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虎雖然緊張,倒也進退有度,坐下後,目光並不亂飄,直言道:「奴才有一事相求,還望夫人成全。:」
知微笑瞇瞇的賜茶,瞥一眼躲在畫薔身後面紅耳赤的百靈,道:「這是今夏剛送來的新茶,陸侍衛先且嘗嘗。」
陸虎依言端了面前的茶杯喝一口,並不似世家公子那般先望再聞,而是一氣喝下整杯茶,動作雖豪放,卻並不粗魯令人生厭。他放下茶杯,坦言道:「夫人,奴才並不會品茶,故而分辨不出茶葉好壞。」
是個實誠的,這百靈倒是會挑人。知微心中暗暗點頭,便聽畫薔在旁道:「夫人的茶,自然都是好的。你這人好生不懂事,也不知先謝過夫人賜茶之恩。」
陸虎不想畫薔突然發難,被唬了一跳,直覺便朝百靈看去。百靈亦是目露焦急,雙手不安的扯著帕子。
知微將兩人神色看在眼中,笑著斥責畫薔:「你這丫頭,再好的茶都是給人喝的,陸侍衛不懂便直言,不似拿起子虛妄小人,這般坦誠卻是難能可貴的。」
陸虎忙道不敢當知微的誇獎,百靈卻是悄悄地鬆了口氣。
知微接著道:「陸侍衛,我這丫頭這張嘴平日裡便是不饒人的,你別放在心上。我聽聞你今年已經二十有二,卻還未有家室,不知是陸侍衛眼光太高還是有別的原因?」
陸虎正襟危坐,「奴才家貧,早年便與親人失散,後流浪到邊城,機緣巧合下進了軍營,做了一名傳令小兵,直到將軍到了邊城。有幸得到將軍的賞識,後來便跟著將軍回到京城。倒不是沒想過成家之事,只是如奴才這般,終是怕委屈了人,是以才……」
他交代的倒也十分清楚了,知微點頭:「你如今到了咱們府裡,又是爺親自帶回來的,這成家之事,我少不得要為你做主一二,你可有意見?」
陸虎面上一喜,抱拳道:「多謝夫人,奴才全無意見,但憑夫人做主!」
他說著,忍不住拿眼去尋百靈。
兩人隔著幾個丫頭,視線一對上,又慌張而甜蜜的躲開去。
知微輕咳一聲:「陸侍衛,你瞧我身邊這幾個丫頭,畫薔雖說嘴不饒人,卻是伶俐能幹的,她跟著我的時日最久,與我雖是主僕,情誼卻更似親人。還有金鈴,她亦是我帶過來的,人品性子不用說。如果你喜歡穩重些的,文杏這丫頭最是穩重不過。你看看,我這些個丫頭你可瞧得上眼。」
畫薔急的喊出聲來:「夫人,我早前便與你說好的,我不嫁人,我一輩子跟著夫人。」
金鈴也急呼呼的,飛快的看了眼臉色發白的百靈,不住對知微使眼色,只文杏驚了一下後,便明白過來知微的用意,倒是沒慌,靜靜的站在一旁,用安撫的語氣輕聲對百靈道:「你別擔心,夫人這樣做,只是為了試探陸侍衛。畫薔與我幾個與夫人是親厚些,夫人無非是想看看陸侍衛對你是否真心。若他因我們與夫人親厚,便出爾反爾選了我們,別說我們不會同意,夫人也不會同意的。」
百靈知道文杏的分析很有道理,但還是忍不住緊張,既怕陸虎被知微為難,又擔心他真會立場不堅定選了別人。
陸虎似也沒料到,知微說了這許多丫頭,卻獨獨漏過百靈不提,一時不知知微是何用意,卻沉聲道:「夫人身邊的姑娘們自都是好的,只是奴才已然心有所屬,今日來求夫人,亦是為了她。」
雖有文杏的安慰,百靈仍是緊張的咬著嘴唇,頻頻朝那陸虎望去。此時聽聞陸虎的話,不由自主挽起唇角來。
知微朝百靈這方看了一眼,「哦?你倒是說說,你心有所屬的這一位是誰,難不成比我身邊這幾個丫頭更好更出色?陸侍衛,我須得提醒你一聲,若你選了我身邊的丫頭,我是絕不會虧待你的。不但能讓爺提拔你,也會給我的丫頭脫離奴籍,將我的嫁妝鋪子交由她來打理。此外還會為你們置辦一座三進的院子,日子過得和和美美,可好?」
知微的條件無疑開的十分優厚了,若真是那貪婪之人,定然二話不說便應了下來。陸虎卻仍是沉聲說道:「多謝夫人的美意,只是奴才心意已定,且說好不會輕負了她,旁人再好,奴才也不能接受。」
百靈飛快摀住嘴,眼裡卻是淚光閃爍。
知微卻知她是喜極而泣,陸虎當著她的面表明心跡,且是對著她承諾,絕不會負她,這番情誼,如何能不令人感動。但對知微而言,這還不夠。
「陸侍衛中意的,可是我身邊的百靈。」
陸虎忙點頭道:「正是百靈姑娘。」
他話音一落,耳根卻悄悄地紅了,方才磊落端方的男子,此刻卻束手束腳緊張的不成樣子,卻還是沉聲說著:「奴才心儀百靈姑娘,想娶她為妻,還望夫人成全!」
「百靈啊。」知微沉吟,一副為難的模樣,「百靈雖然跟我的時日不長,但於我而言,也是非常重要的,且先前她幫過我不少,我心裡記著她的好,一直留意著要給她找個好歸宿。可你要跟我求她……百靈如今已經脫了奴籍,我也不算是她正經主子了,只她住在我院裡,我卻也得為她把把關才行。陸侍衛,說句不太好聽的話,百靈現在完全可以找到更好的歸宿,便是做六七品朝廷官員的正頭娘子也是可行的。你……你現今一無官職,二無恆產,你說這不是委屈了百靈嗎?」
百靈到底還是顧忌著矜持,沒有跳出來說她不委屈。陸虎卻似頭一次想到這問題,愣愣望向百靈,被她狠狠剜了一眼後才紅著耳根道:「奴才自知比不過朝中官員,也許日後也不能讓她過上養尊處優的官太太生活。但奴才願意為之而努力,只要……夫人同意,奴才定會一輩子對她好,永遠不教她傷心難過。」
「好聽的話誰都會說。」知微不以為然,輕笑道:「我且問你,日後你家中,可會有通房或姨娘?」
百靈一怔,文杏輕聲道:「夫人這是為了你好,雖說男人三妻四妾才是平常,可夫人總要為你爭取一回。」
百靈含著眼淚用力點頭,感激的望著知微。
陸虎並未猶疑,很快答道:「夫人請放心,奴才並非那朝三暮四之人,奴才若能得百靈姑娘,必定真心待之,絕不納妾!」
知微終於笑起來:「好,不過卻得你白紙黑字寫下來,這門親事我便應了你!」
陸虎二話不說,待如取了紙筆來,飛快寫下一紙契約。知微接過,滿意的點頭後遞給百靈。
百靈手指微顫,接過那張紙來,知微笑著道:「有了這個,日後他若食言,你儘管來找我為你做主!我在西城的方向為你們置辦了一座宅子,你們成親後便住在那裡,還有先前說過的嫁妝鋪子,日後你便幫我打理著,你可願意?」
百靈泣不成聲,陸虎便代她回道:「多謝夫人大恩,日後必定竭盡全力報答夫人。」
「好了,快別哭了。」知微起身,彎腰將百靈扶起來,拍著她的手笑道:「一會去找姜嬤嬤,讓她幫忙挑個好日子。今晚也吩咐廚房,擺幾桌酒席,跟畫薔她們熱鬧熱鬧。」
畫薔一聽立刻笑彎了眼:「我就去吩咐廚房。」
說著一溜煙兒就跑了出去,文杏道:「百靈要出嫁,這可是大喜事,奴婢這就去請旁的院子的丫鬟婆子們,也讓她們來沾沾百靈的喜氣。」
知微點頭,不用她吩咐文杏便知她的用意,實在讓人省心。她又是欣慰又是失落,欣慰的是文杏這般機靈通透的人實在不多,失落的是文杏如今也不小了,這幾個丫頭的親事都該張羅起來了。
百靈的事情一傳出去,各房都有丫鬟婆子前來道喜,知微也不拘著眾人,專程騰出水榭來,給前來祝賀百靈的丫鬟婆子們耍用。她只在酒席開始前露了個面,擔心眾人因她在而放不開,是以早早便離開了。
「嬤嬤,不必陪著我了,你也去坐坐吧。」知微笑著對不放心她的姜嬤嬤說道。
姜嬤嬤推辭不過,恰逢七姑娘與九姑娘相攜而來,便去了水榭。
九姑娘還好,七姑娘一見知微眼淚就啪啪的掉了下來。知微手忙腳亂的安慰道:「我的好姑娘,我這不是回來了嗎,別哭了啊。」
九姑娘將手帕遞給七姑娘,她的眼眶亦是紅紅的,「嫂嫂,這些天可真把我們給嚇壞了。」
「是我不好,我太不當心了,這才著了歹人的道兒,以後咱們都小心些,不會再有事了。」知微忙道,一手拉了一個坐下來,「瞧你們這模樣,這些天是不是都沒好好休息過?」
七姑娘一邊擦眼淚,一邊懦聲道:「嫂嫂日後可千萬別再出事了……真是太嚇人了。」
「我保證再不出事了。」知微就差對毛爺爺保證了,哄道:「乖乖的,咱們家最漂亮的姑娘都還沒找到婆家呢,我可不敢出事,再耽誤了姑娘們,那罪過可就大了。」
「嫂嫂還嘴貧呢。」九姑娘嬌嗔的瞪一眼知微,嘟嘴道:「你若再不回來,咱們的婚事,可就輪不到你管了。」
「哦?」知微來了興致,「怎麼回事,說來我聽聽。」
九姑娘絞著帕子道:「二太太自嚇病了後,府中事務便是瑞二嫂嫂與三太太打理,原本瑞二嫂嫂與娘家沒有什麼來往,可那幾日卻來往頻繁,她那個什麼表哥往咱們府裡來了一趟,不知怎地見到了七姐姐,第二日便使了人來提親,瑞二嫂嫂已經應了。」
知微垂了眼簾,輕笑道:「她那表哥是哪一家的?」
「便是那呂家的浪蕩子,不但日日出入花街柳巷,家中丫鬟通房也是不計其數,七姐姐真要嫁了這樣的人,這輩子還不盡毀了麼。」九姑娘氣憤的說著,「偏瑞二嫂嫂卻應了,已經將七姐姐的庚帖送了過去,若是八字相合,只怕這門親事便要定下來了。」
「二太太怎麼說?」知微詢問道。
「二太太只道自己身子不舒服,叫瑞二嫂嫂自己拿主意。」九姑娘壓低音量,「嫂嫂,我覺得二太太院裡不太對勁。」
「哦?」知微挑眉。
九姑娘便接著道:「二嫂嫂上回來找我借花樣子,我聞見她身上有烏香的甜香味兒。我裝作不經意的問起,她說方才去了二太太屋裡。嫂嫂,二太太定然還在吸食那烏香,只不知那烏香是從何而來的。」
「你懷疑與安佳怡有關?」
「我不好妄言。」九姑娘遲疑道,「只是我的懷疑罷了。嫂嫂,眼下咱們該怎麼辦?」
知微看著她,笑道:「不是還沒定下來嘛,事情總有轉圜的餘地。七妹妹也別太擔心了,嫂嫂定然不會叫你嫁給不堪之人。」
七姑娘流著眼淚用力點頭,可憐兮兮的道:「有嫂嫂在,我便不怕了。」
「三太太對於此事,有什麼看法沒有?」知微話鋒一轉,又問道。
九姑娘搖頭:「三太太麼,她向來是沒主意的。」
不多時,五姑娘也過來了,知微便讓人送了飯才來:「今個丫頭們熱鬧著,咱們也熱鬧熱鬧,一會叫她們送兩壺酒來,少少喝一些倒也不礙。」
結果幾人都是不勝酒力的,兩壺酒還未喝完,七姑娘與九姑娘相繼倒下了,知微忙讓人將她們送回去,五姑娘也直嚷著頭暈,知微也覺得今天的酒後勁太大,一起身屋子都倒過來了似的,難受得不行。
「畫薔……」知微喊了兩聲,沒人應,才遲鈍的反應過來丫頭們都在水榭吃酒。
她搖搖晃晃的走出門,想叫個人將五姑娘送回去,下台階時一不小心踩住衣角絆在地上,肚子被頂在台階上,一張口哇的一聲吐了出來。
知微吐了後,覺得好受多了,頭也不那麼暈沉,剛要爬起來,便見一道身影鬼鬼祟祟的從角落摸了出來。知微趴在地上,藉著門廊的陰影一動不動的觀察那人。那人賊眉鼠眼,衣裳上沾了不少牆灰草屑,像是翻牆進來的。瞧著眼生,不像是府裡的奴才。
知微藉著黑暗與陰影的掩護,悄悄往旁邊的綠植移動。這個時候院中無人伺候,連方纔的伺候的兩個丫頭也送七姑娘九姑娘了,眼下這裡便只有她與屋裡醉的不省人事的五姑娘。
這個男人怎麼會瞞過府中侍衛,輕鬆的跑到她這裡來,還將時機掐算的這樣準確。知微敢用項上人頭來打賭,這人絕不是自己無意闖進來的。她忽然想到自己十四歲生日那一次,孔氏母女偷運了個男人進府來以圖毀了她。知微神色晦暗不明,緊緊盯著那個猥瑣的男人越來越近,那人極熟悉府中路線與格局,竟是徑直往知微屋裡摸去。
知微不敢去想,若不是自己跌了這一跤,也如五姑娘一樣醉的不省人事,待醒過來後將是什麼樣的局面。
那酒,剛才那酒肯定有問題!
那兩個丫頭!
該死,七姑娘與九姑娘不會出事吧!
知微將自己縮在樹影下,雙手緊緊攥起,現在就憑她這個樣子,即便衝出去與這人拚命,一點勝算也沒有!自身都無法保全,又如何確保姑娘們的安全?
知微努力令自己冷靜下來,水榭離這裡有些距離,便是叫喊,那邊恐怕也聽不見。而且,若驚動了府中其他人,再叫這人咬一口,不管是她還是五姑娘,日後都沒臉見人了。
知微思忖間,那人已經到了門口,正伸長脖子往屋裡瞧。
知微的手在四周摸了摸,沒找到趁手的東西,往袖中一摸,平日裡放在袖裡的迷香也因在府中而未帶著。知微急的冷汗涔涔,餘光一掃,見不遠的牆角放著把掃帚,想是新來的灑掃丫鬟粗心忘記收走。
知微心一橫,眼下已沒有旁的法子。她手腳並用慢慢爬過去,終於摸到了掃帚,然還未來得及高興,耳旁便響起陰惻惻的男聲:「想不到堂堂將軍夫人,竟這般模樣在地上爬行,若讓人瞧見……嘖嘖。」
知微呼吸一窒,「你是誰?」
那人嘿嘿一笑,將知微一把從地上拉起來,湊近前仔細打量,一雙小眼睛裡全是淫邪的光,「李夫人不必費心知道我是誰,你只要知道,經過今晚,你一定會對我念念不忘就對了。」
他伸手往知微臉上摸了一把,發出滿意的嘖嘖聲:「果然好貨色,真是便宜我了。」
「你敢!」知微怒目瞪他,竭力掩住心中驚恐:「你既知道我的身份,便該知道,你若敢做出什麼來,世子爺不會放過你,他就快回來了,要命的立刻離開!」
那人嘿嘿一笑:「夫人便不必替我擔心了,你那夫君,今晚怕是回不來的……良辰美景,咱們也別虛度了去。」
「你找死!」知微恨恨的盯著那人,除了放狠話,不輸了氣勢,眼下她連掙扎反抗的力氣都沒有,只能眼睜睜的任由那人將她扛上肩頭,朝屋裡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