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西斜，紅霞如血，呼延擎身上的黑色繡龍披風，錦絲明滅閃爍，染了夕陽的紅光，那背影於血腥瀰漫地戰場上無聲而威嚴地穿過，越是如死神一般，冷酷清寒，令人毛骨悚然。舒璼殩璨
尚沒有嚥氣的狼人見之，無不驚駭膽顫。
燒盡的蒼狼族軍營煙火卻還未盡，濃霧繚繞，殘屍斷臂遍地，被燒成灰燼的戰旗邊角已分辨不出，暝夜族士兵忙著清理戰場，血腥濃重瀰漫，夜襲的黑衣士兵身上卻不見絲毫血漬。
這場勝仗，是暝夜族復仇的第一戰，贏得不費吹灰之力，也讓蒼狼族聞風喪膽。
「陛下，還有活著的狼人，該如何處置？甾」
「殺，一個不留！」
「陛下，這樣好嗎？萬一我們的人被俘……恐怕會遭受同樣的待遇！」
「殺！養著他們，奴役他們，關著他們，都需要耗費我們的人力物力，若有不慎，一人逃走，就會在一天之內建出一支軍隊，所以，一個都不能留，斬草除根！韋」
「是！」
二十萬蒼狼大軍，就此全軍覆沒，無一遺漏。
大軍凱旋回營，眾將歡呼不止。
痛快地廝殺之後，自然是該把酒論英雄。
慶功宴早已備好，而且出人意料的隆重，讓疲憊的將士們驚喜不已。
桌凳整整齊齊，篝火烈烈，樂聲歡快，舞伶妖嬈艷美，舞姿娉婷，賞心悅目，最吸引人的當數桌上調配了美酒的血液，叫人未飲，便已醉三分。
「謝陛下恩賞！將士們定為暝夜族再戰再捷，鞠躬盡瘁！」
首戰告捷，呼延擎也正想下令犒賞三軍，但這慶功宴卻絕非是他的命令。
「平身！」
他一聲命令，所有人等轟然站直，鎧甲刀劍亦是整齊劃一，無絲毫雜亂之聲。
「此番重創蒼狼族，邪諾必兇猛反擊，今晚不醉不歸，再殺他個痛快！」說完，他接過身旁親隨遞過來的酒，「朕先敬你們！」
「謝陛下！」
喝了三杯酒，呼延擎才發現自從回營之後，他不但沒有見到九尾，更沒有見到郝夢。
莫雪嫻易容的紅羽卻反倒是裝扮隆重，猶如舉足輕重的妃嬪一般，坐在樂師之列，領首彈琴，為眾人助興。
中軍大帳的親隨護衛時常跟隨他左右，極善察言觀色，縱然他波瀾不驚，也看出他的疑惑。
「陛下，慶功宴是王后娘娘親自安排的，這會兒娘娘與九尾大王還在忙著準備蟲卵。」
「他們在哪？」
「在軍營東五里處的山谷內，王后娘娘說，那邊地處隱秘，溫暖潮濕，最適合毒蠱繁殖。」
「備馬。」
「呃……王后娘娘說，陛下不必前往，陛下最應該做的不是陪伴她，而是與將士們一起慶功。」
言外之意，她不想看到他，她還在生他的氣？！他不過就是說了一句她的琴藝不如莫雪嫻，而且話還沒有說完就被她打斷，她要為這件雞毛蒜皮的事記恨他一輩子不成？
「有朕在，將士們更覺得拘謹。」
「可是，娘娘說，陛下若是去的話，就該……」轉述，總是比送信難得多，而且風險也大，若是聽者不高興，他的腦袋可能就會搬家，若話說得意思不盡，王后娘娘也定讓他人頭落地。
吞吞吐吐，想必他的小王后是有什麼大逆不道的言辭刺他。呼延擎挑眉，心底已經等得發癢，迫不及待要和那彆扭的小女人過過招。
「就該怎樣？直說無妨，朕赦你無罪！」
「王后說，陛下若要去找她的話，就該做好萬全的準備，誠心向她道歉，因為，她的琴藝不但比莫雪嫻的好，還好一百倍，而且……這樣絕妙的琴藝，還是她最喜歡的朗斯……朗斯哥哥教的。」護衛說完，恨不能咬掉自己的舌頭。完了，完了，大事不妙，陛下的臉色不太好呢！
呼延擎臉色鐵青，怒火像是突然爆發的火山，噴湧不息。
以他磨礪了兩千年的心臟，他以為自己已做好了充分的思想準備接招迎戰，一想到她說「朗斯哥哥」時的甜蜜，一想到朗斯手把手地教她彈琴的那些日子他卻不在，卻還是無法遏制地失控。
「陛下……」
「說完了？」
「還沒。」
「還沒？」還好他自制力強悍，「朕倒是要聽一聽，這大逆不道的女人還有什麼話要說？！」
「倒也沒有大逆不道的了，娘娘說，她六歲那年，初見陛下，就傾心鍾情，隨後便花了十年時間，讓自己成為能配得上陛下的女人，可惜……自己十年徒勞，還是沒能讓陛下滿意。」
呼延擎一時無言以對，心裡波瀾壯闊的滔天·怒火，卻瞬間蕩然無存。如沐月華的俊逸面容上，緊繃地冰層驟然爆碎，紫黑的瞳仁深不見底，光芒複雜。
一見鍾情，六歲，他當然知曉這件事。她那些笨拙青澀的引誘方式，讓他記憶深刻，每每想起，便忍不住發笑。她心心念著為他，一腔熱情如火，如此明明白白的無言告白，他若是不懂，才是辜負了她的一番深情。那些回憶很漫長，很快樂，也很甜蜜，心裡有那個小小的她，他冷寂無聲的心會變得輕盈柔軟。
見他神情和緩，護衛又道，「人們常說，初戀是件小事，但是，美好的初戀卻是永遠無法取代的，所以，王后娘娘決定不再做任何徒勞無功的事，她不再比，不再爭，不再鬥，只做好自己的份內事。」
初戀？呼延擎自嘲失笑，他哪有什麼初戀可言？倒是她，她之所以那麼輕易的原諒了獨孤墨軒，是因為那個人是她的初戀！罷了，越想越是煩躁，倒是不如真真切切瞧著她忙碌更踏實。
山谷內，螢火蟲若漂浮渺然的流星，盈滿四處，讓黑暗的山谷宛若仙境。
蟲鳴因為他週身冰冷之氣的侵襲而驟然停止，馬蹄聲驚動了棲息的鳥兒，遠遠的，他便看到有四五個小營帳搭建在溪流邊，還有護衛正在巡邏。
她和九尾當真決定要大幹一場了，這四五個營帳，是要盛放多少蟲卵？
他下馬之後，護衛便忙上前來行禮。
「王后呢？」
護衛忙將他帶進左手邊第二個營帳內，明亮的夜明珠下，郝夢正以絲帕蒙面，只露一雙眼睛，專注的坐在剛剛搭建的木架前，用竹製的鑷子挑選著長勢優良的毒蠱，然後再以雌雄分配，成對兒裝進一個個巴掌大的小竹簍中，讓它們自行繁殖蟲卵。
呼延擎抬手一擺，護衛會意退出去。
他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來，靜靜欣賞著她忙碌——她為他的付出自然遠遠不止這些，可這樣真切看著的一舉一動所帶來的感動，卻是無以復加的。
那雙慧黠的眼睛裡，此時沒有他，只有蟲子，認真而執拗的魅力震懾了他的心魂，他忍不住抬手拉著衣袖輕輕地給她擦去額角上晶瑩的汗珠兒，「夢兒，歇一會兒吧。」
「……」手上的動作一頓，似乎這才發現帳內多了一個人。
「餓了吧？」
郝夢繼續忙自己的事，沒有理會他。
他把一個精緻的小食盒擱在桌角不礙事的位置，「我是誠心誠意來道歉的，身為你的夫君，連你的琴藝精進都不知，我實在罪該萬死！」
琴藝，琴藝，他竟還敢繞在這個話題上？「無妨，我的琴藝又不是給你賞的。」
他見好就收，忙點頭，「嗯，獨樂樂不如眾樂樂，王后的琴藝自然該天下人共賞！」她說的都對就是了。
見她又沒了聲音，他不想氣氛太尷尬，忙道，「夢兒，你今日去戰場，我真的很感動。當時沒有來得及告訴你，希望現在說還不晚。」
「陛下言重了，身為暝夜族的一份子，去戰場助威是臣妾的份內事。再說，臣妾不只去看你，還去鼓勵那幾位將軍。今兒早起出營帳時，臣妾赫然發現有幾個將軍長得頗是俊逸，甚合我心。」
好，她就刺他好了！能和他慪氣，說明還有轉圜的餘地。若是她對他不理不睬，才是天大的麻煩哩。
他不怒反笑，打開食盒，「看，這是我讓御廚特意為你做的，這幾樣都是你愛吃的糕點，另外還有一盅用野花熬製的養顏粥，裡面還特意加了幾味藥材，可以催孕的。」
催孕？竟催到這裡來啦？！郝夢雙頰頓時火燒雲，縱然有白色絲帕遮掩住臉頰，滾燙的溫度卻還是讓她不太自在。
「誰要你拿這個來的？」
「你讓護衛轉達，要我拿出誠意道歉，這便是誠意呀！」
「不稀罕！」
「你不稀罕，我卻稀罕！」他辛苦地煎熬了這些天，就是為了能一舉成功，為呼延皇族傳宗接代，以慰父皇與母后在天之靈。
「你若稀罕，去找你的妃子生！」
妃子？他何時多了個妃子？他這才想起，她擅自做主，下聖旨封「紅羽」為妃的事。「夢兒，我是真的是誠心來道歉的……」柔聲說著，他熨燙的大手握住她忙碌的柔夷，「別忙了，看著我。」
誰樂意看他？「放開我，你沒看到我還有很多事要做嗎？」
「你若決意如此不理會我，我這輩子都不會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