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走,什麼都別管,我帶你走!」他一向是斯文溫潤的模樣,誰承想力氣這樣大,況且這幕戲主角本該是姜家人,顧柏然他和稻本,充其量是兩個配角,誰能料到他突作此舉。舒殘顎副
姜映涵更是撫在江雪肩頭的手一鬆,眼神有些渙散地看著這突然發生的一幕,姜政委更是搞不清楚狀況,甚至還以為顧柏然是不是抓錯了人。雖然兩個都是他的女兒,但是天壤之別,顧家小子又和映涵青梅竹馬,婚約在身,抓著江雪做什麼?況且他們認識嗎?
江雪下意識地迷了片刻神智,幾乎就要由他牽著手這麼走了出去。倘若他們真走了,也許天涯海角錦繡年華;也許紙醉金迷反目成仇。可是終究是給了自己一個機會,然而也唯有江雪,才會在瞟了一眼一旁的映涵,鬆開他的手甚至擠出一絲俏皮輕佻的笑道:「姐夫,你可別牽錯了人呢,姐姐在這。」說著右手來過姜映涵,將他們的手放在一起。
不知是否是如釋重負,還是忍不住幽幽的歎息了一聲。
很好,她這樣的表態比任何長輩的歇斯底里和姜映涵的眼淚都管用,如果生活也有慢鏡頭回放,便可看到顧柏然的手慢慢地鬆開,難以置信地看著這臉上還帶著笑意說出這樣殘忍話的女孩で。
不久前,稻本靖一才告訴他,她在咖啡館中哭著跟陌生人傾訴自己的感情和絕望。稻本靖一為人雖然腹黑而錙銖必較,是他一貫看不上的,但是有一點卻不得不承認,那就是他永遠誠實。那天他正在costa買咖啡,本是路過卻正好聽到江雪的聲音,一時間莫名地停下了回去的腳步。
江雪當時神思恍惚,全然沒有留意到他的在場,稻本靖一在江雪走後在costa一個人坐了很久,最終還是撥通了顧柏然的電話。
他雖然錙銖必較,但絕不是一個自私的人推。
姜政委身居高位,閱人無數,眼前的四個年輕人神色各異,說著離奇而含蓄的話,已然明白了八分:天意弄人,是誰造下的冤孽,雪雪的母親同映涵的母親爭奪一個男人,最後鬱鬱一生,孤慘而死。現在她在這世上唯一的女兒竟也重複著同樣的路,莫非必要重蹈覆轍麼?
一念至此,他不能不艱難對江雪道:「我這些年對不起你,也對不起你的母親,但是你姐姐她,沒有錯。你——」他的確覺得難以啟齒,但是為了兩個女兒的幸福,他停了片刻後還是開口道:「你以後回到北京,爸爸會好好照顧你的,不愁找不到好人家。」
姜政委這樣說完,顧柏然仍是沒有其餘的反應,像剛才那樣目光盯著地板,儼然心神沮喪的模樣,稻本靖一和姜映涵互相看了一眼,江雪面上和剛才一樣帶著微笑——不知道的,也許會以為發生什麼事的是稻本靖一和姜映涵,顧柏然和江雪倒是事不關己的兩個人。
「首長,」江雪終於開口,除卻眼神中有掩不住的晦暗,整個面容全然蕩漾在笑意當中,「你是要教育我思想品德麼?」她的話簡直像是機關鎗裡打出來的一顆顆帶著砒霜的子彈,見血封喉,「你要是有資格的話,我媽媽就不會現在躺在荒山野嶺裡,我也不會被人這樣『諄諄教誨』了,我媽是小三不假,世人都痛恨小三,可是她當年也不過是一個二十出頭的懵懂未知的少女,倒是你,風流倜儻,玉樹臨風,你敢說你沒有引誘她?」她厲聲笑道,「這些年我媽一個人忍著白眼和非議生下我的時候,一個人咬牙負擔起我們兩個人生活的時候,最後血流成河瀕死的時候,你在哪裡?你知不知道人間疾苦?你要是來視察民情,我沒話說,熱烈歡迎,你要是來教育我,你還真沒那個資格。」
她的話辛辣而激烈,聞者如同不能食辣者狠狠地被朝天椒嗆到,姜映涵看父親面色不對,牙關嗝嗝作響,看了一眼江雪急急道:「小雪,爸爸的心臟不好,你別說這麼絕情的話。」說著連忙上前去扶住姜政委,替他平氣。
兩個女兒,孰優孰劣,從來就分明,此刻更分明。
江雪冷眼看著姜政委因為氣息不順而顫抖的手握著姜映涵的手,他的眼睛和她的其實很像,但是父親的眼中是震驚,而她眼中,則是一望無際的蒼涼。
「絕情麼?那就更要問首長了,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習相遠。為何會習相遠呢,難道這不是他造成的嗎?」她的語氣終於放緩,不似剛才激烈,但是言語間更是惡毒起來,「所以呢,爸爸,如果你的女兒五毒俱全,那一定是你十惡不赦。」
這句話終於成了打垮姜政委的最後一根稻草,只聽得他喉嚨間咕咕作響,身子往後一載,姜映涵明顯感到手中的壓力猛地一沉,失聲叫道:「爸爸!爸爸!」
姜政委雙目緊閉,面色慘白,一手捂著胸口,額頭上滲出細密的冷汗,姜映涵先是慌亂,而後很快冷靜下來,大叫叫道:「快來幫我扶著爸爸!我來找救心丸!」姜政委這幾年心臟一直不好,心絞痛和心律不齊時常發作,速效救心丸自然是常備的。
聽得懂中文的顧柏然和江雪,卻像兩具失了魂的雕塑,一個低著頭看著地板看不清他的表情,一個仰著頭看著天花板,倔強地不讓眼淚掉下來,都一動不動,像沒聽到一樣。
反而是不懂中文的稻本靖一看形勢也知要做什麼,連忙疾步上前托起姜政委的身軀,映涵忙亂之中在隨身包裡四處找不到藥,眼看著姜政委嘴唇已然出現了紺青,饒是她再鎮定也急得亂叫,慌了神,只把包中物品盡數抖落在地跪在地上翻找。
江雪悄無聲息地拿起手機撥了120,只聽她聲音無比平靜地說:「……佰特酒店二樓206,有病人心臟病發作……沒有找到速效救心丸……嗯,麻煩快一點過來。」
那廂映涵終於找到了混在各種隨身物品當中的藥瓶——此行來的急,況且瞞著母親,素日裡父親的藥一日三餐都是母親親自或者母親打著電話督促勤務兵看著父親服下的,她管得不多,父親自己更是習慣了撒手不管。這次父親發了瘋一般必定要立刻出發,還不肯由部隊安排,她向來是父親的掌上明珠,父女二人無話不談,姜夫人倒更疏遠一些。是以父親把一切對她和盤托出,她擔心此行父親情緒激動,況且小雪到底是她妹妹,而且身世也忒可憐了些,如今正是她孤苦無依之時,她怎麼能不來?
只是行程緊張,她和父親的東西混在一起,救命的小藥瓶一時難以找到。
此刻,救心丸已經喂到了姜政委口中,稻本靖一很熟練地小心翼翼地將姜政委移到床上慢慢平放下去,聽了聽外面已經響起的救護車鈴聲,安慰已然渾身發抖的映涵道:「醫生馬上過來,別擔心。」
江雪立在一旁,顧柏然還是一動不動地站在靠門的另一端,好像屋中躺在床上的老人和圍在床前的一對男女才是親人,他們兩個只是看著話劇的觀眾。
急救中心的醫護人員很快上來了,大夫簡單地看了看情況立刻吩咐道:「大面積心梗,先上強心針,電擊心臟復甦準備!」說著已經開始先用手進行按摩復甦,跟來的護士掛吊水的掛吊水,架氧氣的架氧氣,一切有條不紊。
雖比不上解放軍**,但好歹也是二甲醫院,電擊很快就開始了,映涵覺得是等了漫長的一個世紀,終於看到大夫一面擦汗一面將恐怖的電極從父親胸口取下,湊近一看方纔的紺青果然消失了許多,小心翼翼地問醫生道:「我爸爸情況怎麼樣?」
醫生一面喘氣一面道:「還在危險期中,只是心臟復甦成功了,馬上送醫院重症室,你們家屬都過來,大面積心梗人過去就是那一會的事,別留遺憾就是。」
姜映涵身子一抖,壓抑地哽咽了幾聲,稻本靖一碰碰她的手臂,示意現在不是哭的時候,兩人連忙收拾剛才被抖落在地的隨身物品,跟著搶救床往外走,到門口的時候,姜映涵又回頭看了眼江雪道:——
穎川之言:是啊,孰優孰劣,從來就分明,此刻更分明。可是,為何這樣的分明?
世上有果,必有因,因從來沒有資格指責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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