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於次數太多,杜驚雷自己也記不清,這是第幾次從戰場上撤下來。
說是凱旋歸來,卻沒有掌聲,沒有鮮花,甚至連像樣的迎接儀式都沒有,更不用提什麼象徵至高榮譽的紫心勳章。那些奢侈的榮耀,永遠只屬於強化防禦聯合體中的高等作戰人員。
而像他們這樣最低等的野兵小隊,只配做戰場上炮灰罷了。平時就是戰場上的拾荒者,偶爾撞了狗屎運,遇上幾個重傷的敵人,立刻像蒼蠅見了血似的撲上去補個幾槍,改變不了戰場的大勢。
一般來說,這些人的戰鬥力不強,他們就像是荒原上的野狗,哪裡有老弱病殘的敵人,哪裡就有他們的身影。甭提什麼軍人的素質、紀律、信念什麼的,他們只是在戰場上給自己找口飯吃。何況這活髒得很,隨時都會丟命。
「這些人也能打仗?恐怕當炮灰都沒人要吧……」司機心中鄙夷。
今天從強防體外圍戰場上撤下來的這一小隊野兵,幾乎都是殘疾人。不是沒了胳膊,就是少了只腿,要麼雙目失明。
司機從後視鏡裡悄悄打量著這些殘兵,當他目光剛剛移動到後排中間的獨臂人臉上時,那人好像感到了有人在偷窺自己,本來閉著的眼睛一下睜開!司機被嚇了一跳,急忙挪開目光,專心的開車……
獨臂人是這支小隊的隊長杜驚雷,今年五十二歲,鬍子已經灰白。多年來他率領這支傷殘兵隊馳騁戰場卻傷亡甚微,這多半要感謝他特別敏銳的感官。
這支巨狼小隊是他多年來經營的心血,小隊的隊員都是殘疾人。昔日凶殘的敵人奪去了他們的手腳,但沒能拿去他們的鬥志。杜驚雷組織起了這些傷殘的老兵,成立了巨狼兵團。
這個由傷殘老兵組成的組織,最大的財富就是經驗,憑著這些寶貴的經驗,他們才得以在戰場上生存下來。
敵人凶殘狡猾,杜驚雷不在乎。官方從不管他們的死活,即便打勝仗,也沒有任何歡迎儀式,杜驚雷不在乎。但是杜驚雷在乎一件事:他的兒子。
「快!再開快些!」杜驚雷催促開車的司機。
他想馬上就回到深藍之城的家裡,見到自己的兒子杜陽。
小傢伙是撿來的。
那是在十八年前的一天,杜驚雷率領的一支小隊,伏擊了另一夥強盜的車隊。戰鬥大獲全勝,繳獲了滿滿一大車的金銀財寶。但是真正讓杜驚雷驚喜的,卻是在最後一輛車內,發現了一個嬰孩。
這個嬰孩不同於其他人,一雙黑溜溜的眸子出奇的亮,見到一身煞氣手提淌血戰刀的杜驚雷居然不哭,瞪起眼睛和杜驚雷對視起來,小小的腮幫也鼓起來,撅著小嘴,舉著粉嫩的小拳頭,那表情分明就在說:「再看我,再看我就要扁你了喲……」
杜驚雷眼睛一亮:「好小子,不孬!」
當時他就從心裡喜歡上了這個孩子,毫不猶豫便抱回兵團,認作兒子。
日子一天天過去,這個叫杜陽的孩子也一天天長大。正如杜驚雷的預料,這個孩子稍微大點之後,就已經開始帶給兵團長一個又一個的驚訝。
他體質極好,三歲的時候就已經能到處跑,說話也越來越流利。他的記憶力也比普通人要優秀得多,許多書籍上的知識看上幾遍就能倒背如流。
更讓杜驚雷驚訝的是,這孩子似乎天生就會擺弄各種輕重武器。各種槍械都能無師自通,到了七八歲的時候,射擊就能達到百步穿楊的程度。
這不是天才,還能是啥?杜驚雷內心欣喜不已。有這樣一個天才的兒子,兵團的振興指日可待了。
杜驚雷高興得有點早。
又過了幾年,杜陽到了十幾歲,進入青春期。
按理說,人進入了青春期,總會對戀愛開始感興趣,會對身體什麼的有特別的注意。
但是,杜驚雷兵團長撿來的這小子,表現很異常。
他從來沒有用「那種目光」看過其他任何人,無論對方身材有多標緻多惹火。
這讓杜驚雷十分不安。
而且,兒子對別人用「那種目光」看自己特別反感。不,不僅僅是反感,簡直就是厭惡。
年過半百的杜驚雷陷入了為兒子的深深擔憂之中。
格老子的!這小子要是天天胡搞亂搞,老子要擔心,他要是完全不搞,老子也擔心!莫非天下當老子的,都是這麼賤?
這怎麼行?人總得結婚,再純潔的人,最後都得經過肌膚之親「那一道關」。
這小子,莫非純潔到了極點,已經到了不食人間煙火的境地?
但顯然,兒子杜陽對情愛什麼的沒有半點興趣。他最感興趣的東西是那些武器,各種戰刀、槍炮、防彈鎧甲。除此之外,當他的同齡人在眉目傳情、私自跑到小樹林裡幽會,甚至在酒店開房時候,他最常做的事情,就是看著天發呆。
「這小子是傻子嗎?還是大腦裡缺了那根弦?」
杜驚雷自己也搞不清楚,問題到底出在哪裡。但是有一點是肯定的,就是這小子在其它方面都表現得十分優秀,不大可能是智商上的問題。
「不,這樣不行,得想想辦法!」
軍人出身的杜驚雷,危機意識相當濃厚。他似乎看見了兒子杜陽無法完成戀愛結婚的人生步驟,最後孤老一生。他要改變這個糟糕的未來。
「嗯,先找個大夫來檢查一下。」
杜驚雷請來了城裡有名的醫生,這位滿臉大鬍子的大夫在仔細檢查後說:「小伙子發育得非常好,身體非常健康!」
兵團長總算放下心來,醫生的話讓他認定了一個道理:既然不是生理問題,那就是心理問題。兒子他……大概是純潔得過了頭,這種事情大概也需要有人啟蒙教導,自己整天忙著打打殺殺,忘了教育兒子。
話雖如此,但是兵團上下好幾百人,一天不打仗,沒有斬獲,就沒有飯吃,哪有時間和兒子說那些瑣事?
在一年前,也就是杜陽十七歲的時候,杜驚雷帶領人馬外出執行任務,臨走時兵團長把三分之一的人馬和兒子留在了家裡,並交代了老僕人牛萬山,弄一些談情說愛的小畫書來,掛在杜陽有意無意能看見的地方,這樣的啟蒙,多多少少會有些效果吧。
自己已經離別一年了,算來兒子杜陽馬上就要十八歲了。十八歲意味著成年,經過成人禮之後,就已經算是成年人了。而兒子杜陽還對戀愛什麼的一竅不通,那得多糟糕啊……也許,經過一年的啟蒙,這小子完全變成正常人,也說不定……
一路上杜驚雷胡思亂想,司機把車子開得飛快,六個半小時後,中巴車終於駛入了深藍之城的城門。
老杜心裡就像揣了一隻活兔子,他可以在戰場上遊走於槍林彈雨之間心如止水,卻在要見到自己兒子杜陽之前情緒激動得近乎失控。
車子沒有繼續往城中心行駛,那裡是強化防禦聯合體裡高等作戰人員居住的地方,說得直白點,就是有錢有勢的人待的地方。像杜驚雷領著這一干缺胳膊少腿又瞎又聾的窮酸老兵,恐怕立刻就會被扣上影響軍人形象的罪名趕出來。
在深藍之城的城內近郊一處廢棄的大宅門口,中巴車終於停下。這裡原本是一片廢墟,沒有城內統一供給的水源和電力,數年前經過杜驚雷一番修葺,倒也能遮風擋雨,給了這幾百傷殘的老兵一個安身的所在。沒有水源就自己挖井,沒有電力就自己弄來發電機發電。而杜驚雷自己,也把這裡當成了家。
雖然官方沒有任何歡迎儀式,但是自己家裡還是有準備的。僕人兼管家,牛萬山聽說了杜驚雷要回來,早早就安排了一支軍樂隊,從一眾傷兵裡挑了二十個懂音律的出來,清一色的獨眼龍,在院子裡排開陣勢演奏起來。
杜驚雷按捺不住心裡的激動,幾步衝進院子,老僕人牛萬山迎了上來,眼眶有些濕潤:「老、老爺,您回來了……」
「杜陽呢?他怎麼沒在這?他怎麼樣了?」杜驚雷劈頭就問。
「呃……少爺他……早上就到城中心的圖書館去了,這半年來少爺好像已經迷戀上了那,每天都去,很晚才回來。」
「哦?」杜驚雷心中一動,有些暗喜。老是往一個地方跑,還不大願意回家,這可是有了意中人的徵兆啊,莫非,兒子杜陽他完全恢復成正常人了?
兵團長大人把牛萬山拉到自己的屋子裡,關上門,避開院子裡的喧囂:「這小子一年來有什麼變化沒?我交待你辦的事情你辦得咋樣了?」
「我照著老爺您的意思辦的,辦倒是辦了,可是……」牛萬山支支吾吾,面露難色。
「什麼可是!有屁快放!」杜驚雷吼道。
「我到城裡買了一百多張明星寫真,照老爺您的吩咐掛在房裡,可是,少爺他看也不看,後來還把這些東西都撕下來燒了,說看了噁心……」
「什麼?還燒了,一年沒見,這小子長能耐了!」
杜驚雷的一張老臉陰沉了下來。不看就不看,燒了是什麼意思?
「我問你,每次他從外面回來,有別人送他回來不?」杜驚雷想到了另一個可能。
牛萬山撓了撓頭皮,想了想說:「沒有。每次少爺都是一個人出去,一個人回來,不出去的時候就坐在院子裡的大木墩子上看天發呆。」
杜驚雷的眉頭皺得更緊了。某些跡象表明,杜陽的「病」非但沒治好,而且還有嚴重的趨勢。現在看來,在他內心裡,是非常排斥戀愛結婚這檔子事的,而且排斥得厲害,連那些明星寫真都被他燒掉了。
嗯,不行!純潔過頭是病,得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