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鄴頭也不回的走進鼎新大樓,林宛瑜步履維艱的跟在他身後,就像是一個因為不聽話而受到懲罰的小女孩。
她忍不住有些惱火,為什麼明明是羅鄴的問題,到頭來卻更像是自己犯了錯似的。
毫無預兆,昏沉的天空開始下起細雪,微小雪粒幾乎沒有形狀,更看不出任何美感。林宛瑜可以感覺到臉上飄落的雪花,一碰皮膚即便融化,像一陣輕柔的雨。
門衛朝她行禮,有些擔憂的望著她。
她微微頜首,簡單的微笑了一下。雖然心臟仍在胸腔裡狂跳,但最基本的禮儀她還不想丟掉。
羅鄴走進大廳,身上的細雪已經融化的一乾二淨。他沒注意到細雪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會結束——對於他來說,雪已經結束了。
安保主任「小牛」驚奇的望著這對「主僕」:保鏢遠遠的走在前面,總裁慢吞吞的跟在後面——
「羅先生好,林總裁……」
安保主任看得出來,林宛瑜臉上的笑容非常生硬。
兩人都沒有跟他搭話,一前一後的走進電梯。
回到總裁辦公室,楊秋水捧著一個藍色的備忘錄記事本迎了上來。她先是看到了羅鄴——可他身上的冷峻氣息把她嚇了一跳。在她印象中,羅鄴一直都是那種成天嘻嘻哈哈,玩世不恭的「流氓」,可現在,所有的調笑都消失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張緊繃的臉。這張臉精緻、帥氣,成熟,就像海浪終於褪去,海巖露出了真容一樣。
「下雪了。」羅鄴平靜的說道。他繞開了木訥的楊秋水,直奔沙發而去。
這句話聽上去更像是解釋,但下雪跟他冷著臉根本就毫無關係。
楊秋水剛要說話,隨即看到了羅鄴身後的林宛瑜——她的整個身體像是繃緊的弓弦,臉色緋紅,就連走路的姿勢似乎都有些怪異。
「宛瑜小姐,」楊秋水突然覺得舌根發酸,「你們這是?」
「暈車。」林宛瑜滿是倦容的笑了一下。
一個說下雪了,一個說暈車——好吧。楊秋水呼了一口氣,以一副過來人的姿態說道:「是啊,我第一次坐羅鄴的車時,腿軟的根本走不動路……」她快步走到飲水機旁,為林宛瑜倒了一杯開水。
林宛瑜坐到寬大的老闆桌後,她實在太累了,希望能躲在老闆桌後喘口氣。她的雙腿依然無法正常分開,彷彿羅鄴的大手仍逗留在雙腿之間。
「喝點水吧。」楊秋水將冒著熱氣的水端到林宛瑜的面前。
「謝謝。」林宛瑜抿了一口,她的嘴唇上有細小的乾裂,開水如同蜂蜜般甜美。
楊秋水拿起備忘錄,「有兩個電話……」
「等一會兒再說吧。」林宛瑜輕輕的搖了搖頭。她腦子裡混亂不堪,只想著如何面對羅鄴,完全處理不了任何其他事情。
羅鄴從衣兜裡摸出隱形眼鏡的盒子,藏在手中,然後踢掉鞋子,平坦躺在沙發上。高高的椅背完全擋住了林宛瑜的視線,他快速的將納米隱形眼鏡戴上。
「名片給我。」羅鄴從沙發上伸出手臂。
林宛瑜咬了咬嘴唇,從衣兜裡拿出黃子軒的名片。「你真的不打算向我道歉?」
楊秋水正要幫林宛瑜傳遞名片,忍不住怔了一下。「我嗎?」話剛一出口,她就立刻意識到林宛瑜並不是在跟她說話,她只是很不幸的站到了羅鄴和林宛瑜中間。她急忙低下頭,從林宛瑜手中接過名片,遞給羅鄴。
羅鄴接過名片,在眼前靜置了一會兒,確定馬彼得能夠接收到訊息之後,隨手將指北針的名片扔到地上。「好吧,我道歉。」
林宛瑜對這句輕描淡寫的話並不滿意,令人不滿的道歉往往會激發更大的怨憤。「我想要一個正式的道歉,最起碼也要說句對不起。」
羅鄴用他那慣有的、無所謂的腔調回答說:「對不起,我不該摸你大腿——下次我會先從你的屁股摸起。」
林宛瑜咬緊了嘴唇,羞憤之色在她臉上愈演愈烈。
楊秋水張大了嘴巴,看看陷在沙發裡的羅鄴,又看看一臉怒容的林宛瑜。「我、我去一下洗手間。」沒等林宛瑜發話,她就迅速的衝出了總裁室,合上房門,背靠在門板上,重重的喘了一口氣。
辦公室裡就只剩下林宛瑜喝羅鄴兩個人,氣氛變得異常沉悶。
林宛瑜覺得委屈極了,「你為什麼總要針對我?」
「我沒有針對你,」羅鄴說:「我只是摸了一下你的大腿,是你一直不依不饒。」
「你冒犯了我,難道我不應該生你的氣嗎?」林宛瑜說。
「那你想怎樣?」羅鄴從沙發上坐了起來,嘴角帶著幾分刻意的譏諷:「要我對你負責嗎?就因為我摸了一下你的大腿?公主殿下?」
林宛瑜覺得心被針刺了一下。「我只是想讓你道歉而已!」
「是嗎?」羅鄴一臉冷笑,「我保證下次再摸你大腿的時候,會提前通知你的。」
「你!」林宛瑜恨恨的望著羅鄴:「你就這麼討厭我嗎?我究竟是哪裡做的不好?為什麼你不能向對待楊秋水那樣對待我?」她終於把憋在心中的話說了出來。
羅鄴閉上了眼睛,「你是公主,但我不是王子,我是壞蛋。」
林宛瑜站起身來,從辦公桌後徑直走到羅鄴面前。
羅鄴微微睜開眼,「怎麼,過來送大腿了嗎?」
林宛瑜緊咬貝齒,突然攥緊了粉拳,不顧一切的朝羅鄴的胸膛砸去。她知道,以她這點力量是根本打不疼羅鄴的,但她仍使出全身的力氣,想要把羅鄴那顆被尖冰包裹的心一層層的擊碎開。她想親眼看一看,自己在羅鄴心中,究竟有沒有她的位置——她不相信沒有。
羅鄴伸出手來,卻又垂了下去。他能夠輕易的制服林宛瑜,扣住她的手腕,甚至還可以單手將她提起,但最終他什麼都沒有做。胸前落下的拳點緩慢笨拙而且毫無章法可言,如果林宛瑜是他的敵人,他早就在那對粉拳落下的瞬間就割開了她的喉嚨——可林宛瑜不是敵人,她……什麼也不是。
他像塊被雕刻的石像一樣端坐在那裡,任憑林宛瑜那嬌弱無力的身軀在面前晃動——再強悍的人,也終有無法還擊的時候。
半分鐘後,林宛瑜癱坐在地毯上,眼裡噙著淚花,胸口起起伏伏。暴力真是個好東西,她覺得一輩子積攢的壓力彷彿在一瞬間全都釋放出來了。
「解氣了?」羅鄴問。林宛瑜的淚水就在那對水汪汪的大眼淚裡打轉,羅鄴幾乎觸手可及。他忍不住向後縮了下手。
林宛瑜搖了搖頭,輕聲說:「手疼。」
羅鄴怔了一下,緊接著就無法抑制的笑出聲來。他已經很有沒有這樣真正的笑過了。「好吧,等你手不疼的時候再來打我吧。」
林宛瑜眨了眨眼,頗為疑惑的望著羅鄴的笑臉,「我剛才那樣對你,你不生我氣嗎?」
「生氣!」羅鄴故意說:「讓摸大腿不?」
林宛瑜條件反射的從地毯上跳了起來,匆匆恢復了嚴厲的表情,「你摸了我,我打了你,我們扯平了。」
羅鄴笑了笑。如果這樣就可以扯平,那他真應該把林宛瑜全身都摸個遍——但那樣的話,恐怕就更難推開這個女人了。
「對了,楊秋水跑哪裡去了?」林宛瑜扶了扶額頭上散落的頭髮,「剛才明明還在這裡的。秋水、秋水——」
門外的楊秋水聽到呼喚,急忙抱著備忘錄走了進來。她注意到林宛瑜面色紅潤,氣喘吁吁,衣衫和髮型都稍稍有些凌亂。
林宛瑜避開楊秋水探查的眼神,坐回到辦公桌後,像是什麼事都沒發生過一樣,對楊秋水說道:「秋水,我要你幫我起草一份任命書。」
「好的。」楊秋水急忙轉換角色,迅速的翻開備忘錄,準備做筆記。
羅鄴站起身來,在辦公室中隨意走動,偶爾停下來摸摸牆壁和擺設。
林宛瑜瞥了羅鄴一眼,微微清了清喉嚨,用頗為正式的語調說道:「免去監察部劉醒龍部長一職,任命他為內務部部長。」
楊秋水將林宛瑜的話迅速記到筆記本上,她盯著那行字,眉弓高高拱起,「劉醒龍那個老色棍居然高昇了?宛瑜小姐,這……」
她突然停了下來,看到林宛瑜的目光悠長而遙遠,就好像隔著幾重山一樣在看她。
她們之間何止隔著幾重山啊。
林宛瑜的語氣變得平緩而堅決,「按我說的做就行。」她忍不住朝羅鄴的背影望了一眼——要是跟羅鄴說話的時候,她還能保持的住這份堅決就好了。
楊秋水急忙點了點頭。她只是個助理,像這種涉及到高層決策的事情確實輪不到她來發表意見——在職場上,僭越可是大忌。好在林宛瑜的目光轉黯,並沒有把她的冒失行為放在心上。
林宛瑜繼續說道:「寫完這份任命書後,你原封不動的重抄一遍,然後把劉醒龍的名字替換成方默然。」她想起之前在病房裡,羅鄴拉住她的手,在她的手掌上寫字時的情景。如果後來羅鄴沒有把手伸進她裙子裡,今天將會是非常完美的一天——這樣的念頭牽起她嘴邊的一絲微笑。
「方默然?」楊秋水望著林宛瑜,眼睛裡全是不解。
林宛瑜解釋說:「他是方天鳴的兒子,最近剛剛回國。」
楊秋水恍然大悟,但緊接下來卻更糊塗了。「兩份一模一樣的任命書,那內務部究竟誰說了算啊?」
林宛瑜臉上的緋紅之色逐漸淡去,她輕輕的一笑:
「那就要看他們自己的本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