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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三十五章 手包 文 / GhostFacer

    2010年3月,一次看似平常的委託,帶給我一段故事,我說我的,你們看看就好。

    我記得是一個禮拜五,接到一個電話。電話那頭的人自稱是白市驛某別墅區的一個業主,聲音聽上去沉穩而焦慮,不同於很多找到我的普通老百姓。

    電話裡說不清楚,我向來也不是個一接到電話就猴急跑去人家那裡的人,聽他聲音還算冷靜,於是我約他到我這裡來細談。

    見面後,他和我預想的樣子相差不大,40多歲,多少有點暴發戶的樣子。

    他告訴了我事情的經過。他是做郊縣土建改造這類生意的,說白了,就是大地產業務做不了,也就只能跟鄉鎮搞搞關係,承包點防滑坡、堡坎、村道的修建,競爭相對小了,發家也就更快。

    幾年前在白市驛買了座靠湖的聯排別墅,光裝修就花掉上百萬,今年才正式住進去。

    他有一個8歲大的女兒,若非這次是他女兒一直在說,他也不會找到我這樣的人,住進去沒多久,他女兒就開始晚上驚鬧著哭喊,說有人趁她睡覺了親她抱她,睜開眼卻什麼也看不到。

    連續好幾個晚上都如此,到後來,女兒說什麼也不再願意回家住了。於是就長期住在外公家裡。於是這個富商開始覺得是他家大概佔地佔著別人的墳了,白市驛當地原本神漢端公就多,當然也有不少是濫竽充數,於是富商反覆找了好幾個師傅來家裡做法驅邪,卻完全不見效果,連他自己都有時候在夜裡能隱約聽到哭聲,問他老婆聽到沒有,她老婆又說沒聽到。

    久而久之,他開始懷疑自己精神有了問題,於是繼續打聽我們道上的人,在一個生意上的朋友介紹下,這才找到我。

    別墅鬧鬼的事情我是常聽說的,但是通常都是佔了別人的土地,導致地下的亡魂有些不爽,於是在屋子裡出現,一般也就嚇唬嚇唬,倒也不大可能發生害死人的情況,我見這富商確實精神有些不濟,想來是認定自己家裡被鬼給纏上了,於是自己反覆在意識裡提醒自己家裡有鬼的事實,這樣一來,把自己逼得多少有些神呼呼的。

    我原本打算先給他幾段繩頭釘,讓他回去把玄關門口稍微釘一下再說,要是有效我就直接收錢,沒效我再去看,可是在他再三要求下,我還是答應了當天下午就跟著他去別墅裡看看。

    於是帶好工具,就出發了。我提議開我的車去,因為白市驛離我這比較遠,萬一事情辦完,他丟一百大洋讓我自己打車回,那豈不是有些受辱,我不是對有錢人有偏見,不過看不順眼還是多少有一點,這是我的毛病,我承認。

    這個富商倒沒有給我這種特別過分的感覺,他像是那種書可能沒念多少,但是憑著實幹和努力,總算拼出了自己的一片天地。

    他再一次堅持,說會送我回來,加上那台我夢中的大切,我再一次屈服了。很快到了他家,整個小區非常氣派,他家的別墅也是如此,明明就身處重慶的城鄉結合部,卻偏偏要把自己家裝點成歐洲的大莊園。

    雖然對這個富商沒有厭惡感,但也默默為他的品味歎息。尤其是屋後那個巨大的游泳池,比我家還大,讓我相當不開心。

    仔細查看了他女兒的房間,的確是發現了些許鬼魂的痕跡,但是非常微弱,退出房間以後,房間正對面的走廊盡頭,一副畫引起了我的注意。

    這是一副和整個房間非常不搭調的畫,房間的裝飾格調看上去像是歐式的那種,而這幅畫卻畫了一個中國女人,當下我並沒有在意,就直接下了樓,按照我先前的說法,

    在玄關釘上繩頭釘,告訴富商,可以接他女兒回來住了,如果有問題再找我,沒問題了再說錢的事。

    他兌現了他的承諾,送我回了江北。幾天後接到他的電話,說是沒用,女兒晚上還是遇到了,言語之中有種失望和質疑。我讓他和女兒在家裡等我,我便立刻趕了去。

    這次到了他家,我便開始問他女兒,他女兒才8歲,是個很可愛的孩子,說話倒也不見得不清不楚,從她的話裡,我得知,只要晚上她一睡著沒多久,就會有個感覺,好像是有人在親吻她的臉和額頭,然後伸手到脖子後面抱著她。

    每次都在這個時候嚇醒,然後一看卻什麼都沒有。我最初聽她父親這麼說,本來還以為給魘住了,才釘了釘子在玄關,可這次她這麼一說,我有種很奇怪的直覺,於是就拿出羅盤,直接上到二樓的走廊盡頭,仔細查看那幅畫。

    果然,那幅畫有比較強烈的鬼魂波動。

    我退後幾步,打開燈,開始仔細觀察這幅畫。畫上是個穿著那種老式學生裝,乾淨整齊的制服,黑色短裙,黑色絲襪,還有黑色的皮鞋,45度角側身坐在凳子上,背景是一片竹林。看上去像是民國期間的女學生,卻非常不搭調的拿了個綠色的小手包,而且這個女人看樣子也上了點歲數,大概30多歲,明顯和學生裝不搭。從這個女人的臉來看,很清秀美麗,卻似乎不太快樂,眼神裡總讓人覺得悲傷和孤獨。

    我曾經看過那副蒙娜麗莎,都說有神秘的微笑,而眼前這幅畫也顯得神秘,神秘得有點詭異。

    按我所學,房子裡裝修掛裝飾畫很正常,但是一般是不會掛人像的。除非是佛、偉人、或者家裡去世的親人,一般情況下,掛一個無關的人的畫像在家裡,多少是有些犯忌的。

    當羅盤開始瘋轉,我就知道,這就是根源。於是我轉身下樓,開始問富商這幅畫的來歷。

    富商告訴我,這是前幾年裝修別墅的時候,親自在成都的一個畫廊裡買的,花了好幾萬塊錢,當我告訴他也許是畫出了問題的時候,他沉默了很久,他說他當初買這幅畫,其實只是因為畫裡的女人很漂亮,而且這幅畫他看了還很有感覺,於是就買了下來。

    當時買畫的時候,畫廊老闆一個勁的說不賣,富商越是聽他這麼說,就越覺得這幅畫值價,好說歹說,還是高價買了下來。我說服富商,我們可能要去一趟成都的這個畫廊。

    如果問題處在畫身上,那麼這個問題一定一開始就出現了。第二天一大早,富商開車,我們開始向成都出發。幾個小時後,我們就到了成都。富商直接帶我到了成都四方坪,他說他的畫就是在這裡的一家畫廊買的,於是我們找到畫廊,老闆還是那個老闆。

    路上已經商量過,我也在頭一天給畫拍了照片,由我來發問。

    我問店老闆,還記不記得我手機裡的這幅畫,他說記得,我問起他,畫是自己的畫師畫的還是在外面收的,他說是收購來的,而且這個畫家常常給他們店送來新畫寄賣,他以為我們是要打聽畫家的信息,還特地把畫家的電話給我們找了來,拿到電話後,我又問他,店裡面之前發生過什麼事情沒有。老闆顯然沒懂我在問什麼,我也就不好意思繼續追問。

    出來以後我電話聯繫了作者,我告訴他我想去他那裡看看畫。他欣然答應了。

    也許畫家或者藝術家都有自己的生活方式,在一個很偏僻的巷子裡,我們找到了這個畫家的住所,難以想像的是,他竟然把這個地方買下來,專門用來作畫。

    坐著跟他聊了一會,我開始迂迴著進入主題,我告訴他,之前從畫廊老闆那裡買過他的一幅畫,然後我給他看了手機裡的照片,我說我們很喜歡這幅畫,也因此非常敬仰這個畫家,想和他聊聊他創作這幅畫的動機和靈感。

    那個畫家仔細看了我手機裡的照片,臉上閃過一絲得意,卻顯得很失落,他慢慢的說,這是改變他命運的一幅畫,當初畫這幅畫的時候,他曾是個落魄的畫師,正因為這幅畫賣了個好價錢,才使得他的生活漸漸好轉,他說他還曾經希望贖回這幅畫,

    可卻一直都找不到買家。當談起這幅畫的創作來源時,他請我們稍坐,走近書房,拿來一本發黃的舊書。書的封皮上,寫著《淡淡的詩》,署名,林徽因。

    林徽因,大家都知道,民國奇女子,曾使得徐志摩和梁思成瘋狂迷戀,最終和梁思成終成眷屬,歷史上的一段佳話。

    莫非這個畫家是按照林徽因的原型來畫的?畫家翻開書,

    從夾頁裡,拿出一張黑白老照片,照片上的女人,正是那幅畫上的樣子。畫家說,這本書是在舊貨市場買來的,但是由於可能之前的老闆沒留意到裡邊夾了長照片,所以就連同書一起賣給了他,當他回來看到照片的時候,立刻就被照片上的女人獨特的氣質吸引,畫家說。

    作畫期間,他甚至覺得自己愛上了畫上的女人,因為她神秘而深邃,微笑著,卻感覺不到快樂。大概藝術家都喜歡這類有點矛盾的東西吧。我伸手結果照片,不得不讚歎畫師的畫工,當真是一模一樣。翻過照片背後,有些發黃但還帶著點藍色墨汁的鋼筆赫然寫著。

    王xx(化名),1949,北碚,作孚路。

    從照片上來看,應當是這個女人當時在北碚的作孚路的某家相館拍攝了這張照片,

    因為背後的竹林是佈景。前後把線索一串聯,我初步能斷定,富商家裡的畫中鬼,就是這個女人。

    可是由於年代久遠,要追查起來可能費時費力,但是這個事情始終需要一個妥善的解決,所以我們必須找到跟這個女人有關的一些線索,才能推斷鬼魂的原因,因為沒有作惡,我也不能隨隨便便就把她打散。

    當晚在成都一家好吃的「老媽蹄花」吃完晚飯,我和富商決定,說服畫家,跟我們一起去尋找這個女人。畫家生性很浪漫,當我們一提議,就興奮的答應了。

    第二天一大早,我們離開成都回重慶,沒有進城,直接開去了北碚。

    在北碚打聽到「作孚路」,現在想來早已比當年繁華不知多少倍,老物件幾乎沒留下多少,而通常打聽這種事,還得上茶館,找找那些上了歲數的老人。

    整整一個下午,走遍了那條路上大大小小的茶館,還是沒有什麼消息,重慶人有個習慣,也許一輩子都在外闖蕩,老了以後,總是喜歡回到故鄉,之所以要問那些老人,

    也正是因為如此。

    當晚無果,只得在北碚歇了。

    第二天一大早,我們就起來繼續尋找,結果令人意外,我們找到一個坐著輪椅的老婆婆,她的女兒正推著她散步,我們看她也這麼大歲數了,抱著試一試的心態問了上去,誰知這一問,問出了一個我至今都在回味的故事。

    於是我要說,真正的故事,現在才開始。

    這個婆婆看上去至少都80多歲了,老婆婆看到照片的那一刻,就愣住了,反覆打量了我們好久,才用略微顫抖且稍顯微弱的聲音說,這是王家二小姐。

    繼而激動的抓住我的手,老淚縱橫。

    發現尋找到人了,我們都很激動,感覺在老婆婆身邊的花台邊坐下,想要老婆婆給我們講一下照片上的這個,王家二小姐的故事。

    老人抹去眼淚,慢吞吞的開始說,這是近70年來,第一次看到故人的相片。

    從婆婆口裡,我們安靜的聽完這樣一個故事。王家二小姐,他的父親是陪都時期和內戰期間重慶當地有名的商人,一生也算樂善好施,常常濟貧。

    王家有只有一兒一女,老大是兒子,國民黨政府時期,北碚作為很多軍官和政要的官邸所在,老大也在這些機關任職,二小姐是女校學生,天真爛漫。也頑皮愛鬧,常常去哥哥工作的地方找哥哥玩,

    哥哥上班的地方常常有些國民黨軍官出入,於是一次偶然的機會,一個年輕的校官與二小姐相遇,被二小姐的青春活力和美貌吸引,兩人很快就走到了一起。

    可無奈的是,這個校官是有家室的。在那個認知混淆的年代,公務軍官納妾,是要處以重罪的。所以即便是二小姐最後懷了校官的孩子並生了下來,也只是被這個校官以一些理由將孩子收養了去,並且不准二小姐對人說自己是生母,也不讓二小姐進家門,對這個校官來講,保住軍銜名譽地位,比保住一個女人的一生幸福更為重要。

    原本二小姐有個得勢的父親和大哥,卻在這個校官面前,被壓得根本抬不起頭,父親肺病去世後,大哥更是一蹶不振,最後被校官隨便安插了一個罪名,直接發配到了兵營。

    婆婆說,她自己是個孤兒,從小就跟著養母,養母恰好也是這個校官府上的傭人,於是她自然而然也成了這家的傭人。她第一次看見二小姐的時候歲數還小,漸漸長大後,二小姐已經把孩子都生了下來了。

    婆婆漸漸懂得了二小姐的苦,儘管她並不熟識。到了46年的時候,二小姐和校官的兒子已經開始調皮搗蛋,於是每個月婆婆出去買東西的時候,總會挑那麼一天,偷偷帶著小少爺出門,因為她看到二小姐從母子分離以後,就常常守望在官邸附近的路口,她知道,她只是想見見自己的孩子,哪怕孩子並不知道自己的生母是她。

    每次帶孩子出來,都要冒險,而且不能讓人發現,二小姐也明白婆婆的好意,所以每次婆婆從她身邊經過的時候,她總是報以一個微笑感謝。

    一個月見一面,就這麼持續了幾年,49年重慶解放,**開始撤退,校官升了將官,一早就帶著家眷逃往了台灣,留下一部分傭人看守官邸,期待著反攻大陸。

    這個婆婆就是當時留下來的傭人之一,也是最年輕的一個。由於走的突然,甚至見最後一面的機會都沒有,婆婆非常可憐二小姐,加之已經沒有人看管,就常常去路邊等二小姐,陪她說話聊天。

    二小姐在明知孩子已經去了台灣後,還是魂不守舍的常常在路口等候,也許是多年來的習慣,也許是放不下心頭的不捨。

    慢慢的,二小姐開始有點瘋瘋癲癲。有時有很清醒,

    直到1949年年底的時候,重慶開始對國民黨時期的一切進行肅清,抄家,一幫傭人就被各自遣散,婆婆由於同情二小姐,看她身邊一個人都沒剩下,就主動去照顧她。

    直到有一天,二小姐突然對婆婆說,想拍張照片,給長大了的孩子寄過去。

    婆婆明知是不可能送到台灣的,還是答應了二小姐的請求,那年二小姐30多歲,多年的憔悴,儘管相貌依然美麗,卻多了很多憂傷。

    她找出當年學生時代的制服,可能是因為覺得那個時候的她是最美麗的,她想把自己最美麗的樣子給孩子看。

    可強作的笑容始終掩飾不了女人的哀怨和孤獨,於是,才有了那張奇特的照片。拍照的時候,她還特意拿了個綠色的手包,她說,這樣會更好看。

    聽婆婆說完,我突然心裡非常黯然。說不上是為什麼,就是對這個70年錢的女人有種莫名的同情。繼續跟婆婆寒暄一陣後,我想我明白為什麼富商的女兒會說自己被人親吻被人抱了,

    二小姐的靈魂一直跟隨著照片,繼而從照片到了畫上,看到8歲可愛的孩子,終究敵不過天生的母性,卻忘記了早已人鬼殊途。

    辭別後,畫家跟著我和富商一起來了別墅。在別墅裡,畫家反覆盯著那副自己的作品,看著看著,就默默流下了眼淚。由於不該讓不相干的人知道我們的行內事,所以我們支開畫家,我本想講照片和畫一起用紅繩捆住燒掉來釋放靈魂,

    但我那時想到這可能會是我一生聽到的最淒美的故事,也就打消了這個念頭。於是簡單唸咒,帶走了這個迷亂了70年的靈魂。具體方法就不必細說,我只能說,在這期間,我能感受到二小姐的釋懷與寬慰。

    事後,富商支付了錢給我,並把畫取下,送給了畫家。我也將二小姐的照片還給了他。相互留了電話,各自回味著這個故事離去。

    一個月以後,畫家給我打來電話,

    說是在富商的協助下,他們找到了二小姐在台灣的兒子和孫子們,於是他已經將畫給他們寄了過去。我很欣慰的是,即便過了70年,二小姐對孩子的愛自不必說,甚至連那個負棄他的校官也沒有計較,也許照片夾在林徽因的詩集中是有所道理的,

    因為當年梁思成問林徽因。

    「你為什麼選擇了我」

    林徽因回答他:

    「我會用一生來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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