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沐休日,知微早早便起身了,因避免節外生枝,太后召見她這事兒她只與老太太說了,是以頭天夜裡老太太便忙活著將知微進宮面見太后要穿的衣物妝飾準備好了。:雖是提前準備的,卻還是讓老太太好一番忙碌,唯恐有準備不妥的地方到時會惹怒了太后,拉著知微又囑咐了好一陣才放她回春熙院裡休息。
粉紅色暗紋薔薇的織錦料子的上衣,下裳選了水紅色繡遍地折枝海棠的錦繡百褶裙,這兩色都較為柔和,既不會過於張揚,也不會讓人覺得輕浮了去,中規中矩倒卻也不失女子嬌美之色。
畫薔將兩支蓮瓣蘭玉釵插在知微烏黑的頭髮上,笑道:「這似乎是老太太極為愛惜之物,奴婢還是在老太太六十壽辰那一日瞧見她戴過。不想老太太竟捨得把這釵賞給大姑娘呢,大姑娘真厲害,竟能得到太后的召見。咱們府裡,也就夫人見過太后吧,而且那還是在宮晏之上。單獨得到太后口諭召見入宮的,大姑娘可是咱們府裡獨一份呢。」
知微瞧著銅鏡,伸手摸一摸髮髻上的玉釵,笑而不語。不知道徐氏知道這件事後,會是什麼反應。
待一切都收拾妥帖了,門房小廝也急急忙忙跑來報信,說是宮裡的轎子已經到了。知微點頭應了聲,命畫薔帶上她連夜繡好的鳳凰花開圖,又帶上文杏便出了院門。
進了宮門,便見沈滄眉正翹首以盼著,一見知微從轎子裡下來,連忙疾步迎過來,見知微微張了嘴一臉吃驚的模樣,得意的笑道:「瞧見我很吃驚麼?你忘了我今日也要進宮給太后請安的。」
知微心裡流過一道暖流,握一握沈滄眉的手。
沈滄眉定是知道她頭一回進宮來,又是面見太后這樣尊貴的人物,雖然她與公主都竭力的安慰她太后很是平易近人,但她是察覺了知微的緊張不安,是以才會特意等在宮門這兒。口裡卻是隻字不提,只道是來給太后請安的,彷彿等她也只是順便罷了。
知微感激沈滄眉的用心,笑道:「這下好了,我正緊張的不知如何是好呢,有你在,我可就放心多了。」
「你就把心穩穩地放在肚子裡就行了。」沈滄眉豪氣雲天一拍胸口:「有我呢!」
畫薔與文杏只能在外面等候,知微便抱了繡畫跟著沈滄眉亦步亦趨地往太后所在的壽康宮走。沈滄眉好奇的接過知微繡畫問道:「這是什麼?」
「這是我自己繡的鳳凰花,我聽秦姨說太后很是喜歡鳳凰花,便繡了來呈給太后。」知微有了沈滄眉的陪伴,心裡的緊張去了不少。
「鳳凰花可不好繡,我記得有一年太后壽誕,我娘便準備親自繡一幅鳳凰花來給太后祝壽,誰料折騰了兩個月,最後還是府裡的繡娘繡好的。」沈滄眉回憶道,「繡娘將畫兒繡好後,我娘還摸著那花發了半天呆,我便問她在想什麼,我娘便道,這世上只有一人繡的鳳凰花最好看。如今想來,那人定然便是柳姨吧。你又是柳姨的女兒,我可真是迫不及待想要瞧瞧了呢。」
「我娘的女紅比我好太多了。」知微並非是在謙虛,她的女工可謂是柳氏一針一線教出來的,可柳氏繡出來的東西,總有種旁人繡不出的靈動,不管是何花樣,繡上去總跟活生生的一樣。知微能依樣畫葫蘆,卻是無論如何也繡不出其中神韻的,這就好比藝術家和工匠的區別了。
她之所以選了鳳凰花來繡,一則是因為太后極為喜歡鳳凰花,第二個目的便是為了勾起太后對娘親的懷念,娘親成為公主侍讀後,也曾送了一副鳳凰花開的繡圖給太后!
太后若真如秦夫人所言,從前對娘親諸多憐愛,那麼瞧見這畫兒時,定然也會對她多一些憐惜吧!
兩人一路說著話到了壽康宮,沈滄眉因秦夫人的關係,也時常進宮來給太后請安,因而太后宮中的宮女姑姑都認得她,一位年約四十的姑姑見了她便笑道:「沈姑娘來了,這位便是孔家姑娘了吧!」
沈滄眉忙拉著知微恭敬的福了福身,道:「景姑姑,這便是知微了。知微,這位景姑姑是太后身邊第一得力的姑姑呢。」
知微忙也跟著沈滄眉福了一禮,抬眼就見景姑姑認真的打量著她,笑道:「的確是可人兒呢,容貌與柳家小姐當年十足相像。」
知微好奇問道:「姑姑也認得家母麼?」
景姑姑道:「認得的,柳小姐當初入宮做喜樂公主的伴讀時,比你現下還小一些呢。」略一歎,「你那可憐的娘親,卻是個沒有福分的。」
沈滄眉瞧著知微的神色也黯淡了,忙道:「逝者已矣,姑姑,柳姨定然會在天上庇佑著知微呢。」
景姑姑一聲,歉意的瞧著知微,「知微姑娘別放在心上,老奴只是一時感慨。」
「姑姑言重了。」知微忙道,垂首掩飾住微紅的眼眶。
「沈姑娘,秦夫人最近身子可好些了?太后這些日子一直著人打聽著呢,也不知道宮裡太醫開的藥管用不管用。」景姑姑寬慰了知微幾句,又詢問起秦夫人的狀況來。
「多謝姑姑關心,我娘的身子今日好了不少,多虧了太后她老人家讓太醫到府裡來給娘診病呢。」沈滄眉笑著道,「姑姑,我們現在可以進去殿中見太后嗎?」
「,瞧我,只顧著跟兩位姑娘說話了。」景姑姑笑道,「一早十一皇子與淑陽公主便來給太后請安,方才皇后娘娘也到了,太后吩咐老奴出來,便是等二位姑娘呢,二位姑娘快隨我來吧!」
「淑陽公主?」知微悄悄兒詢問沈滄眉。
沈滄眉奇怪的瞧她一眼:「淑陽公主便是公主的封號啊,你竟不知道麼?」
知微慚愧的搖一搖頭,她竟從不知道棲桐的封號,也是自個兒從未問起過的緣故。
知微與沈滄眉隨著景姑姑進了內殿,還未走近,便聽見棲桐的聲音,不知道她講了什麼,屋裡笑聲一片,很是活躍融洽。
坐在當中主位那位穿了件了暗紅色金紋宮裝的老太太定然便是太后了,六十多歲的老太太,因為保養得宜,望之猶如四十出頭。她身旁著鳳袍的自然便是皇后,雍容華貴自不必多說。雲錦亭與棲桐兩人則是坐在另一邊,幾人面上皆帶了笑。知微進了殿中,只瞧了一眼便趕緊垂下頭,不敢再看,一臉恭順的與沈滄眉規規矩矩的磕頭請了安。
沈滄眉打小便進出皇宮內院,因而太后與皇后的注意力自不會放在她身上,皆帶了些好奇的瞧著磕頭的知微。
太后忙叫宮女叫知微二人扶起,慈祥的沖知微招招手,親厚笑道,「孔家丫頭近前來些,哀家老了,眼神也不大好,你離得那樣遠,哀家可瞧不清。」
知微應了一聲,忙往前走了幾步。
「你手裡是什麼東西?」太后瞧見她懷裡抱著的東西,開口問道。
知微忙回道:「回太后的話,這是知微的一點心意,望太后笑納。」
「呈上來哀家瞧瞧。」太后頗有些興致的吩咐身旁的宮女。
宮女來接了繡畫,打開後呈現在太后面前,滿樹鳳凰花開得如火如荼,宛如烈焰般絢爛的顏色。
棲桐讚道:「知微,這是你繡的?你如何知道皇祖母最喜歡這鳳凰花兒?繡的可真好呢,竟不可司衣局的宮女差。皇祖母,您說是不是?」
太后原本微笑和氣的神色似頓了一頓,面容平和沖淡:「確實不錯,你也算有心了。」
知微聽聞太后語氣的轉變,心頭咯登一下,暗道不好,莫不是弄巧成拙了?太后不會識破了她的用意,認為她是那等有心計的背地裡打探太后的喜好等,反而對她心生厭棄吧?
手心捏了一把汗,知微連忙想辦法補救道:「知微原是不知道的,還是那一日去國公府探望秦姨時,秦姨聽聞知微要入宮面見太后,這才特別提點知微的。秦姨道,娘親從前便繡過鳳凰花送給太后,說鳳凰花兒是太后最喜愛的花兒。知微便想著,不若我也繡了鳳凰花兒,太后定然會覺得很親切呢。」她頓一頓,彷彿極不好意思的紅了臉,「太后,知微的繡活定然及不上娘親的,您隨便看看便也是了。」
她這般坦然而羞澀的模樣,太后看她的眸光果然溫和了不少,命宮女仔細收了起來,聲音也柔和了幾分:「比你母親確實遜色了幾分。把頭抬起來哀家瞧瞧。」
知微有些忐忑的抬起頭來,太后瞧清她的模樣,似乎愣了一愣,半晌歎道,「看到你,哀家險些認為是當年的婉丫頭站在哀家跟前呢。你娘親是個苦命的,不想你也命運多舛,還在襁褓中竟就被賊人偷了去,這些年可吃了不少苦吧?」
「知微多謝太后垂憐,能重新回到京城,便已經是三生有幸了。」知微垂首,保守而謹慎的回話道。
「太后,知微真的很可憐呢。」沈滄眉在一旁鼓了雙頰插嘴道,一派天真無邪:「知微回京時,若非遇到母親,便要被孔府裡頭不懂規矩的下人從後門抬進去呢!」
「什麼?竟有這樣荒唐之事?」皇后不免蹙眉驚訝道。
「孔家丫頭,你給哀家細細說來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太后亦是一凜,方纔還慈愛的表情被威嚴肅穆所取代。
太后本就出自百年望族,對於規矩禮法十分看重。而府裡正經大姑娘竟要被從後門抬進府去,這也太亂規矩綱常了,如何能被太后所容忍?
知微心裡暗道沈滄眉這話插得好,一邊一五一十的將初到京城那日如何被楊嬤嬤所刁難,如何遇見秦夫人,又如何被徐氏所不容等等細節輕言細語的講了來。
雲錦亭與棲桐自是十分瞭解她的為人,雖然知道她定然不會吃大虧,可聽見她講到徐氏命粗使婆子打她時,臉色還是變了一變。棲桐扭頭去看雲錦亭,果見他眼裡顯而易見的疼惜之色。輕聲歎道:「每日裡在學院都瞧你無憂無慮的模樣,誰想到在府裡卻是要面對這樣的繼母與惡奴,也不知平日裡吃了多少苦頭。」
「作孽啊!」太后緩一緩氣息:「當日你父親托人到你外祖家說媒,婉丫頭正巧在家中,竟就接了你父親的庚帖。後來你外祖父求到哀家面前,希望哀家能好好說說她。哀家也覺得你那父親配不上婉丫頭,苦口婆心的勸她,準備給她找個門楣高的,誰料婉丫頭一聲不吭,硬是在我宮門口跪了整整一天。哀家瞧她心意已決,便也不好再勸,還反過來勸你外祖父呢。你那外祖父也是個固執的,讓婉丫頭那般寒酸的嫁進孔府,不料最後卻早早兒便走了。若婉丫頭還活著,有自個兒娘親護著,你也不至於小小年紀便要吃那許多的苦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