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芍是趁著徐天胤晨起打坐的時間出的房門。舒榒駑襻前頭的主屋裡,唐宗伯剛起不久,看見夏芍過來,有點意外,「你這丫頭,今天怎麼這麼早?這個時間,不應該還在打坐?學會偷懶了?」
「偷懶也不在您老人家眼皮子底下。」夏芍一笑,扶著唐宗伯坐到輪椅上,走去窗前開窗透氣,又去倒了杯溫水給老人,這才回來說道,「師父,我有件事想問您。」
「嗯?」唐宗伯喝著水,抬起眼來,笑道,「你有事要問?真稀奇。你個小丫頭,從小好奇心就不重。什麼事讓你一大早的,不打坐跑來問師父?」
夏芍一笑,還是師父瞭解她。她也不賣關子,直接開門見山問道:「我想問問師兄小時候的事,他跟師父來香港之前,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唐宗伯當即就愣了愣,「怎麼想起問這件事了?是不是問過你師兄,他不肯告訴你?」
夏芍搖了搖頭,不是這樣的。昨晚師兄冷汗直冒的時候,也從未說不告訴她的話。只是她沒敢問下去……
「我不敢冒然再問,昨晚我也是突然問起這件事。以前從未問過師兄,他也是沒有心理準備。我覺得,我若是問,師兄應該會告訴我的。但我不敢再問了,我看得出來,這件事在師兄心裡繃得很緊,我怕問得突然,一下子讓他把這根弦兒崩斷了。我只想先來問問師父,且瞭解一點,日後再慢慢來。」
這正是夏芍的目的。她想先從師父這裡瞭解一些,日後慢慢開導徐天胤的時候,也知道該從哪裡下手。
唐宗伯看著夏芍擔憂的模樣,歎了歎,把茶杯放去了一旁桌上,垂著眼歎了口氣,「唉!你擔心得有道理。很多事不是肯說出來,就沒事了的。有的事,適合下一記猛藥,當頭棒喝,才能叫人一下子清醒。但有的事,需要慢慢來,要用時間和周圍的人慢慢去撫。你師母用了十年,才讓天胤從後面那間院子裡走出來,唉!丫頭啊,你師兄並不是不敢面對,他只是太重情。偏偏他命格孤,這一輩子,他都困在一個情字上了……」
情字?
夏芍知道,所謂情,並非全指男女之情,父母恩情、師門之情、夫妻之情,父子之情,皆是一個情字。命格孤的人,寡親緣情緣,不能圓滿,因而才苦。
「師父,師兄小時候到底遇到過什麼事?我看得出,他父母早亡,跟這件事有關麼?」夏芍蹲下身子,扶在老人輪椅旁側,抬頭問。
「唉!」唐宗伯歎了口氣,「自然是跟這件事有關的。但這件事究竟是怎樣的,師父這麼多年來也並不全然知曉。」
「師父也不知道?」夏芍倒是愣了。
「只知其中大概。你知道你師兄的家世背景了吧?」唐宗伯問,見夏芍點點頭,這才道,「你師兄的父母當年是在國外遇害,以徐家的背景,險些鬧成國際問題。他父母當年遇害的細節,連外媒都是沒有詳細披露的,所以師父也只知道個大概。」
徐天胤的父母是在他三歲時遇害,細算起來,已經有二十五年了。依照當年信息傳播的方式,這件事自然不會廣為人知。而且,後世信息發達的時候,國人若是在國外遇害,處理不妥都很容易鬧成國際糾紛,莫說徐家敏感的背景了。
夏芍對師父這個說法並不感到意外,她只是沒想到師兄的父母是在國外遇害的。
「在國外?」夏芍低喃。
「對,國外。」唐宗伯撫著鬍鬚,也垂著眼,「聽徐老爺子說,他們一家三口是去國外度假,沒想到……唉!」
唐宗伯歎了口氣,抬頭望向院外。二十多年前的記憶,如今已是久遠,再回想起來,多少往事浮上心頭,難免有種物是人非滄桑變遷之感。但他還是慢慢說了起來,「師父與你師兄的爺爺早年相識,他長我十餘歲,我二人稱得上忘年交。當年,我曾為他的長子批命,說他在三十歲時會有大劫,可惜他沒有信我。那段時間正是各種運動鬧得凶的時候,很多老一輩傳統的東西都被砸的砸,燒的燒,風水命理皆被批鬥成牛鬼蛇神、封建迷信。我也不知道你師兄的爺爺當時是不敢信,還是當真不信,總之那時候我感到待在內地不合適,便打算回香港。也就是那個時候,我從京城出發,路上看到一些老一輩的東西燒得太嚴重,心裡惋惜,打算沿路救一部分,能救多少算多少,這才從京城一路南下。就是在南下的時候,遇到了你張師叔,救了他之後,把他也帶到了香港。」
唐宗伯說到這裡,臉上神色帶些後悔與自責,「你師兄的事,說起來,我也有責任。徐老信不信,那是他的事,我自該知道批得沒錯的。但我回來香港之後,這邊事忙,慢慢的,我便把這件事給忘到腦後了。後來,內地許多政策放開了之後,我才又接到一宗陰宅風水的案子,往內地走了一趟。那一趟剛好是去京城,我便在京城又遇到了徐老。當時,我一眼看出他有喪子之痛,如遭雷轟,這才想起這事在相隔兩地的數年時間裡,被我給忘了……」
唐宗伯悲歎一聲,自責不已,「就因為我忘了,沒能阻止得了,天胤的父母就這麼去了,他當年才三歲,也差點喪命。我在徐家第一眼看見他的時候,他才這麼一點。」老人伸出手來,比了個三歲男孩的高度,「長得可愛,就是不會說話。不說話,不看人,你師兄他爺爺說他是受驚所致。」
「受驚?」夏芍抬頭看著老人。
「嗯。」老人點點頭,「我也是聽徐老爺子說的……你師兄的父母是在酒店裡遇的害,恩怨糾葛為何,有多慘烈,老爺子並未提及。他只說,當年在酒店裡並未找到你師兄。所有的人都以為他被綁架,或者在別處遇害,連外國警方都是這麼認為的。但誰也沒想到,最後竟是在酒店裡找到的他。他就他父母遇害的房間,藏身的地點匪夷所思,竟在酒店床墊下面,木板的暗箱裡。那地方本是普通人家為了存放雜物用的暗屜,但酒店裡用不著,就一直空著。應該是他母親把他藏進去的,但是警方還是覺得他能活下來是個奇跡。那裡面的空氣不足以讓人存活太長時間,而他在裡面度過了三天。」
夏芍吶吶地聽著,伸手摀住了嘴。
「我在徐家看見你師兄第一眼的時候,就知他不是受了驚嚇人魂遊離,而像是自己把自己困在了一個世界裡。我用元氣、用藥給他調養了一段日子,他才會看人,叫他才有反應。我那時香港的事還很多,把你師兄帶來香港是我提出來的。我覺得這件事我也有責任,而且當時我還沒收徒,在看過你師兄的八字之後,知他命格孤奇,天生適合入玄門,這便像徐老爺子提了出來。」
「你師兄他爺爺……唉!他對兒子的死也很自責,怪當初沒聽我的。所以,我一提出來,他只考慮了兩天便答應了我。他對外宣稱我是名老中醫,讓你師兄跟著我到香港療養。你師兄當時年紀雖然小,但他其實是個聰明的孩子,心裡很清楚。他從被我抱著離開徐家,到來到香港,從來沒哭鬧過,一直很安靜。那時候,你師母還在世,一直把他視如己出般照顧。」
唐宗伯的目光一直落在院子裡,那是數十年沒有變過的景色,彷彿看著院子裡的景色,就能夠回到從前。他慢慢地說,夏芍靜靜地聽,卻忍不住情緒波動,遙想當年。
當年,三歲的男孩跟著父母外出遊玩,卻不想在入住酒店那晚,父母遭人暗害。母親在危急關頭,最先想到的事便是藏匿幼子。她或許翻過衣櫥,翻過酒櫃,但都不保險。最後在酒店床墊下發現了木板做有暗箱,她將幼子藏身在此,在蓋上木板的時候,或許告訴過他,別出聲,別動,別害怕,無論發生什麼事。
他當時只是個孩子,他很聽話地沒有出聲,沒有動。但他有沒有害怕,只有他自己知道。床墊下面的木箱,黑暗,壓抑,三歲的男孩躺進去,就像是量身定做的小棺材。為了不讓人發現,他的母親蓋上木箱,將床墊推回原位,一切看起來都像是沒有動過。這種凶險的時候,母親想的是如何讓孩子先逃過一劫,她或許沒有時間思考他被悶死在裡面的可能,或許在臨死的一刻,母親只能寄希望於幼子夠聰明,在聽見警察來的時候會發出聲音,被人救出。
但她沒想到,他很乖,聽話地沒有發出任何聲音。他在床下的木箱子裡躲著,親耳聽見母親被殘害。那漫長的一夜,他在黑暗憋悶的狹小空間裡是如何度過的,沒有人知道。三天的時間,對年僅三歲的孩童來說多有漫長,也沒有人知道。
他連警察來了也沒有發出聲音,直到生命極限之時身體碰撞到床板,才致使他被發現。他被救出的時候,沒有看見他的父母親。從那以後,他再也沒有見到過他的父母。母親將他藏匿在床板下時說的話,成為幼時的他最後的記憶。
他被困在這記憶裡,一直遵守著。
不出聲,不動。
直到對他來說,生命中又一重要的人的出現。
師父將他帶來香港,師母養育著他,如同母親一般。一開始,他並不習慣,夜裡他找到屋裡的衣櫃,鑽在裡面睡覺,讓師父師母險些以為他丟了。四處尋找之下,最終在衣櫃裡找到了他。師母心疼他,晚上便陪著他,白天師父教他習武,教他玄學易理,教他人生無常,甚至聘請家庭教師,教他識字讀書,讓他接受精英教育。他們是他的師父師母,卻待他如親子。
五歲之前,他沒有出過院子,五歲之後,他開始在後院的梅花樁上習武。但他從來沒有離開過這座宅子,連過年都不曾回去過京城。
在玄門,弟子們都知道掌門祖師收了名嫡傳弟子,但沒有人見過他。門派中傳言他是真正的入室弟子,入室靜修,不見外人。但其實他是性情孤冷,不願與人交流。
直到,他十四歲那年,師母因病離世。
他再次失去了母親,但母親離世前,卻有遺願。
她只希望他能走出去,過正常的生活。
師母的遺願,成為刻在他心上的又一道咒。他用了一年的時間迅速讓自己適應外界,在十五歲那年返回京城。
回到京城以後,他接受特別訓練,進入特別部門,之後在國外過著執行危險任務,腥風血雨的日子。他不知道這算不算正常的生活,但至少他遵守了師母的遺願,走了出去,並且去過很多國家,很多地方……
夏芍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從師父那裡走出來的,她只知道她走出來時早已淚流滿面。心底止不住地疼,眼淚往外湧,她尋了棵樹下坐了,調整氣息,調整元氣,務必讓自己看起來一切如常。
她還是有很多疑問的,比如他的父母是因何被害,事後如何處理的,他當年到底是怎樣被救出來的?但這些疑問在她心裡都不再重要,重要的是,師母可以用十年的時間讓他走出去,她便可以用一輩子的時間來讓他過正常的生活。
所有屬於年少時期的磨難終會過去,幸福兩字,她可以用一生陪他體會。
夏芍在樹下坐了一段時間,直到確定自己氣息平復了,眼也不紅了,聲音也不啞了,這才起身回來後院。
徐天胤的屋裡沒有人,夏芍在廚房尋到了他。
男人正圍著圍裙,圍著灶台轉,鍋裡八寶粥的香氣撲鼻。他看著鍋裡,湯勺輕輕攪動著裡面的米粥,看著鼓出來的泡泡,目光專注。
眼下的季節,天氣已經轉涼,但徐天胤卻只穿著件薄薄的黑毛衣,大v的領口,胸膛和鎖骨性感地露出一線。但夏芍這時卻並不覺得性感,她總算知道他為什麼不喜歡穿高領的衣服,也總算明白他為什麼穿衣總是不多。大概是因他兒時的經歷,他覺得悶熱或者憋悶。
夏芍一來到廚房外面的時候,徐天胤便發現了,他轉過頭來看向她,見她的目光在往鍋裡瞅,便說道:「就快好了。」
夏芍一笑,走了進來,往鍋裡一看,嗅了嗅,「好香!一看師兄熬八寶粥,就知道今天是週末。」
她還沒忘記徐天胤剛剛在東市找到師父的時候,在山上陪著老人家過了個年,每天由他伺候老人的衣食起居,早餐食譜至今她還記得。他是一周輪換著,週一有燕麥,週二有牛奶,週三是豆漿,週四到週末喝粥,但分別是紅豆粥、綠豆粥、白米粥和八寶粥!那時,這食譜還被她笑話過,覺得她的師兄是個呆萌的外星物種。如今想來,看見這粥,只讓她覺得心裡一暖,再是一軟。
「師兄煮粥的手藝最好了,跟誰學的?」夏芍笑著問。
「師母。」男人攪了攪鍋中的米粥,舀起來看了看,關火。
夏芍一點也不意外,但她卻笑道:「我沒見過師母,想學也學不到了。怪不得師父喜歡和師兄熬的粥,原來是這樣。不行,我也要學!」
她一副學了我就跟你搶師寵的模樣,徐天胤卻看她一眼,點頭,「好。」
他手臂一伸,便拿過一隻鍋子來,蹲下身就去把白米紅豆綠豆桂圓冰(禁詞)糖等物舀進鍋子,起身就去洗米。夏芍見了一把按住他,「幹嘛?」
「教你。」男人答得理所當然。
夏芍眼神直愣愣看一眼那鍋熬好的粥,「已經熬好一鍋了,再熬一鍋,打算吃一天麼?」
男人順著她的目光看去,眼眸黑漆漆地盯著那一鍋熱氣騰騰的粥,半晌才又看向身旁少女,「唔。你說要學。」
夏芍咬唇,心裡卻是暖的。這暖意染上她的眉梢眼角,頓時叫人看了移不開眼。但她唇角勾起來,卻有些小狐狸的意味。師兄要教她,她自然是要學的。至於吃不吃得完,那是師父才要考慮的事。
唐宗伯在外頭打了個噴嚏,不知道無良的女弟子想讓他把兩大鍋子的粥都喝下去,但今天的早飯他卻是覺出比平時晚來。
不是晚一會兒,而是晚了有一個小時。
等到開飯的時候,唐宗伯看著夏芍笑瞇瞇地和徐天胤一人端著一大鍋的八寶粥到桌上,老人頓時嘴角抽了抽。他自是喝不完的,最終只得讓張中先把張氏一脈的弟子都喊了來。弟子們剛吃過早餐,一人手裡被塞上一碗八寶粥,臉色都發著苦。
但他們卻不知道,這日子才剛剛開始。因為夏芍決定,日後週末早晨就是她和師兄學熬粥的時間,至於熬出來的粥,自然是要靠大家一起解決。
趁著弟子們喝粥的時間,夏芍出了院子,給艾米麗打了個電話。
艾米麗昨天中午跟夏芍分開之後,便開始著手收購鬼小學那塊地的事。那塊地多年無人問津,連買下來建墓地的開發商都沒有,如今竟然有地產公司提出要買,地政總署自然沒有拒絕的道理。
但如夏芍所料,這塊地本該是很便宜的,但地政方面瞭解到艾達地產是內地來港註冊的公司之後,有意提高價碼,對鬧鬼傳聞隻字不提。艾米麗拿出這間學校的傳聞等一疊資料提交上去,借勢壓低價碼,地政總署那邊卻稱這是無稽之談,讓艾米麗尊重科學,不要被無謂的謠言蠱惑。
遇到這種情況在夏芍的意料之中,艾達地產來港發展,三合、嘉輝、世紀三大公司分割地產市場,另有百家小地產公司在香港地面上求生存,這樣的局面,本地的小地產公司要跑業務都不容易,何況外來的艾達地產?
除了找誰都不願意要的地來搏一搏出路,艾達地產還能買下哪裡來?
地政總署的人有這種想法,艾米麗自然不易以低價購得那塊地。地政那邊擺出官方姿態來,認定艾達地產在香港無根無基,連個人脈也沒有,除了按規矩照章程,別無他法。
這是吃定了艾達地產!就想從艾達地產身上多收點錢。
夏芍打電話給艾米麗的時候,她正從地政總署出來,「夏總,我已經對地政的人說,如果價碼不在我們的理想範圍之內,我們會放棄這塊地的開發。但他們看起來認為這是我們定下的計策,因此並沒有挽留我。」
夏芍聽了哼笑一聲,「那就讓他們繼續拿喬,不必理會。鬼小學那塊地,先冷一冷地政那邊,放放涼,讓他們清醒清醒腦子。我這裡還有處收購計劃,你著手一下。」
夏芍報上曲冉家裡所在小區的地址,細說了一下昨天在小區裡見到的情況,並將自己的計策和打算說與艾米麗聽。艾米麗是不懂風水上的事的,但夏芍的計劃卻讓她越聽眼神越亮,站在地政門口便已神采奕奕,鬥志昂揚起來!
「我明白了,夏總。我立刻著手去辦!」
「嗯。」夏芍掛了電話之後,在院子裡站了一會兒,望向地政總署的方向,哼了哼。
不出三個月,她要地政那邊上門來求著艾達地產收購那塊地!
收起手機,夏芍轉身走向後院。公司的事,她向來是掌握大方向,具體的讓各部門去實施,今天她還有自己的事要做。
讓師兄陪著她看書!
……
而夏芍並不知道,在她在書房看書複習、艾米麗回公司著手曲冉小區的收購計劃的時候,世紀地產公司的會客室裡,坐著兩名男人。
兩人都只是而立之年,年不過四旬。一人是世紀集團的董事長瞿濤,另一人是三合會的小頭目沈海。
瞿濤年紀才三十九歲,十年在地產行業打拼,世紀集團已有三百多億資產。其資產積累之快,與地產行業的巨額利潤有關,自然也與他本人的狠辣作風脫不開關係。
瞿濤此人也是白手起家,家世普通。他早年在大學時期就自己開辦公司,因盈利小有資產而在學校裡有些名氣。他混跡中產圈子和上流社會,但卻在初入上流圈子的時候,沒少受人輕蔑。香港從不乏富商名流,大學時期的瞿濤,資產與如今相比,自是天上地下。他那時為了結交人脈而使盡渾身解數進入上流圈子,在輕蔑和施捨的眼神裡壯大自己,這也使得自尊心極強、自認白手起家不輸那些官二代富二代的他悟出一個道理——真正的強者要能屈能伸,成功屬於懂得蟄伏和一擊必殺的人。
沒有人知道瞿濤是緣何走入地產行業的,只知道他從十年前開始崛起,資產每年都在滾雪球一般急劇積累,直到如今的地產大亨。
外界對於瞿濤的報道除了他和許多女星牽扯不清的風流情史,還有的便是他在風水上的造詣了。
外界對他的評價頗高,稱他是商人中的第一風水大師,風水大師中的第一商人。
這一切皆源於瞿濤在公司承辦的項目上總喜歡引入風水方面的宣傳,而經他出手的竣工項目,在風水方面,反響確實是不錯,因而久而久之,凡是世紀地產興建的項目,就沒有賣不出去的。
但瞿濤的風評也不是一直都那麼好,他有很多負面新聞,都源於他在收購項目上壓低補償價碼,並聘請打手尋釁滋擾居民有關。每一次都有居民因此報警,但十年來因為從未出過人命事故,甚至連打人的事也很少見,因此警方也拿瞿濤沒有辦法。曾有媒體採訪過瞿濤,問及他壓低補償價碼的事,他的回答很理所當然——「我是商人,不是慈善家。商人是唯利的,我所做的事是以集團利益為先,如果我不能為我的集團爭取最大利益,那麼我作為商人,就是不稱職的。」
外界對這一說法,有贊同其敢說敢做的,也有抨擊其不懂得回報社會的。總之,不管是怎樣的風評,這位地產界大亨依舊資產一年多過一年,事業如日中天。
而此時,這位唯利的商人正一身筆挺的黑色西裝,倚在在落地窗前桌子一側,端著紅酒,笑了笑。
瞿濤五官稱不上帥氣,但多年身居高位,令他眉宇間威嚴凜然,尤其是那一雙眼眸,電般懾人,看透人心一般,令人從頭涼到腳。
但他此時卻是笑了笑,抿了口紅酒,對沙發上坐著的沈海道:「沈哥,我請你的人不是一年兩年了,被人打還是頭一回。那位芍姐是新入幫會的?連沈哥的人都打了,想必幫會裡地位不低吧?能不能替我捎句話,我請客做東,請她出來敘敘。」
沈海一聽就知瞿濤是想請對方吃頓飯,收買一下,日後永嘉小區的事,就讓對方裝沒看見。但沈海卻擺起了手,「我知道你的意思,但今天我過來就是為了跟你說一聲,那女人我的人回來跟我一說,我立馬就查了,她不是我們三合會的人。」
瞿濤一聽,少見地愣了愣。沈海是三合會的小頭目,離幫會核心成員還差得遠,但也算是外圍散貨的一個有名的頭目,手底下二三百的弟兄跟著他混,請他的人,花錢比請三合會高層的人少得多,而且那些小混混都是地痞流氓,普通人見了就怕,雇他們恐嚇人成效也好,因此瞿濤跟沈海算是合作很多年了。
沈海在地頭上混,自然算是地頭蛇,三教九流,各類人各類消息,沒有他不知道的。他查的事不可能有錯,所以瞿濤才愣了愣。
「她不是三合會的人?但你手下的人說,展若南喊她芍姐。」展若南雖然不算三合會的人,但她是三合會總堂左護法展若皓的妹妹。展若皓是戚宸的左膀右臂,手下大將,他妹妹在道兒上也是無人不知。那火爆的脾氣和桀驁不馴的性子讓道兒上的人都頗為頭疼,她那性子,用這種稱呼喊人是很少見的。這芍姐,他一心以為是三合會高層。
難道這次,他錯了?
不是三合會的人,卻把三合會的人給打了?
香港的地頭上,男人都不敢幹這樣的事,何況是女人?
「那這女人什麼來頭?」瞿濤轉著酒杯問,「沈哥別告訴我,她只是永嘉小區某住戶的朋友,路見不平,就打了三合會的人。」
沈海點頭,「對,還真是這麼回事。我查過了,她的朋友確實住在你們公司要收購的小區,那家人姓曲,只有母女兩人。女兒名叫曲冉,在聖耶女中讀書。昨天是她帶著朋友回家,打了我的人。南姐和那名芍姐都是她聖耶的同學。」
「同學?」瞿濤挑眉,唇邊笑意有點怪。真沒想到,他一句玩笑話,還真猜對了?
路見不平?當今這社會,還有這種人?
也對,還是學生嘛。自然天真了些。
瞿濤垂眸看看紅酒杯,頓時興味索然。要是三合會的高層,他還有意結識一下,如今對方只是名高中生,跟他的世界和距離差得太遠,自然沒有結識的必要了。
沈海看出瞿濤臉上的嘲諷笑容來,接著說道:「你一定想不到,她不是香港人,是大陸來的轉學生。展若南稱她芍姐是因為她來學校的第一天兩人就因事打了起來,她打贏了展若南,展若南就跟著她混了。」
瞿濤端著酒杯,這回是真愣了愣。他愣的不是夏芍和展若南打了起來,而是她大陸人的身份,並且展若南聲稱要跟著她混?
瞿濤頓時更加不在意地笑了,甚至有些輕嘲。即便是展若南,在他看來也不過就是展若皓的妹妹罷了。這女生本身成不了大事,完全就是孩子心性。而一個大陸來的女學生,因為打贏了展若南,還真把自己當姐了?他還以為打了自己雇的那群小混混的是什麼人,原來不過是一群過家家的小女生。他竟然為了這些人今天特地把沈海請來了,當真是爾虞我詐的商場裡混久了,以為跟他作對的人都是有些份量的。
沒想到,是連提都不值一提的人。
瞿濤興味索然,不想再提夏芍的事,「好吧,既然那家姓曲的人跟展若南認識,我好歹也得給點面子。就按市面的市價給她家補償套房產好了。」
「很少見瞿總這麼大方。」沈海這話可不是諷刺,人人都知道瞿濤對利這個字看得有多重。
「我並不是任何時候都不肯讓利,但要看值不值得。」瞿濤轉著酒杯,將裡面的酒一飲而盡,按下了桌上的內線電話,喚了秘書進來,吩咐她去做事了。
……
而就在世紀集團的會客廳裡上演著這一幕的時候,三合集團的總部大廈裡,總經理辦公室,一名英俊男人正坐在桌後,桌上放著一張夏芍的照片。
男人也就二十三四歲,黑色筆挺的西裝襯著他劍鋒般的眉,眉宇間一股殺伐凜然的氣度。他看著桌上少女的照片,瞇著眼,而辦公室裡沙發上坐著兩名同樣西裝革履的男人,五官都稱得上英俊,只是氣質不同。
其中一名男人敲了敲茶几,砰砰地響,語氣不耐,「行了行了,看了多長時間了?還看!換成老子,早殺過去了!你這婆婆媽媽的性子,怎麼還比不上你妹?」
「他比不上他妹子不要緊,他未來老婆一定要比得上他妹子。不然,三天兩頭被揍得太慘,那就不好了。畢竟是我們三合會總經理的夫人嘛。」另一名男人望著展若皓,笑起來鳳眸狹長,瞇成一線,頗有些狐狸的韻味,「我看阿皓手上拿著的就不錯。打贏了阿南,還讓她剃了光頭。」
光頭兩個字一出口,就頓時讓坐在辦公桌後的展若皓抬起頭來!
男人瞇著眼,辦公室裡的氣溫明顯下降了幾度。
誰都知道,光頭二字最近是三合會的禁詞,誰說誰倒霉,除了老大。
而身為三合會的右護法,韓飛就從來不怕惹展若皓,他笑瞇瞇地繼續玩笑,「沒事的,阿皓。咱們幫會裡都知道你的願望是讓你妹子留長髮,變名媛淑女。她現在長髮沒留起來,直接剃光了,我看也是好事。反正之前的男人頭也不好看,索性剃光了,再長嘛!」
「噗!」三合會的執堂洪廣不厚道地笑了起來。
展若皓臉都黑了,把手上的照片往桌上一拍,啪地一聲站了起來,「翰飛,你……」
「怎麼了?什麼事?」就在這時,門被從外頭打開,戚宸在幾個人的跟隨下邁著大步走了進來。
「當家的!」
「大哥!」
韓飛和洪廣都從沙發上站了起來,戚宸走去展若皓那裡,展若皓恭敬地讓位給他坐下。
戚宸一坐下來,目光便往桌上一落,並沒盯著細看,只是看了一眼就挑了挑眉,點頭,「長得不錯,幫會裡要辦喜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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