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夜,風雨來勢很急,漆黑的夜空中一陣又一陣的轟隆聲響,夾雜著氣焰囂張的閃電明暗變化,這些幾乎是一瞬間來拜訪的不速之客,讓寧靜的夜變得躁動。舒嬡詪鯖讎彷彿經受不起打擾似的,有某種隱忍的不安情緒在風雨中飄搖欲墜。
梅珂竹一個人呆坐在床上,用棉被將身體捂得嚴嚴實實地蜷縮在一角,雙手緊緊地攥住被子,臉色蒼白中帶著焦慮恐慌。
她努力地讓自己保持鎮定,可是,遮掩相似的雷雨之夜,一下子就打開了她記憶的閘門,那十年前,同樣是這樣一場雨夜,她親眼見識了一場最殘忍冷酷的血腥,房間裡微弱的燭光彷彿那殘存的生命一般奄奄一息,加上電閃雷鳴,在這個二皇子府裡,同樣的地點,相同的雷雨夜,曾見過的一幕幕瞬間在她面前鋪展開來。
雙唇發緊,毫無血色,那張本就蒼白的面容上早有汗珠滲出來,她努力維持鎮靜的雙眸像是緊繃的線突然斷掉了一樣,裡面的情緒混亂複雜,是恐慌,是驚懼,是憎恨,是卑微,是痛苦……
梅珂竹的雙肩不由得收緊,埋下了頭,幾乎是要將自己整個人埋在床角,用那一床被褥掩沒自己。她突然明白,為什麼真正的梅珂竹,自己的姐姐在一次雷雨夜裡就能恢復記憶了。
就在這個時候,緊閉的窗戶「砰」一聲打開,一陣急風急雨迅速地捲了進來,將房間都濕了大半,冷冽的風帶著冰涼的雨瞬間將一室的溫度全部驅逐出去,冰冷在這房間裡蔓延,而後迅速加勢直奔床所在的方向,吹開床幔,硬生生闖了進去。
裡面的梅珂竹受了驚嚇似的,神經猛地一抖,心中一顫抖,惶恐的目光抬起,她感覺自己的整顆心彷彿被什麼東西給狠狠地抓緊,捏得十分用力一般,更像是隨時都有可能窒息死亡掉,真切的恐懼席捲心海。
她的雙手不自覺地又抓緊了被子。遲疑了一下,定了定心神,往床幔外一看,只見那關著的窗戶正大開著,外面的夜一片漆黑,風雨的聲響並不耐心,直傳到屋子裡面來。
看到是這情形,梅珂竹的心才稍微鬆了下來,她輕歎了口氣,從床上走了下來,隨手取了床邊衣架子上的一件外衣披在身上,才一步一步往打開著的窗戶那個方向走去,打算把窗戶關上。
這風雨果真猛烈,還未到窗口,梅珂竹的臉上就已經被冰冷的雨給淋濕了,冷冷的風吹在身上,也寒徹入骨。她不自覺地抓緊了身上披著的衣服,抿唇走了過去。
可是,正當她走到窗口的時候,努力地半瞇起眼睛伸手要把窗戶給關上,天空中突然一聲巨響,幾道閃電就早已在夜空中若隱若現,時明時暗,將整個黑夜照得徹亮,又瞬間讓其恢復暗寂。
梅珂竹的心裡陡然打了個更厲害的哆嗦,這哆嗦不是因為那突如其來的又一次電閃雷鳴,而是因為那窗外不遠處站著的,正對著自己的一張白得嚇人的臉,對方的髮絲凌亂,身子昂然立在雨中,可是卻有劇烈的顫抖,在閃電的光亮下,看起來虛弱無助。
梅珂竹注意到,那雨水沖刷著他,待留到地上時,卻是鮮紅的。
他受傷了。
梅珂竹有些錯愕。隨即又皺起了眉頭,對於現在所發生的一切始料未及,理不出頭緒來。
正在她分析情況的時候,那個雨中受傷的人卻開始動了,他挪著步子,非常緩慢但堅定地一步步朝著窗子所在的地方走來,隨著越來越近以及閃電的亮光,梅珂竹注意到他每挪一次腳步,他那張蒼白的面容就會抽動一次,直到他最後一步走到她的面前,與她隔窗相對的那一剎那,她清楚地看到,他那兩條劍眉因為這最後的動作而動了動。
可見他是隱忍著多大的痛,卻仍舊這樣一步一步走了過來,目光那樣執著,那樣毫無退縮。
不知道為什麼,看著這樣的白皓顯走到自己面前,又是帶著如此的目光,梅珂竹的心裡有些微的動容。
「你怎麼臉色這樣蒼白?」對視了許久後,倒是白皓顯先開口了:「是這雷雨夜讓你……」
看著梅珂竹目不轉睛盯著自己的雙眸,那樣純粹,帶著些錯愕,白皓顯說到嘴邊的話突然又收了回去。是啊,怎麼能說出口呢?十年前那個雷雨夜發生的事情,就是再堅強的人,也不可能不在心裡留下陰霾。
這樣想著,他的蒼白的面色浮現出心疼與自責交雜的神色。
梅珂竹一愣,何時見過白皓顯這樣?平日裡的他,總是那樣一副張揚不可一世,給人極強壓迫感的樣子,怎麼今夜裡的他看起來那樣的脆弱,甚至,還有些無助……
正想著,白皓顯又突然笑了,他抬起眸,疲憊但專注地看著梅珂竹的臉:「沒什麼。只是突然路過這裡,就順便過來看看。」
其實不是這樣的,他是突然很想見她,特意過來的。只是想見她。很想很想。
他那雙神情帶著渴望的眼睛將他的真實情緒流露了出來。
如果是真正的梅珂竹一定是能看出來的,因為真正的梅珂竹總是能察覺體貼到白皓顯內心深處的柔軟與疲憊,知道他的脆弱之處。
遺憾的是,此刻站在他面前的人,其實是雪醫女,而不是自己深愛的那個女子,那個真正的梅珂竹。
但她卻是清楚的,眼前的這個人對自己的姐姐,其實還是有感情的,甚至在此刻,是依戀自己姐姐的。
只可惜,現在說這些,一切都已經晚了。
看了白皓顯上下,梅珂竹注意到他那紅色的血液是從肋下流出來的,見他這情形,就知道已經失血過多非常嚴重了。雖然她想殺他,但卻不是這樣的方式,那太便宜他了。
「你受傷了。快去找殷素琴幫你治治吧。」
聽到了這話,白皓顯那疲憊而專注的雙眸好像是被什麼利器給刺到了一樣,整個陷入了無窮無盡的深黑之中,幽深的瞳孔沒有盡頭,彷彿是個暗無邊際的漩渦,將他徹底推入了深淵一般。
他苦澀地一笑:「你,你……」
他一聲聲叫著,卻始終沒有說出完整的話來,只是面上無盡苦楚,那是一種懊喪,一種悔恨,一種恨不得立刻死掉的絕望。
梅珂竹看到他那樣的神態,徹底的呆了。
今夜的白皓顯是怎麼了?怎麼突然好像變了個人似的?他從一段時日以前出府後都沒有回來,怎麼一回來是這樣?難道,是和他這幾日在外面發生的事情有關?
他去做什麼了?
「竹兒……」這時,白皓顯突然大聲而熱情地叫了她一聲,他伸出長臂,狠狠地將梅珂竹攬在自己的懷裡,緊緊地,彷彿怕她隨時會消失掉一樣。
梅珂竹要掙扎,卻聽到他那帶著低啞甚至有些鼻音的嗓音:「竹兒,對不起,對不起……」
他哭了?
是哭了嗎?
因為姐姐?
又在對不起什麼?
梅珂竹一時忘了掙扎,而是開始思索著一個又一個浮現在她腦海裡的疑問。
到底是怎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