,就是送你當球踢,又如何呢?」說罷,再不理睬長璘,拿起官帽,甩手出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