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清理門戶(下)風水堂裡,站著黑壓壓一片人,最前頭跪著三名老人——王懷、曲志成、冷老爺子。舒骺豞曶
弟子們在後頭站著,垂著頭,誰都不敢說話,更不敢抬頭。
議事堂上,掌門祖師的座位上,坐在一名坐著輪椅的老人。老人身旁,一左一右立著兩名嫡傳弟子。再旁邊,張老帶著張氏一脈的弟子冷眼瞧著他們。
議事堂外頭,包括習武堂,整個老風水堂後頭都被下了八門金鎖陣,掌門祖師坐在堂上,誰也逃不掉。企圖逃離的人,下場雖然不會比余九志慘,但也一定不會比盧師叔好到哪裡去。昨晚余家大宅裡的事,余氏一脈的弟子被押回張家小樓看管,王曲兩脈的弟子都已經知道了。
那名少女竟是祖師的嫡傳弟子?怪不得她會在山上暴起傷人,怒斥一眾玄門長老!
她的話,至今還猶然在耳,「都給我聽好了!余九志既不是掌門,也不是長老!今天誰聽他的命令,來日門派清理門戶,一個不留!」
一個不留……
真的會一個都不留麼?
當然是不可能的。
義字輩的年輕弟子並不知當年真相,門派里長老之間的爭鬥,他們插不上嘴,使不上力,想管也管不了。他們都還沒出師,功夫、功法、術數,所有的都還在學習中,與學徒無異。真正有關聯的是王懷、曲志成,和兩人的親傳弟子。
但即便是兩人的親傳弟子,也肯定不是所有人都有罪。誰有,誰沒有,怎麼分辨,怎麼處置,就要看唐宗伯的了。
處理的分寸稍有不當,無論是走的,還是留下的,若是心存積怨,對玄門來說就還有隱患。
夏芍看向唐宗伯,如果師父允許的話,她可以用天眼預知一下,有禍害的人現在除去就好。但唐宗伯坐在上首,只是看著這些舊的新的面孔,一言不發,因此夏芍也只能暫不開口,只是看著身前坐著的老人。
夏芍以為,老人是在感慨緬懷,他可能需要比較長的時間才能平復情緒,卻沒想到,他竟開口說話了。
唐宗伯掃視了一眼堂下跪著的站著的人,聲音如常,卻面色威嚴,「你們都是玄門的弟子。不管是哪個輩分的,在入門的第一天,敬香、磕頭、奉茶、拜師,師父對你們說的第一句話,一定是門規。三規六戒,一不准欺師滅祖,二不准藐視前人,三不准江湖亂道,四不准鬥狠噬殺,五不准奸盜淫邪,六不准妄欺凡人。」
老人說話慢,但一字一句,卻是清晰無比。聽的人都低著頭,連夏芍也垂下眸。她很多年沒聽到這六條門規了,今日聽到,往事浮上心頭,十歲那年在十里村後山的宅院裡與師父初見,被他收為弟子的一幕幕猶在眼前。
那是重生後,改變她命運的一天。那重要的一天,師父說的每一個字,此刻都似在耳邊迴盪。
「先給祖師磕頭上香,再給為師磕頭敬茶。」
「我們玄門的三規六戒你要牢記:一不准欺師滅祖,二不准藐視前人,三不准江湖亂道,四不准鬥狠噬殺,五不准奸盜淫邪,六不准妄欺凡人。你可記清楚了?」
「好,好。從今天起,你便是玄門第一百零六代嫡傳弟子,你起來吧。」
敬香、磕頭、奉茶、拜師!不錯,入門的時候,的確是這樣的。不只她是這樣,每一個拜入玄門的人,最初的經歷都是一樣的。大家有著共同的記憶,夏芍不知道,對於此時堂上的人來說,聽見這些時,心中有何波動。反正對她來說,她是感慨的。
堂上靜得呼吸聲清晰可辨,弟子們都低著頭,唐宗伯的目光一個個從他們臉上看過,雖然這些人都沒抬頭,但仍舊能感受到老人望來的目光。
「現在,有人違反了門規。我不在的這十餘年,長老余九志、王懷,代長老曲志成,三規六戒,犯了三條!欺師滅祖,江湖亂道,鬥狠噬殺。殺的……是同門!」唐宗伯一敲輪椅扶手,同門二字在堂上震開,震得弟子們全都顫了顫。
「我這十幾年且不說,張長老一脈,被迫離開老風水堂,退出風水界八年,膝下兩名仁字輩弟子死在國外,至今尋不到屍身。王懷、曲志成,都有責任。余九志欺師滅祖,現今已死。王懷、曲志成,助紂為虐,江湖亂道。按門規,廢除功法,自裁!」
廢除功法!自裁!
所有的弟子都震了震,往地上望去。跪在地上,已經被斷了筋脈的王懷和曲志成低著頭,王懷閉了閉眼,曲志成則臉色煞白!
唐宗伯卻繼續說道:「三人的親傳弟子,有幫兇之嫌。按門規,廢除功法,逐出門派!」
廢除功法,逐出門派!
這八個字對弟子們的震撼卻似乎比之前的強烈,一屋子的人霍然抬頭,齊刷刷望向上首坐著的老人!
余九志、王懷和曲志成的親傳弟子,那就表示是仁字輩。仁字輩的弟子都已是不惑之年,玄門的中堅力量,風水術數界可以被稱為大師的人。就這麼被廢了?
可、可這裡面,並不是所有人都做過暗害同門的事!不是所有人都知道當年的真相,也不是所有人都知道余九志、王懷和曲志成的勾當啊!
再說了,這些人逐出門派,那、那他們收入門派的義字輩弟子呢?
夏芍也望向師父,卻見老人掃了眼年輕一代的弟子,說道:「義字輩的弟子,經我瞭解,都是不知情的。但余、王、曲三脈的親傳弟子逐出門派,也就表示你們的師父要重新安排。我會給你們重新安排拜師的事。」
唐宗伯說著,望向張中先的三名弟子,「張長老一脈,你們的丘師叔、趙師叔和海師叔,都是可以收徒的。甚至張長老也不介意收徒,當然,誰要是想讓張長老收為親傳弟子,本事是要重新考校的。」
但這番話並沒能讓義字輩的弟子安下心來,反而所有人的臉色都變得很怪,甚至比剛才更加地擔心!
改拜入張氏一脈?祖師是在開玩笑吧!
張氏一脈,跟余、王、曲三脈是有仇的!他們真的能毫無芥蒂地接納他們這些「外來戶」?到時候,他們這些人,不得被給小鞋穿?他們一定會趁機報復的吧?
三脈的弟子們紛紛望向張中先和他的徒子徒孫們,果然,看見張氏一脈的義字輩弟子都一臉不樂意,有的人明顯對他們表現出嫌惡的神態,溫燁最為明顯。
男孩手插在褲袋裡,「有沒有搞錯?我寧願當玄門最小的弟子,也不要這種師弟師妹!」
「小燁!」海若輕斥他一聲,低聲道,「祖師的吩咐,你插什麼嘴。聽著就是!」
話雖這麼說,但海若臉上也是有愁容的。丘啟強和趙固更明顯,趙固明顯表現出不愛收仇家三脈的弟子為徒的表情。
溫燁也不消停,皺著小眉頭,嗓音卻有點啞,看起來像暴躁的小獸,「我說錯了嗎?我師父是被他們的師公害死的!」
溫燁是孤兒,很小就被師父收為弟子,他把他師父當父親看待。但他七歲的時候,他的父親到國外去接一宗陰宅風水的工作,結果一去未歸。玄門有弟子在入門的時候,師父給見面禮的習慣,張中先給他的這名弟子的就是件玉掛件。當天,玉碎之時,元氣波動,張中先感覺到了,心知弟子出了事。但當時還抱有僥倖心理,覺得可能是玉毀人未亡,但一等數年,生不見人死不見屍。正值余、王、曲三脈聯合打壓張氏一脈之際,張中先知道,人怕是已經沒了。
溫燁轉給了海若撫養教導,他現在稱海若一聲師父,心裡卻還記著被他當做父親的蘇師父。男孩今天對唐宗伯的決定有這樣的反應,張氏一脈的人都不忍責怪他。
但在場的這三脈的弟子們卻是將這一切看在眼裡,心下更加憂慮。他們紛紛看向唐宗伯,唐宗伯卻好像沒看見兩方都不願意,竟然接著說道:「你們人多,張長老一脈人少,可能收不了這麼多人。我考慮了一下,看見你們兩位師叔祖了麼?」
唐宗伯轉頭,看了眼夏芍和徐天胤,弟子們一怔,紛紛愣住。
連張氏一脈的人都愣了。
唐宗伯說道:「你們兩位師叔祖修為都已在煉神還虛,已經出師,可以收徒了。他們兩人現在還沒有弟子,你們當中有天賦過人的,倒是可以讓他們兩人挑一挑,考校考校,收作弟子。」
什、什麼?
弟子們震驚了!堂上的氣氛霎時變得起伏暗湧!
弟子們紛紛望向夏芍和徐天胤。徐天胤的目光在議事堂外栽著的一棵紫荊花樹上,眼裡沒人,雕像般沒什麼反應。夏芍輕輕垂眸,眸中一閃而過的光亮皆斂在眼底,唇角淡然含笑,神態不變。
弟子們卻都開始心撲通撲通跳了起來!
雖然剛才才知道祖師嫡傳的那位徐師叔祖的修為竟也在煉神還虛上,但另外這名姓夏的師叔祖,身手他們卻是見過的!
她才十**歲的樣子,煉神還虛,化勁境界!她可以收服一條金色大蟒的陰靈當符使,他們親眼見過她傷了余九志!他們親眼讀過那幾期挑釁的雜誌!
她的身手毋庸置疑!她的能力毋庸置疑!她的天賦毋庸置疑!
最要緊的,她是掌門祖師的嫡傳弟子!
掌門祖師兩名嫡傳弟子,雖然不知誰最後會接掌玄門,但被這兩名嫡傳弟子收作弟子,輩分必然是要提升一輩的!而且,同是仁字輩的弟子,掌門這一脈,地位自然要高些。最要緊的是,這兩位師叔祖,將來成為掌門的那一個人,他的弟子就會是嫡傳!
嫡傳!
嫡傳的意義在傳承的門派裡不言而喻,那就代表將來有可能繼承衣缽,傳承到門派秘法,成為一派掌門。
這是一條平步青雲的路,這是一次不可多得的機遇!
不懂得把握的人,是傻子。
「當然,也許你們中有對這次變動感到不適,不想再留在門派裡的,我也不勉強。自然,退出門派之前,要廢除功法,一生不得再入玄門,也不得從事風水術數的職業。」唐宗伯在此時說道,說完還補充了一句,「廢除功法,不一定要震斷筋脈。你們跟犯了門規的弟子不同,廢除功法時,我會用門派的秘法。」
這就表示,沒什麼痛苦。但弟子們聽見這句話還是愣了愣。
唐宗伯卻伸手指了指堂下,「任你們抉擇,想留下的,站去左邊。我會安排考校,看看你們的天賦再決定讓誰收你們。不想留下的,站右邊。」
氣氛頓時變得更加暗湧,很明顯看見弟子們在偷偷地互看。
留,還是不留?
這個選擇很明顯吧!
誰會想走?走的話,這幾年拜師,吃的苦不就白受了?而且廢除功法,不能再從事風水行業,這怎麼說都是很划不來。這幾年在玄門,弟子們跟著師父都見識了不少政商名流對風水師的需求和尊敬,這個地位是很超然的,而且又有錢賺。走的話,多吃虧?
留下來!搏一搏!也許能被兩位師叔祖看中,平步青雲呢?
當即便有不少弟子眼神往左邊瞄,順帶著跟周圍的人眼神交流,想要結伴站去左邊。
然而,就在有部分弟子想要動的時候,有人忽然間說話了!
說話的人是一名義字輩的少年,看起來跟夏芍差不許多的年紀,十七八歲的樣子。他五官不起眼,但看面相是極端正的人。他看向唐宗伯,問道:「祖師,我想問您,剛才您說余、王、曲三脈的親傳弟子逐出門派的決定,是認真的麼?」
「當然。清理門派的事,豈是兒戲?你以為我是在跟你開玩笑麼。」唐宗伯看向這名少年,神態威嚴。
「可我師父什麼都沒做!」那少年急切地一指前頭,弟子們呼啦一聲微微向兩旁一散,隱約可見少年身前立著名中年男人,男人竟是拄著雙拐的,明顯雙腿有殘疾。
少年上去扶住男人,說道:「祖師,你看我師父這樣子,他能做什麼對門派不利的事?他的腿十年前就傷了,去給人看陰宅風水的時候,發現有個村子附近山上有座墓葬,墓被盜墓賊給盜了,洩了墓中風水,陰煞流出,禍害全村!我師父二話不說封堵墓中風水,卻最終被陰煞給傷了雙腿。這些年來,他大部分時間是在風水堂裡教導我們,門派的事,他真的沒有參與的!您不能一竿子打翻一船的人,我師父他都這樣了,您廢了他的功法,逐他出門派,以後還不能從事風水行業,那您讓他怎麼謀生?」
少年急切的一番話,似乎引起了共鳴。弟子裡,有些人也開了口。
「對啊,祖師。我師父也什麼都沒做。」
「我也相信我師父沒做什麼。」
「祖師,您要不要再查一查?」
「祖師,我不想重新拜師,我就想……跟著我師父……」
這些弟子聲音有大有小,有的支支吾吾,但都不停地看向自己的師父,再抬頭看唐宗伯,神情焦急。
這些弟子的師父也都紛紛回頭,眼圈都有些發紅,但卻都出言制止。
那名腿腳不便的中年男人看向少年,眼圈發紅,明顯很感動,但還是笑著拍拍他的肩,「看你說的,師父早些年腿沒傷的時候,也存夠老本了。出了門派,就當提早退休享享福了。」
「話不是這麼說!師父,您根本就沒做什麼,為什麼要被逐?」少年看向唐宗伯,「祖師,您看看我師父的腿,他跟您一樣雙腿不便。這些年來,他都是坐輪椅的。昨晚的事,我們受師叔祖命令跟著去了,我師父沒去!他去不成!而且,他今天聽說您召集大家,現讓我找了一雙拐來拄著,他說聽祖師訓話,站著不敬……」
少年說到這裡,眼圈也紅了,「我師父他是好人啊,您一刀切地把人都逐出門派,太不講理了……」
「阿齊!閉嘴!不准不敬!」中年男人低聲呵斥一聲,抬眼對唐宗伯道,「祖師,抱歉。阿齊這孩子心直口快,他心不壞的,而且天賦其實還不錯,就是我無能了些,沒把他教好。剛才他是無意冒犯,還請您老允許他留下。這孩子天賦真的不錯的!」急切地解釋完,男人就呵斥身後的少年,「給祖師賠個罪,站左邊去!」
「我不去!」少年脾氣還挺倔,突然一聲怒喝,「祖師要把您逐出師門,我不在這裡待了也罷!反正這種門派,是非不清!什麼祖師,我看跟余九志沒什麼區別!都是專斷獨裁!」
「阿齊!」中年男人又氣又急。
少年卻放開中年男人,往旁邊一退,堅定果斷地往右邊一站!神情憤慨!
「阿齊!快站去左邊!」中年男人拄著拐就來拉少年,勸他道,「你的孝心師父知道了。可師父也是你師叔祖的弟子,現在他犯了門規,祖師寧可錯殺一千不可放過一個的做法是對的。玄門亂了十幾年,不能再出這樣的亂子了!你快過去!留在玄門,將來成為大師,好給師父養老。」
這哄騙的話,中年男人以為少年會動搖,沒想到他脾氣倔得驢子一樣,「不留在這裡,也可以給師父養老!三百六十行,還非得當風水師不可了?」
「你!你!」中年男人被氣得不輕。
最前頭,跪在地上,被廢了筋脈,看起來像是將死之人的王懷,卻艱難地回過頭來,看向自己雙腿不便的弟子。
他收弟子向來也是撿著天賦好的收,這弟子剛入門的時候是不錯的,可是十年前傷了腿之後,就在風水堂裡教徒,在外頭就沒什麼作為了。他的注意力慢慢就不在這名弟子身上了,他忙著建立名望,忙著做一切跟名利有關的事。
他不是沒有懷疑過掌門祖師沒死,但他既然失蹤,又過去了這麼多年都不回來,或許是根本就沒有能力再回來。他衡量過其中的利益,去維護一個失蹤的、可能永遠都不會再出現的人,還是跟隨眼前的人,他選擇了後者,選擇了利益。
今天,他被廢跪在前頭,身後都是他的徒子徒孫。聽見唐宗伯說,他的親傳弟子都要被廢被逐的時候,他以為他必是要受弟子們的怨罵了。卻從沒想過,竟然還有人會這樣想……
王懷眼圈發紅,險些老淚縱橫,人之將死,他知道,他以前是把名利看得太重了……
只可惜,什麼都晚了。
而這時,彷彿是受了少年的影響,竟然還有弟子陸續站到了右邊。這些弟子的師父自然是又急又感動,左右相勸,有的弟子只說了一句話。
「阿齊說的沒錯,三百六十行,又不是非當風水師不可!」
這些義字輩的弟子,有百人左右,最後站去右邊的竟有二十人。
剩下的人看見這些人站隊了,便挪著步子,不敢看各自師父,低著頭往左邊站了過去。
堂上就像是分水嶺一樣,中間是王懷、曲志成、冷老爺子,和冷以欣為首的沒有被唐宗伯提起怎麼處置的冷家人。其餘弟子都做出了選擇。
唐宗伯的目光在左右兩邊弟子上定了定,點了點。然後,他抬起手,指向了左邊。
左邊的弟子除了幾個憤慨的,剩下的人面色平靜。反正是自己決定離開的,現在再被掌門祖師宣佈逐出,已經沒什麼感覺了。
而右邊的弟子則是竊喜,等待著唐宗伯宣佈完之後,給自己這邊安排考核。而且,走了一批人之後,自己這邊的競爭力無疑就小了些,機會比剛才還大。
只聽唐宗伯宣佈道:「好,我再重新宣佈一遍。從現在起,這邊的弟子留下,剩下的,廢除功法!逐出門派!」
「……」堂上一片寂靜。
弟子們目光呆滯怔愣地看向唐宗伯的手——這邊的弟子留下?祖師指錯邊了吧?
「祖師……」有名弟子想提醒唐宗伯。
唐宗伯卻手沒收回來,堅定地指在左邊,眼去看向右邊,面容威嚴,怒喝一聲:「你沒聽錯!」
弟子們都是一驚!嚇得沒人敢再出聲,只是都懵了地看向他。
「一日為師終生為父!百善孝為先!這兩句話,我今天教教你們!玄門收徒,首重人品孝道,而不是天賦!或許你們的師父收你們為徒的時候,看重的是天賦,但我今天告訴你們,玄門不收不孝之徒!這十幾年,玄門為什麼亂成這樣?名利!欺師滅祖、迫害同門!哪一個不是為利?我今天告訴你們,重利者不收!今日棄師棄父,明天你們就能欺師滅祖!」唐宗伯一揮手,明顯動了真怒,「我不管你們人多人少,今天你們要是全都站去右邊,全都給我滾!」
唐宗伯很少罵人,夏芍卻輕輕勾起了唇角。
她真的擔心太多了,她還擔心師父不好分辨孰是孰非,清理錯了人。結果師父用了這招來考驗這些弟子。
而且,用了這招之後,不僅能為玄門保留心存孝念善念的血脈,也能讓這些留下的弟子從心底尊敬佩服掌門祖師,對於收服人心很有用。
一舉兩得。
果然,在唐宗伯說了這話以後,堂上一片靜寂。場面卻瞬間反轉了!
選擇留下的弟子們一個個面露震驚怔愣,而之前選擇離開的弟子們則懵了過後,一瞬間從地獄回到天上,發出一陣歡呼,看向唐宗伯的目光不再是憤慨的,而是變成了敬佩!
「還有,我剛才說余、王、曲三脈的親傳弟子全都逐出師門的話收回,凡是剛才這些弟子的師父,可以留在門派。其餘的,照樣廢除功法,逐出師門!」唐宗伯補充道,「這是你們挑選弟子的錯。重天賦不重孝道,想必你們也是重利的。退一萬步說,收了這麼多徒弟,連一個仁孝的後輩都沒教出來,留下也沒什麼用,都滾!」
這下子,驚喜的就不止是這些弟子了,還有這些弟子的師父。
場面又如同一道分水嶺,一半臉色煞白,一半驚喜歡騰。
「王懷,我按門規讓你自裁謝罪,你有什麼話說?」唐宗伯這時看向了前頭跪在最左邊的老人。
王懷搖搖頭,神情這時竟有點欣慰,什麼話也不說。
「你呢?」唐宗伯又看向曲志成。
「我有!我有!」曲志成是余九志提拔上來的,也是幫他最多的,本以為他應該是最無話可說的,沒想到,他竟然有話說,「我只不過是被余九志提任為代長老的,一切都是他安排的!祖師失蹤後,玄門根本沒有別人說話的份兒,我也是身不由己!」
曲志成一開口,堂上歡騰的氣氛都靜了靜,弟子們都不可思議地看向他。
他這是在給自己求情?
不是吧?他怎麼有臉?
「放屁!」果然,張中先一跳老高,一聲怒罵!
張氏一脈的弟子也都從剛才被祖師耍了一通的哭笑不得的情緒裡出來,個個面露憤慨之色。都到現在了,曲志成還想往外摘?
「你把我擠兌走的時候,可是一點勁兒也沒少使!我那兩個徒兒死得不明不白!你以為現在說句身不由己,能抵我兩個徒兒的命?」
「你徒弟不是我殺的!是余九志的主意!怎麼死的我也不清楚。」曲志成艱難地仰起頭,看向張中先,「真的、真的!你你你、你相信我。」
曲志成知道,他是一定會被逐的,但是他還是想為自己爭條命。余九志已死,死無對證。他咬死了不承認,掌門還能硬殺了他?這不合規矩!
昨晚,聽說余九志和他的大弟子盧海已經死了,那那些事,應該就沒人知道了。曲志成思考了一夜,昨天就決定死扛到底,只是現在才有他說話的機會。
卻在這時,堂上傳來一聲男孩冷哼的聲音。
「當了長老,名利雙收的時候,怎麼不說身不由己?」男孩手插在褲袋裡,眼往天花板上看,「老頭,怕死怕到這份兒上,太難看了!」
曲志成臉皮子發緊,蒼白的臉卻沒有因為漲紅而恢復點血色,反而看起來更加的虛弱。他咬著牙,不抬頭看人。
溫燁卻走了過來,他也不管唐宗伯在上頭,就這麼蹲在了曲志成面前,問:「老頭,告訴我我師父怎麼死的,在哪裡。我保證給你個痛快。」
曲志成一愣,抬眼看向溫燁,卻望進一雙黑不見底的眸。那不是一雙十二歲的男孩該有的眼神,那雙眼裡承載著的是殺氣,讓曲志成立刻就明白,他不是開玩笑的。
曲志成一驚,抬頭看向唐宗伯,「真的不是我!掌門祖師,真的不是我啊!余九志雖然提拔我,但是他這個人生性多疑,很多事他都不跟我說的。我做的都是明面兒上的事,暗地裡的,或許他親傳的弟子能知道一點,我是真的什麼都不知道。」
「余九志已經死了,死無對證!你當然怎麼說都隨你!」張中先的二弟子趙固罵道。
「我真的……」
「好了!」唐宗伯一擺手,面容看起來有些疲憊,但是眼神卻還是威嚴的,他對張中先看了一眼,「把人帶上來。」
張中先當即就出了議事堂,回來的時候,弟子們紛紛回頭,見張中先抓著一人提進來,也不管那人腿上有槍傷,一腳就踹在了地上。
摔在地上的人是越向文,余九志親傳的二弟子,昨晚要逃時,被張中先打殘了肩膀,又被三合會在腿上補了一槍。
越向文倒在地上,艱難地抬起頭來,看向唐宗伯。
唐宗伯說道:「剛才你在外頭都聽見了?我做事從來不傷無辜。你是余九志的親傳弟子,把你知道的都說出來,我考慮饒你一命。」
越向文一愣,他被余九志收為徒弟的時候,唐宗伯還在,他是知道他重情重諾的性情的。原以為,這麼多年了,他遭遇了這麼多,會心生怨恨,清理門戶的手段會很絕,沒想到他性情竟然沒變。
既然他說了,交代出來就可以留一條命,那他自然不會食言。
越向文這才開了口,「我確實知道一些,盧師兄暗地裡幫師父做了很多事。他不知道師父暗害祖師的事,但是他幫著師父做過一些……針對張長老一脈的事。」
此話一出,張中先和溫燁當先望過來,男孩衝過來,一把揪住越向文的衣領,「有沒有我師父的消息!說!」
「具體的事我不清楚,我就知道是請降頭師做的。張長老一脈,死了兩個人。去新加坡的那個是降頭師做的,去英國的那個是請奧比克裡斯家族做的。」
溫燁的臉色卻煞白!
不僅是他,張中先也閉了閉眼。
溫燁的師父就是去了新加坡……
降頭師做的,那基本就是沒活路了。搞不好,連屍體都找不到。
「我還知道,曲師叔是跟那個克裡斯家族的人認識,當時他也在英國。」越向文轉頭看向曲志成。
曲志成臉色煞白,「你、你血口噴人!」
「曲師叔,太難看了。這個時候,就不用再狡辯了吧?」越向文嘲諷一笑,「師父暗害祖師的事,你不知道。對付張老,你可沒手下留情過。」
彷彿怕這些話不夠取信唐宗伯來免自己的罪,越向文又說出了一件事,「我還知道一件事,這件事是盧師兄有一次喝醉酒,無意間透露的。他說他也不太清楚,反正師父跟降頭師好像有什麼秘密勾結,玄門這十來年,失蹤了三名女弟子,都跟師父有點關聯,好像是送去泰國了。」
「什麼?」唐宗伯都愣了。
張中先卻不清楚,這肯定是他走之後的事了。反正他們張氏一脈沒丟什麼女弟子,那就是說……失蹤的肯定是余曲王冷這四家的女弟子?
余九志為什麼要這麼幹?
「到底是送去幹什麼,我不清楚,盧師兄也不清楚,反正肯定不是好事。我只知道,昨晚在余家,我師父請降頭師作法,要害的也是兩名女孩子。是師叔和冷小姐!他不知道用什麼方法,得到了師叔和冷小姐的頭髮,放在了木盒裡,派人送去後面閣樓裡,交給降頭師作法。只是沒想到,最後……中降術的是師父。」越向文把他知道的都說了出來。
聽的人卻都愣了。
冷以欣和冷老爺子看向越向文,很明顯不知道昨晚跟死神擦肩而過的事。
夏芍卻是知道余九志拽了根自己的髮絲的。她就是那個時候動了動龍鱗通知師兄,讓他偷龍轉鳳的。
而……越向文說,髮絲有兩根?
那就是師兄在取出來的時候,都拿出來丟了,所以冷以欣才沒事的。
夏芍篤定是這樣的,她轉頭看向徐天胤求解。徐天胤卻沒點頭,也沒搖頭,而是低頭望向了自己心口處的黑襯衣口袋。
夏芍狐疑地望過去,見男人竟然從裡面提出了兩根頭髮絲,輕輕整理了一下,攤在了手心。
弟子們的目光一驚!髮絲!竟然真的有!昨晚的事是真的!
夏芍卻嘴角微抽,髮絲!他竟然沒丟!放口袋裡幹嘛?
冷以欣的氣息卻明顯起伏,目光裡多了些迸發而出的喜意,像炸裂的星辰一般。她望向徐天胤。
昨晚,徐師叔救了她?
她目不轉睛地盯著徐天胤,自己都呆在了那裡。昨晚,她的目光一直未曾從他身上離開,而他從未給過她目光。今日她才知道,他救了她?
徐師叔……
冷以欣目不轉睛地望著徐天胤,卻見他的目光望向了身旁的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