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的512地震,是我們整個民族的傷痛。重慶震感非常明顯。我家住28樓,地震的時候屋子裡連站都站不穩,我還以為小命就此丟在這了,好歹還是在自己家。
震完我跟大家一樣趕緊打電話給家裡人。可那時候通訊中斷了,之後看電視才知道發生了汶川大地震。
我開始嘗試著聯繫成都那邊的朋友,朋友報了平安以後,我們開始關注死亡人數。5月13號,我聯繫了一個當時在重慶汽博中心工作的朋友,請他通過他的關係,聯絡到重慶交通廣播,發起一個市民捐物資的活動,短短幾天,汽博中心就積攢了近兩噸的礦泉水,方便麵,衛生巾等物。
5月19號,我們則作為委託方跟這押運物資的車隊前往四川。我們沒有進成都城,直接繞道去了都江堰,那是離成都最近的一個重災區。部隊設了關卡,不准拍照,不准錄像,舊衣服不收(擔心傷患交叉感染)。
於是我們把礦泉水等能夠帶進去的屋子轉移到一個車上,就這麼進了震區。
那狀況,確實很慘,震後第7天,正值入夏,空氣裡瀰漫了一股腐爛的味道,屍體都被統一處理了。殘垣斷壁比比皆是。都江堰我去過很多次,包括哪裡的一些小鎮,而受災最重的就是那些學校。
我這是唯一一次不是以本職去到現場,看到那樣的場景,我還是很動容的。成都很多和尚都來了,他們分散行走在殘垣斷壁間,給我們帶路的官兵說,這些和尚是佛教協會組織過來,唸經超度的。
我很想要替逝去的生命做點什麼,可我並不能這麼做。突如其來的地震原本就在一瞬間奪走了他們的生命,我實在沒有再將這些可憐的亡魂驅逐的勇氣,再者,數量很多,我們幾個人,根本就搞不定。
我也是第一次感覺到自己如此無用,我想跟我一起的幾個同行應該也是這麼想的,
離開都江堰,部隊讓我們裡裡外外消毒,開放行條,我們才回到成都市區。回到成都,吃午飯的時候,我們商量出一個結果,明年等道路修好了,我們會再過來一次,看能不能為逝者做點什麼。
2009年的5月12日,重新修好的都汶公路再次通車了,那幾天,我們約上了c和c的師傅,買了不少東西,畫板,足球,新衣服什麼的,打算去映秀,捐給當地的學校。
重新走那條公路的時候,我們常常停下車,在路上步行一段路。c的師傅是我們這行的元老級的,據說他有種很神秘的感覺,不需要像我們這樣找理由佐證靈魂的存在,他憑感覺就可以知道。
剛進入映秀的時候,路邊有一塊巨大的、從山上滾下來的石頭,上邊用血紅的字寫著「5.12映秀」,c的師傅下車撫摸那塊巨石,他說,這條路的路面下,不知道埋了多少冤魂,連屍體都沒有重見天日的時候。
到了映秀以後,我們去看了看地震遺址,原本以為那些死過人的地方多少會有點靈魂的痕跡,可是看了以後才發現,原來zf規劃這裡開放成「旅遊區」的時候,顯然也考慮到這裡怨氣太重,整個遺址的六個方位都立了碑,由於六方位的特殊,我們知道,這裡是被下過狠招的。
裡邊所有的靈魂,全都消失的乾乾淨淨。就在當地找地方吃飯。吃飯的過程中,店老闆無意間跟我們閒聊時說起一個事,說是有家人,地震全死光了,只留下一個老人還沒跟著大多數人離開傷心地,還住在鎮上。老人歲數比較大了,這下全家都死絕了,很是可憐,精神恍惚,常常說看見老頭和自己的孩子。
大家都以為是她受的刺激太大,鄉親鄰里見,大家都常常幫助這個老人。我們聽到以後,先不去管老人是不是真的看到自己家裡人的魂了,我們也決定,要去老人家裡看看,幫一幫這個老人。
09年重建後的映秀,大部分還依舊是活動板房。老人因為只有一個人,所以住在那個板房區比較靠角落的位置。我們去的時候,老人坐在門口發愣。直到熱心的店老闆告訴了老人我們是重慶和成都過來的,想要給她幫點忙。
老人看上去大概都70多了吧,可並不像是糊塗人,她顯得和大多數老人一樣,熱情的招呼我們坐下,我們聊了聊家裡地震前的情況,得知老人有2個兒子1個女兒,女兒是老師,死在畢生熱愛的講台上,丈夫是退伍軍人,從年齡來看,應該是朝鮮戰爭階段的老兵,兩個兒子一個是在當地跑藥材生意的,地震發生的時候女兒死在學校,丈夫失蹤至今沒找著,不可能還活著。
兩個兒子是參與救援的熱心人,可是也死在了倒下的房子裡。老人的家裡,最後只剩下老人和2個在外公外婆哪裡的孫子。聽上去,很慘,老人說的很流暢,似乎是常常和人說起這個事。
我們嘗試著問了問她,聽說您常常看見自己的孩子和丈夫回來,是不是太想念他們了。老人不說話。
我們感覺事情或許果真是這樣,就給老奶奶說,我們就是專門做這個的,如果您有需要的畫,我們可以讓你們再團聚一次,最後一次,以後您可能就再也見不到了。
按照我們的邏輯,這才是萬事萬物發展的軌跡,有些東西,不該久久的存在,我們哪怕背負罵名,也得必須這麼做。
老奶奶再是一陣沉默,然後老淚縱橫。
她抓著我的手,望著我們大家,說,求求你們,別告訴別人。我難以形容當時那種心裡酸酸的感覺,老奶奶就這麼幾個字,讓我什麼都明白了。
我明白為什麼她要告訴其他人她看見去世的親人,因為害怕孤獨;
我也明白她為什麼要求我們不要告訴別人,因為害怕有人將他們帶走。
我甚至覺得對這樣一個老人來說,獨存世間並不能將她打垮,卻絕不能帶走她存活的最後一個理由。m姑娘轉過頭去擦眼淚(成都同行),不誇張的說,我要是女人,哭得比她慘。
當下沒人會出手帶走老奶奶唯一的記掛,誰要是敢這麼做,估計會被我們打殘。可是放任遊魂不是我們立世的原則。在給老奶奶留下一萬塊錢以後,我們去了板房區的居委會。好說歹說,人家總算答應我們,如果老奶奶去世了,請一定通知我們。
我們就是她的孩子。2010年6月9日,王愛華老人去世,享年77歲。我們按照一年前的約定,送走了他們全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