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櫻園。
畫薔幾個忙裡忙外的服侍知微梳洗完畢,又伺候她與李思淵用了些吃食,依然不肯退下,巴巴圍著知微,含著淚千言萬語不知從何訴的模樣。
李思淵本是要知微用了膳就歇息的,但這些吃了豹子膽的丫頭與五姑娘,不管他將眼睛瞪成什麼樣子,都似看不見般。這無聲的對峙惹笑了知微,瞥一眼李思淵凶巴巴的模樣,笑道:「你們幾個先等一下。」
說罷便拉了李思淵回內室,方纔她梳洗時,自也將他好好的拾掇了一番,「現在,閉上眼睛好好睡一覺。」
知微將人按在床上,看他的模樣就知他這些天肯定沒好好睡過覺。她雖然歷過一番險,獲救後卻是好吃好喝好睡的,即便馬不停蹄的趕路,氣色瞧上去也比他好看多了。故而知微也不理會他有沒有要事要忙,硬是將人按在床上不准下床來。
李思淵也是真累了,順著知微按住他肩膀的力度倒下去,卻拉著她的手,不捨的盯著她眼睛看,眼裡露出孩子似的依賴和委屈,很想讓知微陪他躺一躺,但也知道她回來後定會很忙,雖是理解的,卻還是覺得不爽。「我等一下睜開眼睛,要看見你的。」
「我就在外面,不會出門。你睡醒了喚一聲,我就來。」知微柔聲哄道。
這般依依不捨的樣子讓他看起來無辜而又不安,這神情令知微心中愈發柔軟。
李思淵這才鬆開手,幾乎是閉上眼睛便睡了過去。知微將冰盆移過來一些,在他腰間搭了條薄毯,這才放下床幔,輕輕走出去。
知微剛出來,五姑娘與幾個丫頭齊齊上前一步。
「嫂嫂。」
「姑娘。」
知微忙豎了食指在唇邊,往內室望了一眼,見沒吵醒李思淵,這才壓低聲音道:「去偏廳說話。」
一行人移步到偏廳,連百靈都來了。知微自有將百靈脫去奴籍的打算後,平日裡便沒讓她跟前跟後的伺候,甚至還撥了個三等丫鬟去伺候她,只等有了好人選,再了了她這樁心事。一來這是她答應百靈的,二來,百靈是個通透的,賣她一個好,日後不定有用得上的地方。再來麼,自然也是做給底下的人看,只要她們足夠忠心,何愁下一個百靈不是她們。
坐定後,知微笑著安撫了幾個丫頭幾句,待她們都破涕為笑後,才斂了笑,道:「我被劫走這件事,可是鬧的人盡皆知了?」
五姑娘懊惱的咬了下唇:「都怪我們太大意,本是要瞞著,不想竟叫二太太知道了,她當即令人報了官,如此一來……」
「京城裡頭可有說什麼的?」知微挑眉,想也知道二太太絕不會錯失這樣好的機會,若她能一去不復返,那是最好,若她還是回來了,那也要弄得人盡皆知,一個女子被擄走,不管清白不清白,那名節無論如何怕都保不住了。一個名節不保的女子,不是等著被夫家休棄,就是日後被人指指點點,若還出入各處交際應酬,旁人只怕要戳斷她的脊樑骨。
「幸虧姜嬤嬤聽聞後,當機立斷叫我們去找世子爺,世子爺立刻進宮,將咱們原本活捉了菲燕郡主準備進宮,卻在半道反被北疆賊子將姑娘擄走之事稟明了皇上,皇上即刻下令,出動京畿衛與五城兵馬司的人,甚至還抽調了不少軍營裡頭的將士,說勢必要將姑娘營救出來。還道姑娘智勇雙全,這般勇氣可嘉是南越之幸,更當即賜封姑娘為一品誥命夫人,並昭告了天下。」金鈴搶著答道,笑的彷彿得此殊榮的是自己一樣,「姑娘是沒瞧見,誥書下來時,二太太臉都綠了。她沒想到自己偷雞不成,反成全了姑娘呢。」
知微一愣,她正想著自己真落個失節的名聲,日後在這府裡,或在這京城裡頭,該要如何立足才好,卻不想竟因禍得福得了這好消息,一時又驚又喜,幾乎說不出話來。
「我就知道姑娘聽聞後要高興地說不出話的。」畫薔抹了把眼睛,笑吟吟的道:「姑娘現在可是咱們南越的女英雄,誰要敢亂嚼舌根,皇上首先便不會輕饒了去。日後旁的夫人見了姑娘,還得規規矩矩給姑娘請安行禮呢。便是二太太也要……」
「你這丫頭。」姜嬤嬤忙呵斥道,「還真得意忘形了不是,雖說咱們夫人因禍得福,可也不能太忘形了,二太太在這府裡,到底是夫人的長輩。」
知微點頭,笑道:「嬤嬤說的沒錯,你們幾個可要記下了。」
金鈴悄悄吐了下舌頭:「姑娘回來了,咱們也得派人去跟各個府裡說一聲。舅夫人幾乎天天過來打探消息,沈姑娘也急的直上火,差點就要違抗皇令去找姑娘,還有威國公府與平郡王府,金姑娘林姑娘等人也是天天兒來問消息呢。」
知微忙道:「事不宜遲,趕快叫人送信去,好教她們放心。」
一直沒什麼存在感的百靈卻忽然站出來,攔了下金鈴,道:「我去吧。」
金鈴能省了這一趟跑,自然樂意,百靈朝知微行了禮,便匆匆走了出去。
知微若有所思的看著她的背影,姜嬤嬤瞭然的笑著道:「夫人放心。」
知微聽出了姜嬤嬤話裡有未盡的意思,許是不好當著眾人說,便想著一會再問清楚,也就略了過去。
又聽文杏接口道:「姑娘許還不知,縣主娘娘有喜了,羅世子高興壞了,若非姑娘被劫,都要大宴賓客三天的,被縣主娘娘勸阻了。」
這樣的喜事,知微聽了當然也很高興,「姜嬤嬤,從庫房挑些合適的好物,送到威國公府去。告訴縣主姐姐,我得了空便去看望她。」
「姑娘,這等小事哪裡需得你吩咐,嬤嬤早就挑好了,等你一回來就要送過去的。」畫薔緊跟著說道。
知微噙著笑,感激的望向姜嬤嬤,這些日子落櫻園定是姜嬤嬤一力穩著,才讓這院子依然井井有條沒出什麼大亂子來。
姜嬤嬤微笑著搖搖頭,道:「夫人一定會平安回來,若你回來瞧見落櫻園亂糟糟的,我哪還有臉見夫人。」
知微的目光一一掃過去,姜嬤嬤,大大小小幾個丫頭,還有五姑娘,忍不住眼眶濕潤了起來,卻是笑著道:「好!」
這些關鍵時刻沒有拋棄她背棄她的人,她也絕不會虧待其中一人!
「五妹妹,當日你們幾個可有事?」
知微與姜嬤嬤丫頭們說話時,五姑娘一直安靜本分的等在一旁。知微對丫頭們的信賴和倚重,讓她很是驚訝與羨慕。此時見終於輪到自己,忙上前來,道:「當日我與七妹妹正說著話,還沒瞧清楚怎麼回事便叫人敲暈了過去。醒過來時,瑞嫂嫂與七妹妹都還未醒,在車裡伺候的丫頭們也沒能逃過去。正在想出了什麼事,就聽小蝶說嫂嫂你被擄走了。我連忙跑到前面的馬車去看,九妹妹與畫薔幾個也被人弄暈了,那菲燕郡主卻不見了蹤影。」
知微的手指不自覺的敲了敲桌面:「你說瑞二夫人也被打暈了?」
「我醒來瞧見的便是這樣,後來七妹妹醒了後,瑞嫂嫂才醒過來的,一見嫂嫂不見了,當即便哭了起來呢。」五姑娘努力回想當日情景。
知微冷笑一聲,「府裡如今如何?」
「嫂嫂不在,府裡本該是二太太主持,只不過……」五姑娘小心翼翼看一眼知微,見知微正含笑瞧著自己,似有鼓勵的意思,當即拋卻心中猶豫,道:「去白塔寺那日,我與嫂嫂提過那法子,就是嚇唬二太太的法子。我想著,若是因為嫂嫂不在府裡,這事便不做了,那二太太定要將搞鬼的事算在嫂嫂頭上。於是我按原計劃,讓陸虎繼續嚇唬二太太,連續兩晚趁她睡著時神不知鬼不覺的吊在池塘邊的榕樹上,二太太便受不住了。」
五姑娘一邊說一邊拿眼瞧知微的神色,見她並沒有生氣的模樣,這才放下心來,「原本我是打算再嚇唬嚇唬她的,不想她晚上竟不敢睡了,天天請了大師來府裡做法事,二房每晚燈火通明,守得像鐵桶似的,陸虎再尋不到機會,咱們這才作罷,不過也嚇得她夠嗆了。怕被人瞧見,還偷偷跑去我娘墳上,求我娘莫要再嚇她呢。嫂嫂,我並非沒有擔心你,我只是想著,擔心也無用,不如先將手邊的事做好了,不給你添亂,等你回來就都好了。」
「我知道,我知道。」知微連聲說道,起身拉過五姑娘,讓她在自己身旁坐了,誇讚她:「你做的很好。二太太受了驚嚇,想來是顧及不了府中事務,那麼這些天府裡是誰主事?」
五姑娘被稱讚,抿著唇似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道:「昊大嫂嫂本來毛遂自薦說要幫二太太分憂,不過不知怎地,二太太卻更看重瑞嫂嫂,還喊三太太從旁協助呢,差點沒把昊大嫂嫂鼻子氣歪了。這些天些許小事都要鬧上半天,想來是很不服氣的。」
知微冷冷勾起唇角,如此看來,安佳怡早就與二太太勾結上了,不過三太太又是怎麼回事?
知微回想方才二門處,三太太唯唯諾諾跟在二太太身邊的樣子,二太太為什麼會對她另眼相看?
「那你瑞嫂嫂做得好不好?」知微笑問道。
安佳怡定是以為她回不來了,因而見了她才會怕成那樣吧。方才看她的衣服首飾,倒是華麗精緻了不少呢。雖然還不能肯定她到底在這件事裡扮演了什麼角色,但騙她說姑娘們有事引她上當,卻絕對少不了她的功勞!
五姑娘自是不知當日的情形,但見知微神色如常,只當她是急於瞭解府中事務,便道:「瑞嫂嫂原本想要接手前院修繕事務,不過……」
她笑望一眼金鈴:「嫂嫂這個丫頭卻是個厲害的,只道這事是嫂嫂全權交給她辦的,便不勞煩瑞嫂嫂,瑞嫂嫂雖然面上不太好看,倒也沒說別的。其他的,倒也還好,只除了昊大嫂嫂總是雞蛋裡頭挑骨頭。」
知微挑眉:「如此說來,她做得很好了?」
五姑娘這才有些詫異,但仍是不解知微的意思,想了想,道:「侯爺也曾當面讚過她……嫂嫂,可是有什麼不妥?」
知微笑了笑,岔開話題道:「我今兒瞧著二太太,見她氣色似乎不錯。」
五姑娘略微有些失望,卻懂事的並沒有追問,道:「她去看過我娘後,大約覺得做過法事她又道過歉了,便放心了吧。對了,她前幾天還回了一趟娘家。」
將府裡事情都瞭解的差不多了,五姑娘也體貼知微剛回來,便先回廂房了。
畫薔扶了知微起身,道:「姑娘,那日的事,難不成與瑞二夫人有關?」
知微賣了個關子:「你們很快就會知道了。」
她轉向姜嬤嬤,「嬤嬤,百靈她……」
姜嬤嬤笑道:「姑娘不是一直在幫百靈姑娘物色人選嗎?百靈姑娘怕是自己有了主意。」
知微一愣,這侯門深宅的,她一個姑娘家連外院都去不了,能有什麼主意?
等等……外院?
「陸虎?」
姜嬤嬤點頭,「**不離十了。」
知微忍不住笑了:「我這兒正愁得不行呢,想不到……那陸虎為人如何?雖百靈與不及畫薔她們幾個親近,但也幫了我大忙,若那陸虎人品有問題,我可不同意的。」
「等世子爺醒了,姑娘好好問問世子爺便是。」姜嬤嬤笑著道。
知微一想也是,便略過此事,「晚膳吩咐廚房多準備幾樣滄眉愛吃的菜,給宮裡遞個帖子,謝恩可是大事。」
姜嬤嬤一一應下,道:「姑娘說的是,這次得虧世子爺進宮求了那賜封誥命的聖旨,為姑娘擋了多少流言蜚語呢。」
知微腳步一頓,「你說那聖旨是爺求來的?」
姜嬤嬤道:「那一日沈姑娘也進宮了,老奴也是聽她提了那麼一句,具體如何,老奴也不甚清楚。」
知微想著李思淵為自己做的,只覺得心裡無比熨帖。他也知流言蜚語能要人命,雖然他自己從未將此放在眼裡過,卻為她想的這樣周全。
沈滄眉風一樣打馬跑來時,知微剛與幾個丫頭說完話。
她一進來,與李思淵一樣,拉著知微從頭到腳檢查了一番才放心的用力將人抱住,長長鬆一口氣:「都要被你嚇死了。」
知微任由她抱著自己,笑嘻嘻的道:「好啦好啦,你瞧我,一根頭髮絲都沒少。」
沈滄眉見她竟全不當回事,忍不住沉下臉,道:「非要出了事才來哭?日後給我小心點,再有這樣的事發生,看我怎麼收拾你!」
這是訓下屬訓慣了吧,知微瞧著沈滄眉紅衣銀甲,神采熠熠的模樣,忍不住想。嘴裡卻忙應承著,日後再不敢出事害她擔心了。
就菲燕郡主與三皇子黨勾結之事進行了交流,沈滄眉聽完後,冷笑兩聲,「怪不得這麼久都抓不到人,不過現在皇上放權於我,要我整頓福家軍,以及搜捕緝拿菲燕郡主,只要她還沒有離開京城,就算她藏在三皇子府,我也要闖上一闖。」
沈滄眉得到重用,知微自然為她高興,「依我判斷,她並未離開京城。一來京城局勢不明,二來,三皇子等人恐也不會放她離開。她才是北疆與三皇子等人結盟的重要之人,有她在,三皇子黨與北疆的結盟才能穩固。還有烏香,三皇子需要她提供烏香來控制朝中大臣或軍中將士!」
「說到這個。」沈滄眉挑眉道:「還記得你被擄那一日,曾讓你的丫頭去找李思淵,讓他好好盯著那批牛。你猜怎麼著,那些牛果然有問題。」
知微心裡咯登一下,「怎麼說?」
「你那丫頭也是個伶俐的,將那糯米敷牛角一講,李思淵便讓人取了牛角下來,裡頭果然有貓膩。」沈滄眉挽唇笑的從容淡定:「我們不動聲色派了人守著那批牛,結果來取東西的卻是個小廝打扮的,李思淵倒是沉得住氣,跟著那小廝一路走,就走進了六皇子的府邸。你可知六皇子如何了?」
知微搖頭,沈滄眉繼續道:「六皇子在皇上面前堅稱他是被人冤枉陷害的,但人證物證俱在,也由不得他狡辯。六皇子與三皇子一母同胞,他可是三皇子最得力的臂膀了,五皇子能放過這麼好的機會?自然要坐實他勾結反賊的罪名,巴不得借由這件事連三皇子一同剪除了。最後卻是六皇子自己認了這罪,將三皇子摘了出來。否則這事能這麼輕易就完了?」
「那……皇上就信了那事與三皇子無關?」
「六皇子堅稱是他染上了烏香,無法戒才想出這法子讓人從北疆偷運烏香進京,與三皇子無關。三皇子黨自然極力想法洗脫三皇子的嫌疑,總要保下一個來。」沈滄眉嗤笑道,「六皇子被拘在別莊,重兵看守著,沒有皇上的旨意,終身不得出!三皇子黨因這事,最近可沉寂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