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孔詩喬的自導自演,知微自不會拆穿,老太太微微垂了眼簾,笑微微的聽著,彷彿就是一個常年居於宅子裡對外頭之事全然不解的普通老太太一般,只是慈愛的瞧著自己兩個孫女兒。
知微可不敢將老太太當成年老無知的普通老太太來對待,與孔詩喬虛以委蛇時也總顧忌著老太太。
「祖母,您的咳嗽有沒有好一些?昨晚我聽見您咳了兩聲,會不會是在佛堂裡受了寒,可喊了大夫來瞧瞧?」
「不過是老毛病,祖母曉得保養身體,你啊,擔心你自個兒吧!這臉上的傷,留了疤可不好,幸而臉上傷的不重,太醫囑咐要忌口的,那些需要忌口的食物,可不能貪饞偷著吃。」對於知微的關心,老太太顯然十分欣慰。
知微臉上也有些細碎的傷口,想是落馬時被地上的碎石子傷了的。倒也不重,只是原本乾乾淨淨的臉上添了這些傷口,老太太瞧著便有些心疼!
知微乖巧的點頭:「我可不敢偷吃呢,不然祖母可就要有一個丑孫女了。祖母,我現在也在醫學院所學習,等我學成後,祖母的身體可就盡可交給我負責了呢。」
「說到這個,你昨兒怎地選了醫學院所?」老太太對於這個問題,還有些不能釋然,但也並未因此事而生氣,想來對於知微的某些行為,老太太已是盡量包容了!
知微原本帶笑的眼睛瞬間黯淡了下來,垂了頭輕聲道:「當初娘親生病時,我若懂得醫術,娘親也不會這麼早便去了。」
「傻孩子,生死有命,你不需要這般自責!」老太太寬慰道,「你這般孝順懂事,想必你娘親走的時候,定也是欣慰放心的。」
兩人這般說著,竟是要完全忽略一旁的孔詩喬似的。知微肯定是故意忽略她的存在,但瞧老太太的模樣,竟也默許知微的做法,這就有點耐人尋味了。
然而更耐人尋味的卻是孔詩喬,往常這種時候,她一定早就撒嬌發嗲的撲到老太太身上了,今兒個倒是安靜,只是含著淡淡的笑站在老太太身旁,瞧著她們的互動,臉上卻無半點不悅!
知微自是不動聲色,事實上她正等著孔詩喬的表演。孔詩喬不是個有耐心的人,以知微對她的瞭解,她不會等到那木偶娃娃變得年代久遠再來謀害她。
老太太與知微說了一陣話,漸漸有點精力不濟,又咳嗽了兩聲,孔詩喬忙給老太太倒了水,李嬤嬤想上前幫忙,被她以眼神制止了,笑著端了水杯給老太太:「祖母,說了這麼會子話了,您喝口水潤潤吧!」
老太太自不好太不給孔詩喬面子,便接了過來,慈愛的拍拍她的手,「你乖!」復又皺眉道:「手怎麼這樣涼?」
孔詩喬忙甜甜笑道:「祖母,我沒事哩,許是方才吹了風,不礙事的!」
老太太仔細瞧了瞧她的臉色,眉頭皺的更深,「瞧你這臉色,都快趕上你姐姐了。知微這才受了傷,你可千萬別再生病了。趕緊讓你丫頭送你回去休息,請大夫過來瞧一瞧!」
香巧連忙應聲上前,小心翼翼的瞧了孔詩喬一眼,見她神色並未有異樣,這才放心扶了她。
「怎地就這一個丫頭,如蓉呢?可是躲懶去了?」老太太沉聲喝問,道:「一個個怎麼當差的,府裡可不是白白養著你們的,若是那起子躲懶耍滑的,定要重重懲罰才行。」
香巧嚇得一抖,孔詩喬瞥了她一眼才笑道:「祖母,如蓉病了呢,我便沒讓她跟著。香巧雖然手腳笨了點,倒是個忠心的。是我自己不當心,也怪不得她們。」
香巧一愣,顯然沒料到孔詩喬竟會幫她說話,忙吶吶的告了罪又道了謝。
「祖母,姐姐,那喬兒便先回去了。明兒再來探望姐姐!」孔詩喬規規矩矩的告辭道。
知微笑吟吟的點了點頭,「妹妹慢走!」
那孔詩喬的臉色,果真如老太太所言,十分難看,竟是白中帶了青紫之色,唇色也不如往日殷紅,倒像是顏色盡都褪盡了一般。知微若有所思的瞧著她纖弱的身影,不動聲色的勾了勾唇。
不過片刻,便聽得香巧一聲驚呼,「快來人啊,二姑娘不好了!」
「祖母!」知微連忙喚了老太太,緊張道:「彷彿是妹妹出事了!」
不用老太太吩咐,李嬤嬤姜嬤嬤便急急忙忙出去查看情況,外邊一時鬧哄哄的,也不知到底是個什麼情形!知微心裡冷笑,只盼這齣戲能演的精彩些,鬧得更大些。
不多時,李嬤嬤奔了進來,急聲稟告:「老太太,二姑娘突然暈了過去,奴婢已經安排人先送二姑娘回瑞喜院了,老爺夫人那邊也有人去稟告。奴婢瞧著,二姑娘的臉色透青,著實不大好!」
「扶我過去瞧瞧!」老太太拄著枴杖起身,眸光閃了閃,沉聲說道。
知微咬著唇,怯怯道:「祖母,知微與您一道去看妹妹吧,她在我這兒出了事兒,我心裡十分不安……」
「你給我好好躺著!」老太太命令的語氣十分威嚴,不容人反駁!
知微只好恭順的回道:「是,祖母!」
畫薔送老太太離開後折回屋裡,不安的瞧著老神在在的知微,「大姑娘,怎地您一點都不緊張?」
「那東西已然毀了,還有什麼好緊張的?」知微嘴角翹起興奮的弧度來,眼睛閃閃發亮,「我倒是很期待呢!」
畫薔一想也是,既然大姑娘都不擔心,自然已經有了萬全之策,也就輪不到她擔心了!
孔詩喬莫名其妙的病了,已經昏迷了好幾天都沒醒過來。徐氏急的要瘋了,徐大學士更是央求皇上請了宮裡的御醫來給她診病,湯藥灌了無數,可孔詩喬仍舊沒有半點好轉以上,都是兢兢業業的畫薔打聽回來的零碎片段。
知微在床上躺了幾天就滿血復活了,手臂上那道長長的傷口也結了疤,原先瞧著猙獰不已,瞧的久了也就慣了。
「大姑娘,奴婢瞧著這傷要留疤呢。」畫薔一面替她抹著傷藥,一面擔憂道。
知微只淡淡瞥了一眼,不甚在意的道:「左右有袖子遮擋著,我又不選秀女,便是留了疤也無妨。」
畫薔還是放心不下:「萬一日後姑爺瞧了不喜……」
知微瞧她微紅臉的模樣,便也知畫薔是不好意思說這個的,可又因為擔憂而不得不說,故而便有些吞吞吐吐,遂玩笑道:「若你家姑爺是個只注重虛表的,那我也沒有辦法。」
「大姑娘,怎地你都不臉紅。」畫薔嚇了一跳,見知微全然放鬆笑嘻嘻的模樣,小聲嘀咕道。大姑娘可只有十三歲,可提起未來姑爺來,竟是這般坦然,半點也不扭捏!畫薔也知知微是真的拿自己當了心腹,否則這樣的話斷然不肯說給她聽的。而這幾日來,畫薔也發覺,其實大姑娘是性子極為爽朗之人,平日裡的模樣,也不過是逼不得已裝出來的。
畫薔悟出這個後,對知微不得不戴著面具在這府裡討生活而微微感到心酸,與知微之間便愈發的親厚了起來。
知微也不再逗弄愛臉紅的畫薔,倚在美人榻上,悠閒地哼了兩句不知名的調調,問道:「孔詩喬還沒醒?」
「沒呢,奴婢本想去瑞喜院打聽打聽,只是瑞喜院防守的像只鐵桶一樣,奴婢也進不去。今兒老爺下朝便直奔瑞喜院去了,沒多久徐大學士也來了。」畫薔將自己一早就埋伏在瑞喜院瞧見的情況說了,道:「大姑娘,二姑娘真是在裝病麼?可她這樣裝著,不吃不喝人也受不住啊?」
「誰說她不吃不喝了。」知微嘴角挽起一抹譏誚的笑容,「你都說了,瑞喜院防守森嚴,咱們又瞧不見裡邊兒的情況,你還真當那孔詩喬暈迷了這麼些天不吃不喝的挺了過來啊。最近府裡邊有沒有什麼奇怪的人進來?」
想來孔詩喬的忍耐也要到極限了吧,尤其今兒雲錦亭差人送了宮裡最好的傷藥給她,她又有意讓畫薔將這事兒傳到瑞喜院去,孔詩喬忍得住才怪。
畫薔想了想,確定自己沒在府裡邊瞧見陌生的面孔,這才搖頭肯定的回答知微。
文杏這時端了參湯進來:「大姑娘,該喝參湯了。」
知微點了點頭,面上又掛上了溫柔和緩的微笑:「給我吧!」
三兩口喝了參湯,將碗還給文杏,文杏接過碗來,卻並未立即離開,有些躊躇的瞧了知微一眼,見知微微揚眉問詢般瞧著自己,忙道:「大姑娘,方才奴婢瞧見香巧急匆匆的往瑞喜院領了個人,那人,那人穿著道袍,不知是做什麼的。」
畫薔一驚,抬眼瞧向知微,知微卻只淡淡一笑,神色從容,道:「文杏,你將院子打理得很好,我很放心。」
文杏喏喏的應了一聲,知微還未叫她出去忙,便聽外頭隱約傳來喧嘩鬧聲,文杏臉色一變,急忙道:「奴婢這就出去瞧瞧。」
屋裡,知微與畫薔相對無言,只一個緊張無措,一個雲淡風輕。
終於來了!
文杏還未走到前院,便見夫人院裡的楊嬤嬤領著一眾粗使婆子趾高氣揚的闖了進來,前院裡那些丫鬟婆子一見是楊嬤嬤領了人來,紛紛躲避了,各自藏好了看熱鬧呢。文杏心中發楚,卻還是笑臉迎上去,「楊嬤嬤,您這是?」
楊嬤嬤陰狠的笑了兩聲,手一揮讓婆子們捉了文杏後,揚聲道:「大姑娘,老奴奉老爺夫人的命令前來請你過瑞喜院裡問話,還望大姑娘莫怪!」
知微從榻上起身,慢悠悠的挑了珠簾瞧向門口凶神惡煞的婆子們,彷彿十分害怕的瑟縮了下,「既是奉了爹爹與母親的命令來,我自無二話,只是嬤嬤是不是也得相告一聲,爹爹和母親要問哪門子的話?」
楊嬤嬤目露凶光,冷聲道:「不是老奴不肯告訴大姑娘,大姑娘做了什麼事自個兒心裡自然是有數的,大姑娘,請吧!」
「問話便問話,何以要如此對待文杏?可是我這院子裡的奴才們做錯了事?」知微一副單純無知的模樣,揚眉瞧向被婆子們押著雙臂痛的滿頭大汗的文杏。
這文杏也是個可憐的,就因為她當著徐氏的面選擇了自己,是以徐氏要除掉知微的時候,順帶著也要除了文杏。也能起個殺雞儆猴的作用這府裡,聰明的人要選對主子,若選錯了,文杏便是他們的前車之鑒。
「老奴不便多言,還望大姑娘體恤。」
「那便走吧。」知微從容的微笑,孔詩喬是篤定了這回能弄死她,因而也不叫人先搜一下便要叫她去問話,真是有夠著急的。
畫薔匆忙跟上,手裡拿了一件雲霏妝花緞織的海棠披風,「大姑娘,奴婢瞧外頭起風了,您披著,小心著涼。」
知微回轉身,背對著楊嬤嬤等人,任由畫薔給她披上披風後又仔細的繫好帶子,瞧著她眼裡掩不住的緊張和驚慌,知微輕輕拍了拍她的手背,以口型說道:「老太太。」
畫薔立刻會意,又不敢出聲怕引起楊嬤嬤的懷疑,便小弧度的點了下頭。
知微這才轉身,笑吟吟的對楊嬤嬤道:「嬤嬤,走吧!」
知微還是頭一回到孔詩喬的院子裡來,她居住的瑞喜院在孔府的南邊,已是二月,地龍依然燒得很旺,花木扶疏,一株株迎春花花開正好,遠遠瞧去,彷彿一匹金黃色的柔軟綢緞。花葉蔥蘢間有精緻的假山亭台,更有流水聲蜿蜒潺潺,少了幾分富麗景象,倒頗是風雅韻致。
進了院裡,有人聞聲出來,打起珠簾道:「大姑娘來了,老爺夫人已經在等姑娘了。」
知微略點了下頭便率先進去了,屋子裡的氣氛有些沉悶,一個陌生的老頭陰沉著臉色坐在主位上,想來這就是徐大學士了。老頭身旁還站了個穿了道袍白鬚飄飄儼然世外高人的道長,而徐氏與孔紹卿則分坐在徐大學士兩邊。
知微也顧不上去看徐氏與孔紹卿的臉色,垂首上前行了禮:「知微給父親母親請安。」
孔紹卿隨口喚了她起來,問道:「你身上的傷可都好了?」
知微不想孔紹卿竟是這樣溫言與她說話,她還以為她將見到一個盛怒或者暴怒的孔紹卿呢,偷覷了一眼,他面色倒是平靜,似乎並不顧忌徐大學士愈發深沉的怒氣與錯愕的徐氏。
「多謝父親關心,知微躺了這些日子,身上的傷都好了。」知微口中道,轉念一想,便有些明白孔紹卿的態度了他自然也是心疼孔詩喬的,但那日雲錦亭親自護送她回府以及今日又特地差人送來傷藥的舉動,可能讓他生了別樣心思來。
知微當然不知道,孔紹卿這般,也是因為老太太的及時敲打。當然徐氏也跟孔紹卿說了孔詩喬中意十一殿下的事,他私下裡也是希望自己喜歡的女兒孔詩喬能做成那皇子妃。但老太太卻並不看好孔詩喬,他便振振有詞的與老太太爭辯,說那日殿下可是瞧在喬兒的面上才送知微回來的,氣的老太太拿了枴杖就要打他。今兒殿下送了藥來,雖只是差人送來的,可也足夠他明白了一些事,若真如徐氏所言殿下喜歡的是喬兒,喬兒昏迷這幾日,殿下不僅沒派醫送藥來,便是隻言片語也沒有。
孔紹卿這才收起了孔詩喬那邊的心思,相信了老太太的分析,於是才有這麼一個慈父嘴臉!
「咳!」徐大學士重重的咳了一聲以彰顯他的不滿,將茶杯往桌上一放,沉著臉道:「你就是知微?」
「小女正是,不知尊駕如何稱呼?」知微不卑不亢的答道。
「依理,你也該稱呼我一聲外祖父。」徐大學士冷哼道,皺著眉頭從頭到腳的打量了知微一番,顯是對她諸多不滿。
知微佯裝這才知道他身份的模樣,驚訝的低呼了一聲,恭敬的垂下頭去,「徐大人,請恕知微不能這樣稱呼您。知微有外祖父,若是喚了您外祖父,那麼知微又該如何稱呼我的外祖父呢?知微愚鈍,還請徐大人指點賜教。」
徐大學士大約脾氣不好,聞言重重一哼,偏知微語氣誠懇,他又找不出一絲錯漏之處,便冷聲道:「這個問題改日再談,眼下找了你過來,相信你心裡已然有數了。」
知微搖頭道:「楊嬤嬤一進院子便扣了文杏,又說父親與母親讓我來問話,知微想詢問究竟出了何事,楊嬤嬤卻不肯說。徐大人,母親,知微委實不知道出了什麼事情,需要請我過來問話這麼嚴重。不過知微想,勞動徐大人來問話,想必不是什麼簡單的事兒,父親,母親,不知此事祖母可知道?」
徐大學士老臉一變,知微這話聽著恭敬至極,實則卻是在擠兌他,這明明是孔府的事兒,你一個姓徐的外人跑來問話,這般喧賓奪主,合適嗎?這府裡最高地位的可是老太太,真出了大事,卻將老太太撇在一旁,合適嗎?
徐氏忙道:「已經著人去請老太太過來了。只是事出突然,便先將你叫了來。」徐氏緩一緩,又道:「知微,自你入府來,母親與喬兒可曾做過對不住你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