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杏什麼都沒查出來,知微也並不惱,淡淡道:「那人目的若是我腹中的孩子,沒得消息之前,一定不會停手.」
文杏緩緩呼出一口氣,沉著道:「姑娘放心,我定會仔細留意,斷不會讓那人得逞!」
知微點頭,「五姑娘那裡,當真什麼事都沒有?」
文杏忙道:「五姑娘今個出來走了走,不過很快便回屋了,瞧不出什麼異樣來。不過廚房回道,說最近五姑娘的食慾比之前好了許多。依奴婢瞧來,五姑娘似乎並未因魏大人那事有多難受。」
知微疑惑的蹙眉,「既不是,又為何要將自己關在屋裡?罷了,哪一日她想說自然會說的。」
下晌,知微小睡了片刻。念著府裡園子裡的木槿,收拾了便往園子裡去。
她懷孕以來雖過程艱險,好在並無孕吐等現象,且如今身子調理得當,也沒有食慾不振或挑食的毛病出來,故而出門也不需要丫鬟婆子們如臨大敵的準備這樣那樣,倒也輕鬆。
畫薔猶惦記著羊乳之事,都快出落櫻園了,她仍是不放心道:「姑娘,咱們還是別去了,回屋裡呆著吧。」
知微笑了笑,「總呆在屋裡悶得慌,別擔心,青天白日的,誰敢亂來不成。」
畫薔怎麼能放心:「都在姑娘的飲食裡頭動手腳了,旁的地兒咱們不防,萬一……文杏,你也勸勸姑娘,沒得拿自身安危來冒險的。」
文杏扶著知微的手,瞧一眼她急的幾乎要跳腳的模樣,道:「姑娘這樣做自有姑娘的用意,咱們這麼多人,還怕保護不好姑娘麼,把你的心放回肚子裡吧。」
畫薔見文杏也向著知微,不由急了,認真道:「不怕一萬就怕萬一,文杏你怎麼也跟著姑娘胡來?姑娘如今身子什麼情況你又不是不知道,不幫著勸便罷了,你還……便是姑娘想探探旁人的反應,也不用自個兒親自出來,那起子害人的人難道還能沉得住氣不成。」
知微揉一揉額角,文杏忙道:「畫薔,快別說了,你吵得姑娘都頭疼了。」
畫薔一臉緊張,「姑娘,可是真疼了,我這就去請吳大夫來。」
「去吧。」知微這回沒有阻攔,瞧著她慌張遠去的身影,忍不住搖頭,鬆了口氣,「這丫頭緊張過頭了。」
文杏笑道:「姑娘有所不知,聽如幾個小的說,自姑娘有孕後,畫薔沒睡一個安穩覺,一有點動靜就緊著往姑娘屋裡跑。她是太過擔心姑娘的緣故!」
知微瞧一眼她,「瞧你這兩個大黑眼圈,也比畫薔好不了多少。都放鬆些,總這麼如臨大敵的,倒先把身體累垮了,我這裡豈不連能用的人都沒了?」
文杏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姑娘說的是,日後我們都會注意的。」
雖已是深秋,然一路走來,仍是奼紫嫣紅好不熱鬧。潔白的玉簪花夾著淺淺淡淡的涼意,紅的黃的美人蕉,大朵而熱烈的聳立在闊大的綠葉上,紫薇花雖嬌氣,卻也蓬勃。
再往前行,便是顏色繁多的木槿。最好看的,當屬紫色的木槿。
知微賞了一陣花,便依文杏之言欲往前邊的小亭子裡歇一歇腳。
卻見文杏急步走到自己身邊,低聲提醒道:「姑娘,沈姑娘過來了。」
「除了她可還有旁人?」知微淡淡問道。
「四姑娘與她一道。」文杏沉吟道:「怕是聽說咱們在這裡便急著過來,那羊乳的事跟她定脫不了干係。」
知微不慌不忙道:「若只沈靜欣一人,也做不到這樣神不知鬼不覺。她才來多久,若沒旁人或授意或相幫,她連府裡頭的人都指使不動,又如何能做到神不知鬼不覺?即便與她脫不了干係,她也只是個幫兇罷了。」
說話間,沈靜欣與四姑娘已到了近前。
沈靜欣面帶惶恐的給知微行禮:「給夫人請安,不知夫人在此,擾了夫人的清靜,還望夫人莫怪。」
知微唇角噙一抹淡淡笑意,打量了她兩眼,卻見她面色蒼白,額間似還有冷汗,似是身體不舒服的模樣,心下詫異,卻也未多想,只道:「不妨,你這肚子倒是見天兒長,出來走動走動也好,日後對生產大有益處。」
沈靜欣面上閃過一絲驚訝,隨即垂下頭,撫摸了下已漸漸隆起的小腹,笑的羞澀又甜蜜:「多謝夫人關心。」
知微只笑一笑,便瞧向四姑娘,「四妹妹彷彿清減了不少,妹妹可也得好好保重身體才是。如今天涼了,四妹妹還穿的這樣單薄,也不怕受了涼。文杏,把我那披風給四姑娘披上。」
畫薔應一聲,將另備的煙柳色薄稠披風遞給四姑娘身邊的丫鬟。
那丫鬟在四姑娘眼神的示意下接過披風來,四姑娘笑意吟吟道:「多謝嫂嫂關懷,嫂嫂也要仔細自個兒的身子,回來這樣久,嫂嫂一直靜養著,我便沒前去打擾,如今嫂嫂都好了嗎?」
知微笑道:「四妹妹又不是外人,過來與我說話怎就是打擾了?這般見外,讓我多傷心呀。」
四姑娘似不好意思的笑道:「嫂嫂與幾個妹妹格外親近些,我只是怕,嫂嫂會如外頭的人一般看我,會不喜我,所以才……五妹妹又住在嫂嫂那裡,因為銀姨娘的事,她直到現在還記恨著我呢,我哪裡敢去嫂嫂那裡啊。」
「自家姐妹,哪裡來的記恨。」知微不贊同的道,親切的拉過她的手拍一拍,「前些日子在外頭怕是吃了不少苦吧,瞧你都瘦成什麼樣兒了。太太平日裡又忙,想來也沒注意。我那裡有不少各家夫人姑娘送來的補品,四妹妹若不嫌棄,一會我便讓人給四妹妹送過去。」
四姑娘露出驚喜的神色來:「嫂嫂這般關心我,可真叫我無地自容了。日後我也能與妹妹們一道去嫂嫂院子裡玩嗎?」
知微點頭道:「自然可以。」
四姑娘回頭瞥一眼被知微故意冷落的沈靜欣,面露遲疑,哀懇道:「嫂嫂,沈姐姐她……也怪不容易的,她初來乍到,府裡頭又沒個熟人。我知道嫂嫂心裡怕是不喜見她,只是她到底懷的是淵哥哥的骨肉,嫂嫂也不是那起子苛刻不容人的,定然也希望沈姐姐給淵哥哥生下健康的孩兒來,對嗎?」
文杏目光微沉,眉心不悅的蹙起,擔憂的瞧著知微。
難怪四姑娘不討姑娘喜歡,為一個外室求情的事她也做得出來!
知微卻是神色平靜,瞧著四姑娘懇切的表情,再看一眼沈靜欣怯懦蒼白的模樣,微笑道:「我自然希望沈姑娘母子平安。」
她留了心,始終覺得沈靜欣似乎不太對,一直緊咬著毫無血色的下唇,似在忍受極度痛苦之事般。
四姑娘聞言喜道:「嫂嫂這般說,我就放心了。嫂嫂許不知道,沈姐姐一直很內疚自責,道若不是自己貿然前來,也不會害嫂嫂臥床這樣久。前兩日天氣忽然變冷,有一晚我睡不著便起身想走一走,不知不覺便走到佛堂,竟瞧見沈姐姐跪在佛堂為嫂嫂祈福呢,那樣冷的天氣,身邊也沒個伺候的,自個兒都凍得發抖了,卻還虔誠地祈禱佛堂保佑嫂嫂快些好起來。我見了極是不忍心,便上前勸她回屋休息,她卻道一定要念滿多少遍經文,菩薩才會感念她的誠意保佑嫂嫂母子平安……嫂嫂你瞧沈姐姐這臉色,便是夜裡為嫂嫂祈福受了寒呢。嫂嫂便瞧在她又這份心的份上,便原諒了她吧。」
知微唇邊笑意不變,「妹妹這是什麼話,沈姑娘又沒做錯事,哪裡用得著我原諒不原諒。你這話說來,沈姑娘不要多心了去?」
沈靜欣似愣了下,飛快抬頭看一眼知微。
四姑娘到底與知微過過招的,知道她最擅長的便是打太極,當下也不再繞圈子,直言道:「嫂嫂,雖然淵哥哥很喜歡沈姐姐,不過沈姐姐身份低微,哪裡能與嫂嫂相提並論?便是收了她做淵哥哥的妾,也危及不到嫂嫂的地位。嫂嫂一向仁慈,不若便成全了她。沈姐姐也說過,孩子生下來,定是要養在嫂嫂屋裡的,孩子的嫡母永遠是嫂嫂,若嫂嫂不喜她與孩子見面,她也能做到不見孩子。她只求能在淵哥哥與嫂嫂跟前服侍,嫂嫂便成全了她吧。」
四姑娘這般說著,沈靜欣已是乖順的斂衣跪在知微跟前了。
知微依然噙著完美的微笑,並不讓身邊的人去扶沈靜欣起來,只瞧一眼畏畏縮縮的芍葯,道:「你主子懷著身子呢,哪裡能這樣跪來跪去的,還不快扶她起來。」
芍葯咬了下唇,怯怯的看一眼知微,這才上前去扶沈靜欣,「姑娘,地上涼,快起來吧。」
沈靜欣卻並不起身,哀泣道:「夫人,我真的別無所求,只求你讓我生下孩子,留在府裡……我真的,真的不能離了爺啊,我求夫人成全我,讓我留在府裡服侍爺和夫人吧。」
知微唇邊笑意慢慢轉冷,幽聲道:「沈姑娘這話可有些好笑了,這不知情的瞧見了,還當我要趕沈姑娘走呢。可千萬莫說成全不成全的話,沈姑娘自個兒便能成全自個兒,哪輪到我來成全你?至於為奴為婢,我還真沒這個資格,你是太太的貴客,我要讓太太的客人為奴為婢,傳了出去我還要不要做人了?快起來吧,沒得讓下人們看熱鬧,鬧了笑話去。」
沈靜欣哀泣的聲音一窒,眼淚堪堪流出來,卻被知微的話噎的繼續哭也不是,擦了眼淚若無其事站起來也不是。偷偷抬眼瞧一眼知微頗好氣色的臉龐,眉心卻疑惑的皺了起來。
四姑娘臉色也有些難看,瞪一眼芍葯道:「還不趕緊把你主子扶起來,地上這樣寒涼,若傷了淵哥哥的孩兒,我可饒不了你!」
沈靜欣這才借了四姑娘的梯子,扶著戰戰兢兢的芍葯的手,艱難而又彷彿痛苦的站起起身來。
知微瞧了兩人一眼:「沈姑娘來我跟前哭求也不是一次兩次了,該說的我都說了,若日後沈姑娘還這般,任是誰的面子,我也不顧了!」
她一頓,又道:「沈姑娘瞧著確是清瘦了不少,臉色也這般蒼白,可有找大夫來瞧過了?懷孕本就極其辛苦,素日裡飲食湯藥都得多注意一些。我那院裡養了兩頭羊,大夫道那羊乳用以補身是極好的,尤其是孕婦,那羊乳不但對母體好」
她似不經意的瞥一眼沈靜欣的肚子,幽涼且帶著深意的目光落在沈靜欣有那麼瞬間顯露出慌亂的蒼白臉龐上,笑著道:「對腹中孩兒亦是很好的,這羊乳不是什麼貴重東西,尋常人家常喝的,想來沈姑娘也不陌生才是。」
沈靜欣袖中雙手緊握,鎮定卻虛弱道:「因不慣羊乳的味兒,是以自小便沒喝過。多謝夫人美意,只是卻要辜負了,靜欣心中實在過意不去。」
知微只得惋惜道:「沈姑娘不慣也是沒法子的事兒,不像我,每日可都離不得那羊乳,一天不用便渾身不得勁兒。與沈姑娘相比,我反倒更像鄉村野婦了。」
沈靜欣的臉色微變,想來十分介意被人拿出身來作文章。
偏知微還嫌不夠似的,又道:「沈姑娘可別介意,我原就出身在鄉野,若非祖母接了我回京,我如今便是同沈姑娘也無法比。怕是隨便許個小廝奴才什麼的,渾渾噩噩就過了一輩子。哪有沈姑娘這樣好命,能得太太另眼相看呢。」
知微言下之意,無不在諷刺憑沈靜欣的出身,也就該配個小廝奴才,還敢癡心妄想高門大戶。
沈靜欣的臉色一變再變,長睫掩映下的眼裡滿是怨毒之色。然而身體卻搖搖欲墜,若非芍葯扶著,只怕連站也站不穩。
「這兒木槿開得好,沈姑娘與四妹妹喜歡,不妨多觀賞一會。我乏得很,便不陪沈姑娘與四妹妹了。」知微瞥一眼沈靜欣發顫的指尖,輕蔑的收回了視線。
不過被人說了出身,便這般在意?
想當年拿她出身做文章的滿大街都是,她也沒有想著去死一死啊。就這心理素質,怎麼跟她玩兒啊!
這一趟,知微也證實了自己的猜測,沈靜欣知道羊乳的事,才會在自己提及羊乳時慌了手腳。雖然知道沈靜欣與這事兒脫不了干係,卻沒證據,連那羊乳是如何被人動的手腳都不知道……
知微思索著接下來要如何時,便聽身邊文杏尖叫一聲,「姑娘,小心啊」
知微還未反應過來,旁邊丫鬟婆子卻已經亂成了一團。
一條黑影竄出草叢,如閃電般襲來。知微瞧著幾乎是一瞬間便要到跟前的蛇信子,還有毒牙下不停滴落的毒液,手足俱僵,想轉身跑,然身子便似被釘在了地上般,動彈不得。
丫鬟婆子尖叫著逃跑著,只文杏幾個還守在知微身邊,卻也是嚇得面無人色,連如何反應都不知。電光石火間,卻是沈靜欣飛快的撲過來,竟是以自己的身體牢牢護住知微。
眾人皆始料未及,便見她高仰起頭,慘叫出聲。
四姑娘似也嚇得魂飛魄散,躲在丫鬟背後急聲叫道:「快快,快來人,把那畜生給我打死,快啊,莫讓那畜生傷到了嫂嫂。」
知微被沈靜欣牢牢抱住,聽得她的慘叫,卻忍不住皺起眉來。
家丁們很快便趕了過來,一陣兵荒馬亂後,那條可怕的大蛇讓他們當場打死了。
四姑娘驚慌失措的奔過來,焦急詢問道:「嫂嫂,你沒事吧?」
知微搖頭,沈靜欣的身子卻軟軟的倒了下去。
「沈姑娘彷彿被蛇咬了,快去請向旭來。」知微連忙說道。
四姑娘聞言急的滿頭是汗,忙打發人去叫向旭來,「這,這可如何是好,沈姐姐可還懷著身子呢,那大蛇怕是有毒的。沈姐姐,能聽到我說話嗎?」
她蹲在沈靜欣身邊喚了幾聲,只見沈靜欣臉色逐漸變得青紫,氣若游絲,半點反應也無。
「文杏,快幫忙瞧瞧沈姑娘被咬著哪裡了?」知微沖文杏使了個眼色。
驚魂未定的文杏這才回過神來,卻有些不放心的瞧了知微一眼。知微對她點點頭,她這才蹲下身去檢查沈靜欣的傷勢。
「夫人,四姑娘,沈姑娘的右臂被咬了。那蛇定是毒蛇無疑,沈姑娘傷口流出的血是黑色的。」文杏很快找出了沈靜欣被蛇咬到的地方,努力鎮定的稟告道。
四姑娘急道:「嫂嫂,這可怎麼辦啊?」
知微瞥一眼她焦急萬分的神色,道:「先拿手帕將手臂綁起來,別讓毒素蔓延了。向旭還未來嗎?來人,叫向大夫快一點,若沈姑娘有什麼差池,我定饒不了他!」
梁太醫離府時,他一手拉拔長大又傳授醫術的向旭本也要跟著走的,後來不知為何又留了下來。
向旭很快便趕來了,二話沒說將一粒解蛇毒的藥丸喂到沈靜欣嘴裡。又翻了下她的眼皮,診了診脈,搖了搖頭。
「這是何意?難道沈姐姐她……」四姑娘驚懼的摀住胸口,張大眼瞧著向旭年輕卻凝重的臉龐。
向旭淡淡道:「這白花蛇劇毒無比,沈姑娘能不能活還不好說,不過」
他頓一頓,看一眼沈靜欣慢慢被鮮血浸透的長裙,語氣仍是淡漠不帶一絲感情:「她腹中孩子是保不住了。」
四姑娘順著他的目光瞧去,掩口驚呼道:「怎麼會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