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霾籠罩在天空,清軍將領爬上彭原山主峰,翻騰的黃龍旗迎風發出獵獵聲響,四周的山坡上,一具具殘缺不全的屍體告訴人們,昨晚是多麼血腥的一晚。
收屍隊在忙碌,戰友替死去的戰士收斂屍骨,喜和悲爬上眉梢,鋼筋鐵骨的高字營用勝利祭奠死去的亡靈。
山麓中的一片青草地,長夫開挖一個個地洞,大多數死去的戰士就埋在這片土地上,連名字也沒有的墳包,一座座連在一起,形成一個大型墳場。
看著眼前的慘狀,誰都不希望有戰爭,一將功成萬骨枯,成功的代價太大,大的讓有良知的人扛不住。
招魂的薩滿教的巫師,手持銅鈴,不斷的唸唸有詞,召喚死去戰士的亡靈,讓陣亡的戰士早升天國。
軍官們脫帽致敬,徐占彪肅容站立,虎狼之師也有悲天憫人的情懷。
「這場戰早點結束,希望回人早日放下手裡的槍,還是先勸降吧。」徐占彪望著眼前的墳包,歎息中發出無奈的聲音,清軍做到仁至義盡,回軍不肯屈膝投降,便以殺戮宣告結束。
「是!交給我吧,徐副帥,這封信還是你寫,我替你送進城去。」郭寶昌好似認可副帥徐占彪的主張,還要出一份力,其實大家都清楚,這只是一種姿態。讓人無話可說,為接下來的大屠殺推卸責任。
回軍要是這麼好說話,哪裡需要一夜之間陣亡七百多名清軍戰士,加上犧牲的長夫,清軍損失上千人,這還不算傷病員。一場攻堅戰這點傷亡還算少的,清軍沒有傷筋動骨,反而士氣大振,各支兵馬爭先恐後做敢死隊員,都要爭先殺入勇陽府城。
徐占彪嘿嘿一笑道:「有新科探花郎在,這封勸降信,還是李大人來寫。」
李國樓沒有推脫,把這件事當做軍令,嫣然而笑道:「得令!下官定不負探花郎的名頭。」
李國樓伏於一張小桌子,寫下勸降信。
信曰:告回民同胞公開信十八位大帥無恙,幸甚。
元帥勇冠三軍,才為世出。棄燕雀之小志,慕鴻鵠以高翔。昔因機變化,遭逢國家**而雄起,立功立事,開國承家,硃輪華轂,擁旄萬里,何其壯也!如何一旦為奔亡之虜,聞鳴鏑而股戰,對穹廬以屈膝,又何劣耶?尋君去就之際,非有他故,直以不能內審諸己,外受流言,沉迷猖蹶,以至於此。聖朝赦罪論功,棄瑕錄用,收赤心於天下,安反側於萬物,元帥之所知,非假僕一二談也。硃鮪涉血於友於,張繡倳刃於愛子,漢主不以為疑,魏君待之若舊。況元帥無昔人之罪,而勳重於當世。
夫迷塗知反,往哲是與。不遠而復,先典攸高。皇上屈法申恩,吞舟是漏。元帥松柏不剪,親戚安居。高台未傾,愛妾尚在。悠悠爾心,亦何可述。今功臣名將,雁行有序。懷黃佩紫,贊帷幄之謀。乘軺建節,奉疆埸之任。並刑馬作誓,傳之子孫。元帥獨靦顏借命,驅馳打糧,寧不哀哉!
夫以石達開之強,身受剜刑。賴文光之盛,面縛京師。故知霜露所均,不育異類。滿漢興邦,無分種族。回亂僭盜三晉大地,多歷年所,惡積禍盈,理至燋爛。況偽孽昏狡,自相夷戮,部落攜離,酋豪猜貳,方當繫頸蠻邸,懸首稿街。而元帥魚游於沸鼎之中,燕巢于飛幕之上,不亦惑乎!
暮春三月,黃土草長,雜花生樹,群鶯亂飛。見一國之旗鼓,感平生於疇日,撫弦登陴,豈不愴恨。所以廉公之思趙將,吳子之泣西河,人之情也。元帥獨無情哉!想早勵良圖,頑抗到底,自求多福。
「好!寫得好!壯我軍威,有大將風範!」一群參贊,評頭論足,撫鬚誇讚探花郎實至名歸。
武將們只曉得,之乎者也就是好文章,也在旁大聲朗讀,他們都是能寫折子的儒將。
李國樓聽得渾身輕飄飄,骨頭沒有三兩重。飯大慧錦上添花,朗聲道:「李大人,好久沒有賦詩了,何不乘我軍大勝,讓我們一飽耳福。」
「好!」李國樓負手仰望蒼茫茫大地,雨珠從洞口飄落在面門,灰濛濛的雨天洗去思緒中的煩憂。
《清平樂·董志原》轡鞍銜鐵,血灑董志原,勇趁軍聲盼魂歸。
惆悵野草墳塚,何時悔結同心?望斷雨霧思深。
茸茸春草天涯,黃龍漫卷西征。
郭寶昌探頭張望,極為不滿道:「李大人,太悲切了,不吉利啊。我軍是大勝,賦一首大氣磅礡的詩篇,重新寫一首。」
李國樓毛筆一扔,歎道:「死了這麼多人,戰功卓著也讓人傷感啊。郭守備,大清需要修生養息,應景的詩我是寫不出,要不你來?」
「算了吧,我才不會班門弄斧,這張詩稿,我收下了。」郭寶昌大手捲起詩稿,對於李國樓,唯有敬仰之情。
在李國樓身上,讓這些武將看到了一種氣節,悲天憫懷的風骨,不是裝出來的,胸襟裡裝有百姓,才會有這種情懷。胸襟開闊的氣度,讓武將們不由的跟隨在李國樓身後,亦步亦趨的冒雨下山。
連綿的黃土坡上,都是清軍的駐營地,一頂頂牛皮帳篷,一眼望不到盡頭。
一名回軍俘虜帶著李國樓的親筆書信,從竹籃子裡吊入城內。
五帥陳琳和七帥馮君福一起觀看李國樓寫的勸降信,鼻腔裡發出嗤嗤冷笑。
「膽小鬼,讓一名俘虜來送信,還自詡天朝上邦,寫的什麼玩意嘛,看得我頭疼死了。」陳琳一股腦撕扯,把清軍的勸降信抓得粉碎。
「你怎麼這樣啊!這是寫給十八元帥的信函,要把這封信送至肖金鎮,讓馬大帥看呀。」馮君福極為不滿的俯身把撕爛的信函撿起,準備重新沾好,送到回軍的大本營——肖金鎮。
清軍圍城是圍三闕一,給予勇陽府城的回軍逃跑的一條生路,合乎兵法的攻城戰。讓守城的回軍有心抵抗,又有多一分小心思,想求活的慾念蠢蠢欲動。像回軍騎兵,大都數能夠逃脫,其他回民、步兵若是逃出城,就沒有多少機會逃脫,必將是一次慘烈的大屠殺。
清軍的這種攻城戰,讓回軍守城不能抱著玉石俱焚的心態死守,原本回軍就是鬆散的組織,各路大哥各懷鬼胎,連登城守值,也怨聲載道。
「把那名俘虜押進來,我有話問他。」陳琳想一想是他做錯了,撕爛一封信頂屁用,應該和清軍鬥智鬥勇。
瘦削的俘虜畏畏縮縮站在大廳裡,低著頭,佝僂著身軀,不敢抬頭看人。
五帥陳琳表現得很大度,神態謙和的說:「是郭寶昌派你來的,讓你帶什麼話?」
回軍俘虜裡外不是人,也就豁出去了,沉聲道:「報告陳帥,郭寶昌囂張得很,他要你和馮帥脖子洗乾淨,他才不要回軍投降。其實是徐占彪和李國樓希望回軍投降,我就知道這麼多。」
對於清軍將領的帶兵特點,回軍將領瞭如指掌,郭寶昌的皖軍如何對待回民,心裡有本帳,陳琳神色不動,繼續問道:「那個李國樓,你看見過嗎?他有沒有說些什麼?」
「報告陳帥,那個臭不要臉的花花公子哥,狗嘴裡吐不出象牙來,翻來覆去就是蒼生,還有什麼十萬兩銀子,陳帥不喜歡聽的。」回軍俘虜把「十萬兩銀子」喊得嘹亮,好讓大廳裡的軍官都聽見。
這種金錢收買是大清慣用的伎倆,回軍將領早就聽得老繭都出來了。不過大手筆拿出「十萬兩銀子」,還是第一次聽見,回軍將領肚子裡泛著嘀咕,一遍又一遍告誡自己,假的!一定是假的!滿狗言而無信,最喜歡騙人了。
「當然是假的,清軍連餉銀也發不出,哪來的銀子。」七帥馮君福害怕動搖軍心,立刻找出清軍的軟肋。正氣凜然的觀看身邊的兩列軍官。
一看都在頻頻點頭,痛斥清軍的狡詐。把他們當成傻子了,誰會相信清軍的話!這幫軍官互相對視幾眼,待會兒聊聊總不會錯,天方夜譚的十萬兩銀子,好似飛毯在天上飛,誰若能駕馭,就能見到天堂了。
七帥馮君福輕微的歎氣,好像有難言之隱,說道:「你回去告訴郭寶昌,我們還要商量商量,三日之後,我們會派人來清軍大營,給予最終答覆。你先去用飯,讓我寫封信給李國樓,三萬回民的將來,讓我左右為難啊。」
回軍俘虜識趣的退出大廳,有一條命留著,讓他暗自慶幸。
七帥馮君福安穩不動,看著大廳裡的軍官,洒然而笑道:「先和滿清耗時間,三日復三日,讓滿狗自鳴得意去吧。」
回軍將官都稱這個主意好,有三天迴旋餘地,可以堅固城防。至於清軍會不會被騙,三日復三日的等下去,管他呢!大不了拚個玉石俱焚。
兩位大帥商議如何對付清軍,手下一幫軍官各自散開,各有各自的小圈子,錯落有致的走在一起嘀嘀咕咕,說著最隱秘的私話。回軍是本鄉本土建成一軍,大多數將軍,都是過去鄉里面的大財主,他們過去就有看家護院的武裝,在民族大義面前扯旗造反。
這些有錢人,有妻有妾還有一個龐大的家族,他們考慮事情就比無產者多許多。倘若勇陽府城被圍,沒有出路了,大家死守城頭,這些人也是頂天立地的好漢。壞就壞在清軍留了一條活路給回軍,用圍三闕一的戰術,誘惑回軍,讓回軍自己思想鬥爭,在猶豫不決中耗盡鬥志。適才這些人聽見一個驚天消息,清軍李國樓拿出十萬兩白銀收買起義的回軍,不管是不是真的,總有了一個感興趣的話題。軍官不會在軍隊裡傳播有利於清軍的消息,但互相之間探討在所難免。
這些回軍軍官,還有一個特性,就是聚在一起的談話的人都是親戚,回民起義是一個民族反清,氣魄是很大的,開始時候非常團結,回民是一個有很強凝聚力的民族。不似漢人造反,從一開始就是漢人打漢人,漢奸賣國以三十六計為借口,反覆無常的漢奸,還能成為開國功臣。
五名親戚朋友,心照不宣的跨入一座院子,大宅門大開,讓街上的人看起來,一如往常。裡面的崗哨嚴密。適才在路上打了一聲招呼,就到大伯曹忠全家裡吃午飯。大伯曹忠全是這幾個人的長輩,他們幾支武裝雖然人員來自四方,但骨幹都是太昌鄉的村民。
曹忠全坐在炕上抽著煙槍,嘴裡吧嗒吧嗒發出聲音,很長時間沒有開口,場面有些壓抑。幾名親戚聊天,說著昨天的戰事。高字營太狠了,竟然一天時間攻下彭原山,回軍士氣不高,要想辦法振作士氣。
幾名晚輩瞅著曹忠全,含義就是讓曹忠全拿出錢來收買人心。
第507章頑抗到底,自求多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