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著。黎辰忽然放慢了腳步。就在枸杞把毛巾搭在肩上的時候,毛巾的潔白好像一下子掩蓋住了什麼刺眼而可怖的東西。是錯覺麼?
他心中踟躕著,眼前黑影一晃,忽然浮現出剛才看到的,燃燒著紫焰的白骨幡圖案。
枸杞脖子上,有白骨幡的圖案?不,絕不可能。一定是他剛才看了那絹紙,太過緊張而產生的幻覺。
他卻無法再向前走一步。白骨幡頂骷髏眼中的鬼火在黎辰心頭灼灼燃燒,說不清是疼痛還是刺癢。冷冰發覺黎辰不走了,轉身道:「怎麼了?」
黎辰輕咳了一聲:「冷冰,你能在這兒等我一會兒麼?我……進去看看。」
冷冰愕然。在這個節骨眼上,南黎辰突然要回那個平日裡他打死也不要回去的陽春館了。發生了什麼事?
「什麼事?我陪你進去吧。」
「不,你在這兒等著我,一下就好。」
黎辰再次回頭,很快找到了枸杞的身影。他不知在跟大家說什麼,說得興高采烈,手舞足蹈,白毛巾在肩膀上晃來晃去,終於滑了下去,又被他接在手裡。
黎辰的心在嗓子尖上跳著——那個無比清晰的白骨幡圖案鬼影似的一下子蹦到了他眼睛裡。街上的車水馬龍聲,臀內的嬉笑嘈雜聲全然消失。只有三重鬼嘯,一波接著一波,沿著黎辰的頭皮,冰冷的刀尖般刮了過來……
他沒有看錯。
他並不害怕鬼怪。在怡箏鬼莊時沒有怕過,滿手鮮血踩著遍野死屍走過時也沒有怕過。
慢著。滿手鮮血,握著天下至鋒利之劍,踏著滿地屍體,穿越戰火……他眼前為何會浮現這種畫面,他為何會有這種記憶。
打開記憶中的一扇扇門去尋找,所得卻是一片虛無。
「黎辰?」冷冰搖搖黎辰的手,他方從自己突然間混亂起來的記憶中醒了過來。背脊上的冷汗提醒著他,他還在揚州的大街上站著,真真實實得存在著。冷冰溫暖的小手慢慢將他拉回現實當中。他想起來,自己正路過陽春館門口,正在去閒雲客棧的路上。
「冰冰,不如,你先去……我進店裡看一下。」
「到底是什麼事啊?你剛才的表情好嚇人,就好像換了一個人似的……」冷冰好像被黎辰剛才不經意間流露出的恐懼和迷茫嚇壞了,拉著她的手,不肯鬆開。
不能,讓冷冰知道……
「喂,別這麼婆婆媽媽!你沒聽到骰子在響麼?是骰子的響聲是銀子和銅錢的響聲啦!我進去賭一把,你愛等就等著,不愛等自己去!」
搞什麼啊?鬧了半天南黎辰的腦子裡還是只有賭賭賭!冷冰正想發火,南黎辰卻不耐煩得將冷冰的手甩開,一步蹦了三級台階衝進店裡,喊道:
「南大爺駕到!小的們,還不快快來接駕!」
「喲這不是黎辰哥麼,大家快看看,一場大病沒怎麼著,這才幾天就又來玩啊~~」
「呸呸呸,誰病了?你們幾個,把你們晦氣的臭嘴給我閉上,本大爺今天要贏翻天!」
黎辰說了沒兩句話,旁邊的小二廚子剃頭匠雜貨七連拉帶拽,立馬把他包得不見一根頭髮。冷冰只能氣得干跺腳。南黎辰這貨鐵了心要犯渾,與其在這兒跟他糾纏浪費時間,冷冰倒不如自己先去閒雲客棧調查一番,自己把任務完成。切,她冷冰本來就是不折不扣一女俠麼,沒有南黎辰礙事,一定會事半功倍!
冷冰這麼一想,趾高氣揚一拂袖,奔去閒雲客棧。一隻腳剛剛踏進客棧的門,她剛剛熱血沸騰的心立馬又亮了大半:
「大!大!大!」
「小!小!小!」
「開了開了開了!哈哈,是大,給錢給錢給錢吧~~」
怎麼到了哪裡都是這副鬼德行……
閒雲客棧的掌櫃小二廚子全都圍在一張桌子上賭錢!叫喊聲比南黎辰那夥人還大,什麼世道!
「那個,打擾了……」冷冰捂著耳朵沖狂賭的幾個人大喊。那邊色子搖得震天響,根本就無視冷冰的存在。
「我說,打擾了!」冷冰快把嗓子喊啞了,那幾個人卻依舊無動於衷,眼中燃燒著的狂熱火苗怎麼看怎麼嚇人。有那麼好玩麼?冷冰無奈。算了算了,自己動手豐衣足食,冷冰還是自己上樓去找。只住了一個女客而已,就算不用他們告知也能找得到。
冷冰登登澄跑上了二樓。幾人果然酣賭,這般聚精會神,就算整個店都被偷光了也不會曉得。
冷冰沿著走廊慢慢走去,幾間客房都無人氣,直走到最裡一間小客房,方才察覺一股異常的清冷之氣,清新得不似來自陸地。她心中疑惑,正想敲門,門內卻有一女聲說道:
「請回吧。長相醜陋的女人,我不見。」
丑、醜陋……
她已經看見冷冰了麼?看見冷冰了麼?她有什麼資格這麼說?再說冷冰的長相根本就是如花似玉的十六歲少女該有的長相啊!她什麼態度!她長得好看麼?長得好看了不起麼?冷冰從一開始就相信,只有武力才是王道!
「嘁,你不開,我可就要自己進去了。」
冷冰說著,揮掌就往門上拍去。她到底還是極易被惹怒的類型,手掌帶風啪啪啪打了過去。「轟隆隆」聲大作,巨大的震感源源不斷得從門板沿著手臂傳到冷冰的心臟,血液逆流般的吸力讓她幾欲嘔吐。不對,這種感覺是……
門上有結界!
可惡,這種只有觸及才能發覺的高級結界,是裡面的臭女人設下的?
冷冰一面掙扎,一面向樓下大喊道:「喂——!閒雲客棧的掌櫃的!你們店裡到底住了什麼女妖怪!我已經被她抓住了快去武府幫我搬救兵啊啊啊!」
許久。樓下色子聲未停,卻是掌櫃的如夢初醒道:「咦?是女人的聲音,是那個客人?我說小褔,一定是客人剛起身要洗臉水,你快去打水!」
「我才不去,我只要一離開你們定會在色子上做手腳,小祿去!」
「我們才不會。你去打水,戴上色子去打水,可以吧……」
「笨蛋!怎麼能讓小幅一個人帶走色子呢?他會在色子上做手腳的啊混蛋!」
「那我陪小福一起去好了。」
「閉嘴!最想把色子換掉的人就是你,小壽!」
「我才不會,我一切都聽小福哥的他說不換我就不換。」
「靠,所以你特麼是受啊!」
冷冰欲哭無淚。這都什麼掌櫃的和店小二啊……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看來這次沒救了。
正在這時,一個聲音幽幽道:「才一會兒沒跟著你,就闖禍了?看來公子爺要我留守接應,果然是對的。」
冷冰心裡咯登一下。她轉頭一看,是玫瑰梅!太好了,這下自己有救了。可是這般無聲無息得出現在別人身邊,太嚇人了吧!
現在當然不是罵她的時候,丟人的畢竟是冷冰自己。冷冰忙賠笑道:「呃,玫瑰梅啊,你不是號稱梅花三弄最強者的麼?相信這種程度的結界一定難不倒你吧?你一定略施小計,就能幫我把手拔出來的吧?」
玫瑰梅搖頭道:「這種結界只有設下結界的人才可以解開。我也沒有辦法。」
「拜託,我手都快斷了!沒有別的辦法嗎,我可不想求裡面那個臭女人!」
「有,你可以試著把門劈碎。結界失去了依憑,自然會崩壞的。」
「可是我這隻手已經完全被吸住了使不上力啊!」
「那你就用另一隻手。像這樣。」
玫瑰梅說著繞到冷冰左側,抓起她的左手,像丟沙包一樣掄圓了,「啪」得拍在了門板上!
「哇——啊!」
冷冰疼得大叫起來。整個左臂幾乎粉碎的疼痛痛得她幾乎擠出眼淚來。玫瑰梅放開了冷冰被門板吸住的左手,托腮道:「果然力量還是不夠大啊。要不,你再試試左腿?或者左腿右腿一起上?」
「住手!不准你再碰我!趕快回武府去報信,叫他們來救我呀!」
「沒用的。連我都沒辦法,公子爺一定也是束手無策。」
可惡的玫瑰梅!幹嘛一副冷靜淡定的表情!她把別人的手臂和腿當成武器了麼?什麼梅花三弄最強,根本就沒有傳說的那麼厲害,倒是腹黑指數一級高的!
冷冰沒辦法。她現在雙手都被吸在門板上,動彈不得。慢著,她要是一直這樣被吸著,門是無法從裡面被打開的。既然如此,裡面那臭女人要怎麼出來呢?她總要出來上茅房的吧……
「裡面的女人……」
冷冰試探得叫了一聲。臭女人,最好馬上回話,不然的話我……
「我剛才已經說過了。醜女人我不見。」
還是剛才那麼差的態度!冷冰忍住不發火,她在門前站得手都要酸了,一頭撞在門上靠著。心裡想著對策,休息得差不多時,方才抬起頭……
奇怪。明明用力了,為什麼抬不起來呢?額頭被門板吸住了?騙人的,騙人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