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明燈沒料到戰事如此順利,清軍勢如破竹,一戰就攻克盔甲集,傷亡不足百人,這最大的功臣羅世戴,理所當然成為他的座上賓,原本想滅掉卑東族的想法,也隨之煙消雲散。
劉明燈給李國樓電報,把最新的戰果向指揮部報告,等待李國樓的回復,劉明燈對於攻克排家崖不抱希望,要用數千條生命才能攻克這道天險,這還是理論上的可行性,台灣兵源稀缺,建武軍消耗不起如此大的損耗,在原有的軍事部署中,建武軍就不打算攻打排家崖,但也不是沒有辦法對付日軍。
排家崖有地理環境優勢,日軍固守於此,看似堵住了清軍前進的道路,但路是人走出來的,清軍可以伐木開路,繞過日軍駐守的排家崖。
台灣少數民族為了不讓清軍進入他們的領地,保住他們的領地,很少修路,就算有路,也是羊腸小道,還把道路遮蔽,崇山峻嶺更是不知路在何方。
但清軍為了開疆闢土,一面打仗,一面修路,只有道路暢通,軍隊的補給線方有保障,建武軍在抵達排家崖之後,一面開挖工事,一面砍樹、伐木,在山間開闢新的山路,看架勢是要與日軍打一場持久戰,要把日軍困死在排家崖。
官兵挑著一筐筐泥土,搬運石塊、木料,沿著日軍的防線,在二里之內,修建陣地,敵我雙方都在拚命的修建工事,可以看見山麓上的日軍也在挖土,這是打仗的先決條件,日軍已經把排家崖建成一座軍事堡壘。
山腳下都是忙碌的人群,四周插滿軍旗,數百名七八歲的小孩坐在一邊,手裡拿著錘子,叮叮噹噹敲擊著石塊,把大的石塊製成巴掌大小的模樣,這石塊就是用來鋪路的。
上千名包著頭巾的婦女挑擔,來來回回忙碌,整個排家崖沿線,就像一個巨大的兵營。
打仗就是打後勤,劉明燈大手筆,動員了上萬民夫,把四周的少數民族都招攬過來,要困死排家崖的二千日軍。
這是清軍最善於使用的一種戰術,名曰:鎖城。
清軍圍攻太平天國的都,天京(南京),就是運用這套戰術。
只要這條防線修建完畢,日軍同樣衝不出去,想要突破清軍的防線,日軍要用人命來填,日軍若是不能突破這條防線,就得不到補給,只有消耗庫存,總有一天要吃人肉,直到全部餓死。
劉明燈對於這種戰術甚是喜愛,這次進攻時機把握恰到好處,日軍沒能收穫秋糧,就算日軍搶掠了一些糧食,存糧也不會多,等到來年開春,日軍就要忍饑挨餓,到時排家崖的二千日軍,就是二千具挺屍。
羅世戴已被同治皇帝冊封為卑東族「土司」,成為世人皆知的民族英雄,大清的邸報上,把羅世戴描繪得完美無暇,卑東人民迎來新一**解放。
自從羅世戴歸順大清之後,就看不見卑東百姓翻越玉山,沒有卑東百姓替日軍運輸給養,卑東百姓拋棄了留在排家崖的「卑東王子」羅世傑。
劉明燈顧佈疑陣,好似要準備大舉進攻排家崖,每天十幾門火炮推出陣地,向日軍防線開炮,又把陣地前移,不斷的向日軍施壓,但就不投入大量兵力。
半個月之後,鎖城戰術初步告成,清軍在排家崖沿線,建立數道封鎖線,山崗上四十多座堡壘拔地而起。
此時日軍才幡然醒悟,玉山的後路被斷,排家崖已成死地,衝出去先要突破清軍布下的地雷陣。
而留在排家崖的七百多名卑東軍成為日軍眼中的雞肋,空耗糧食,日軍軍官紛紛向大佐阪田武岡進言,要讓這支卑東軍衝出去,一場陰謀在日軍中孕囊,七百多名卑東軍將迎來他們的末日。
劉明燈來到前線,親自察看地形,看著山脊上的日軍工事,獨自冷笑,他早就現日軍工事的漏洞,只是天時不對,這才沒對日軍下手,日軍坐擁天險,卻沒有把山上的樹木砍掉,自以為隱蔽在山林之中,沒想過是坐在火上面烤。
雖然台灣屬於熱帶雨林氣候,但也有春夏秋冬四季,秋季的時候,樹木要落葉,台灣最乾燥的時節已經來了,等到地上鋪滿一層枯葉,刮起西北風,他就要用火攻,把二千日軍全部燒死在排家崖。
劉明燈已經向李國樓稟明了「火攻排家崖」的作戰方案,得到了李國樓的肯,大清水師特地從大6運來了一大批猛火油(石油),只要沈葆楨把猛火油運至前線,劉明燈就要下毒手,燒不死日軍,也要嗆死日軍。
雖然這是李國樓制定的行動方案,但劉明燈不佩服李國樓,只佩服自己的狠辣,李國樓只不過把計劃修改的完善一些,從大6運來一些猛火油,最大的功臣還是他自己,劉明燈內心有些焦躁不安,問道:「沈葆楨從基隆港出了嗎。」
副將傅先楚點頭道:「應該今日出,後天能到達前線。」
劉明燈說道:「嗯,這兩天繼續囤積草木,要把火燒得旺旺的,來年才能嘛,繼續觀測風向,做到萬無一失,還有這幾天繼續開炮,吊住日軍的胃口,別讓敵人閒著,省得敵人胡思亂想。」
幾名心腹呵呵一笑,看著山上敵人的陣地,但見山坡上出現一個打白旗的聲影,一名卑東軍戰士搖晃著白旗,往山下走。
眾人的表情變得古怪,前沿陣地的清軍沒有開槍,都看著那名扛白旗的卑東軍戰士。
扛白旗的卑東軍戰士小心翼翼的往山下走,還沒走到山腳,便踩到地雷。
轟隆一聲巨響,升騰起一道煙霧,好似化羽登仙,一切都從人間消失。
白旗從眼前消失,劉明燈撓撓頭,說道:「拎不清,這是人走的路嗎,先要趕一群羊,把羊的眼睛遮住,讓羊來踩出一條通道,這才有活路嘛。」
眾人皆笑,倒要看看卑東軍有多頑強,能派出多少人來踩地雷,在他們眼中排家崖的敵軍一文不值,已經沒有談判的價值,無論是日軍還是卑東軍,逃不脫烈火焚燒。
山洞口,羅世傑聽到一聲巨響,雖然他沒有看見,但他知道一定是談判代表踩到地雷了,想要和清軍談判,也變得很難。
羅世傑歎了一口氣,沒有派出第二名談判代表,阪田武岡下了死命令,讓他帶領七百多名卑東軍突圍,說是排家崖的糧食不足以養活卑東軍,前些日子他還看見堆積如山的糧食,三千人馬吃到明年春季沒有問題,日軍翻臉無情,已經不歡迎卑東軍了。
現在七百多名卑東軍已經被派遣至前沿陣地,沒有回頭路了,日軍防備著卑東軍反叛,連手榴彈都沒有多給幾顆,羅世傑手裡只有七天的口糧,他只有突圍一條路,還要通過恐怖的地雷陣,羅世傑非常後悔來到這裡,日本人壞透了,排家崖的糧食,都是卑東百姓替日軍運來的,早知這樣,應該回到家鄉,如今變成日軍手裡的棄子,羅世傑知道他離時期已經不遠了,天下之大,已經沒有他的容身之所,背叛大清的結果是,死無葬身之地。
羅世傑自說自話:「弟兄們,這裡不是人呆的地方,我們要突出重圍,回到故鄉去,雖然敵人建立了幾道封鎖線,還埋了一些地雷,但這點困難能難得了我們光榮的卑東軍嗎。」
無人響應,一幫逢迎拍馬的奴才無精打采的坐在草堆上,蒙聲不啃的擦拭手裡的武器,原本還想挨過這個冬天,可是現在卻要離開堅固的堡壘,突破敵人的封鎖線,翻越白雪皚皚的玉山,能有多少人回到故鄉。
山下、山林中有成千上萬的清軍,等著他們送死,還有無數武裝起來的台灣民眾,要剝他們的皮。
羅世傑一看無人響應,便自圓其說:「不要怕,我們今晚就突圍,能衝出去多少,就多少,康家道,你來做先鋒」
羅世傑自以為他的老丈人康家道能為他迎箭矢冒險,奮勇向前,殺出一條血路來。
沒料到康家道正沉浸在悔恨之中,女兒康小野被羅世戴掠走,卑東族女人可沒有三從四德,以強者為尊,怕是被羅世戴收入房內,早已好上了,早知今日,當初就應該跟著羅世戴造反,也不會落到今日這個下場,如今山洞裡,他的人馬最多,有三百多人是他的私兵,雖然洞窟很擠,大家沒有過多的交流,但他誰都不怕,大不了一死了之。
康家道徒然站起,吼道:「老子才不做這個先鋒官,弟兄們,我們跟隨羅世戴起義吧,現在就衝出去,衝過地雷陣,就能活下去,不要替羅惺忪賣命啦,羅世傑干日本藝妓的時候,可有想過有福同享。」
話音剛落,一片嘩然,原本死氣沉沉的石洞裡的數百人,一躍而起,一陣拉槍栓的聲音,卑東軍的槍口對準了自己的頭領。
「康家道,你大逆不道,竟敢蠱惑軍心,我現在就斃了你。」羅世傑驚凜的抬手,槍口對準了康家道。
「你敢。」同樣康家道手裡的槍,也對準了羅世傑,一副魚死網破的架勢,雙方就要火並。
兩人的扈從皆是如此,有的人高舉著手榴彈,隨時準備火並,人已經頻臨奔潰的邊緣,誰都不怕死,就算槍口頂在胸口,照樣不肯示弱,隨手拔出籐扁刀,刀快還是槍快,試過才知道。
山洞裡原本就擁擠不堪,現在這種狀況,那是要大家抱在一塊死,其他幾名頭領嚇壞了,急忙在旁勸說,要雙方放下武器,有事好商量。
「把槍放下,還有時間,萬事好商量嘛,現在這樣,不是讓親者痛,仇者快嘛,你們聽我一句勸,我誰都不幫,要死也要死在戰場上。」說話的「捨把」寧才創年紀最大,四十多歲,滿臉的虯髯,頭、鬍鬚都已花白,看上去一臉的愁苦,寧才創原本是卑東軍的軍需官,現在一無所有,變成一個窮光蛋,不過作為「捨把」,他也有私兵,山洞裡有百來人是他的私兵。
康家道不肯放下手中的槍,吼道:「羅世傑,你害的人還少嗎,你們父子倆一丘之貉,想要我們卑東族滅族啊,我奉勸你一句,為了我們卑東族的將來,你還是自盡吧,看在我們過去的情份上,我替你收屍。」
羅世傑怒急反笑,笑得癲狂,肩膀不斷的聳動,手裡的槍口上下起伏,隨時會開槍,康家道的腦袋,就在他的槍口之下。
但康家道卻處置坦然,反而放下手裡的槍,一言不的看著羅世傑,康家道相信他所說得話,乃肺腑之言,說出眾人的心聲,就算羅世傑最忠心的扈從眼神中,同樣泛起同情的淚光,大清沒有逼迫卑東人造反,卑東人在台灣的領地是最大的,翻出老黃歷來說事,還不是為了一己之私,讓整個民族蒙受恥辱。
日本人哪裡是好人,危難時刻拋棄卑東人,讓七百多名卑東軍衝出包圍圈,這是讓卑東軍自殺。
恐怖的笑聲在山洞裡迴響,好似地獄裡傳出的聲音。
康家道嗤之以鼻道:「羅世傑,別裝摸做樣了,沒人願意跟你走,反正我準備起義了,誰願跟就跟,你是沒有活路了,還是把人頭借給我們,也好讓我們有機會活下去,等將來時機成熟,自有人替你報仇,到那時我們卑東族人還可以造反,把你當做民族英雄來崇拜,子孫後代還會祭祀你的英靈,這樣多好啊,羅世傑把槍對著自己腦袋來一下,這樣就輕鬆了,省得總想著被人開黑槍」
康家道不停的嘮叨,竟然在蠱惑羅世傑自殺,怪異的一幕,旁邊的人皆不出聲,一雙雙眼睛盯著羅世傑,分明是贊同康家道的主張。
羅世傑看了四週一眼,人心早已不在,身心俱憊,喃喃自語道:「好吧,我成全你們。」
沉悶的槍聲響起,羅世傑倒在血泊之中,山洞裡靜悄悄的,誰都不出聲,這是卑東族恥辱的一刻,為了苟活,逼死自己的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