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的大門在夏孤臨面前緩緩拉開。舒殢殩獍
他仰頭望著命運的轉盤,轉盤中心的那個人,就好像是他自己。
他緩緩向前走去,金銀孔雀瞳已經被冷冰和黎辰成功擋住。而他們兩個,已如斷線的風箏跌落在地,昏迷了過去。
果然有陰陽反噬。僅僅使用了一件法器,便已經……
他緩緩走過他們兩個的身旁。命運的轉盤,也許正該在這一刻停止。
「夏孤臨!」
一直沉默不言的花深深忽然追上來,張開手臂擋在他身前。她的眼瞳彷彿染上了剛才的墨,是濃重得無法流動的恐懼。
「你這個瘋子,要是使用法器的話,你會被反噬而死的!」
兩方碧光流爍的墨床卻自夏孤臨身側徐徐降下。花深深就知道,她勸不動他。
她已經完完全全被震懾住。為什麼……她曾經以為,可以為了重要之人不顧一切的,只有他的父親,魔尊而已。
為什麼這個男人……
他完全不會考慮自己的死活?他難道真的不知道,什麼叫做「死」麼?
她想不通。
她只能眼睜睜看著陰陽轉盤「喀拉拉」傾斜下來,晏離兮的陰陽雙體如秋葉般感應到了風的召喚,輕輕飄下,穩穩落在兩方墨床之上。
晏離兮的身體離開轉盤的同時,轉盤雙極上雙目被遮的陰陽孔雀忽而淒聲鳴叫,雙眸泣血。轉盤已經開始傾塌,如果不盡快祭出寶座法器供它們落腳,它們會癲狂發瘋得攻擊的!
夏孤臨的靈力,恐怕根本不足以同時支撐兩件法器!
花深深的雙手已經按在了相思雙環上。卻只見夏孤臨背後金光耀目,他竟然已經祭出了寶座法器!
騙、騙人的吧……他怎麼可能做到!
花深深迅速匍匐在地,兩隻陰陽孔雀尾羽如紛雪飄空,利嘯著擦著她的頭皮低空飛過。孔雀降落黃金寶座的同時,筆洗中也是微波粼粼,墨床上的陰陽雙體隨著夏孤臨雙指勾動緩緩浮起,雙掌相對,在空中飄浮,旋轉……
夏孤臨的嘴角不斷滲出鮮紅的血液。筆洗中的清澄靈水捲起高高的水柱,將陰陽雙體托在半空。
花深深不想再看下去卻又無法將雙眼移開。她真怕陰陽雙體開始融合的瞬間,這個男人終於支撐不住,就這樣倒下去!
夏孤臨的腦海中卻是另一番情景。
他根本沒有想過,自己會在何時筋疲力竭得倒下。
他想的,只有師兄。
陰陽雙體手掌相接處忽而閃過一道金光。融合,開始……
夏孤臨眉心一皺,終於吐出一大口鮮血。鮮血如決堤的洪水般不斷湧出,頃刻間染透了他的衣襟。
還有,他衣內用紅絲線所繡的花兒,也如滲血般淹沒在那一片熾熱的血紅之中。
夏孤臨輕笑。終是……高估了自己麼?
師兄。
原本我以為,有些話,永遠都不會對你說。
可是如果現在不說,也許以後永遠都……
從此以後,還是我來承受那些本不該你去承受的一切。
我來守護你,你來守護天下人。
鮮血勾勒出了夏孤臨最後的微笑。他閉上眼,慢慢放下了高擎法陣的雙手。
「不——!」
傷口鮮亮得如同凌厲的匕首。鮮血如雨點般撲進少女水晶般的眼瞳,構成一幅慘烈夕陽般的絕美畫卷。
花深深的雙膝沉重得跪在夏孤臨倒下的身體前。鮮血成湖太過濃烈,他凌亂髮絲下的那雙晶瞳,竟已沒有了任何的光彩。
那些代替鮮血而發光的,不過只有,鮮血而已。
他死了。
沒有一種時光可以倒流,除了死亡,可以讓一個人回到原點。
那個時候,他們還不知道何為夢想,何為守護。
只是傻傻枕著木劍躺在草坡上,看著天空由橙紅變作紫藍;
春天時楊花爛漫,點點飄在清晨透澈的陽光之中,如同不會融化的雪;
薄暮如煙,籠罩著他們最不愛去的講經堂,堂後綠竹漪漪,那裡隱藏著他們溜下山去玩的「秘密通道」……
也許在蜀山的日子,才是真正的幸福。
只可惜,再也回不去了。
再也回不去了。
師兄。
如果時光真的可以倒流,或者,是給我一次重生的機會。
我只希望,我們從來都不曾驚才絕艷,我只是那個胡亂揮舞著銅劍,連道服都穿不好的那個小男孩。
與你,並肩而行。
*************************************
頭痛……欲裂。
為何會感到頭痛?不是……已經死去了麼?
夏孤臨無法睜開眼睛。他的思維當中,亦是一片漆黑。
「我也曾經,不得不放開最愛之人的手。」
誰……誰在說話?
一陣從頭頂貫穿到腳底的劇痛。夏孤臨只想將自己的身體撕為千萬碎片來讓這種疼痛消失,他卻感覺不到自己的身體。
好像存在的,只有意識。
不對。這個聲音是……
「我也曾經,想讓過去的幸福重來。」
魔尊。夏孤臨冷笑,沒想到還是這麼輕易都敗給了他,敗給了連面都沒露的敵人。
要贏千年修為的他,果然還是太早了。
「我也曾經,給予過一個人重生。」
「夠了。」夏孤臨發覺他居然能說話,「那種重生……我不需要。」
「什麼是重生?重生,不過就是重死。」魔尊的聲音並不蒼老,反而像夏孤臨這個年紀的青年人,「肯為心願付出一切的人,最後得到的往往只有心願。這世上,沒有什麼是不公平的。」
魔尊……到底想說什麼?
「你,想跟我做什麼交易?」
「沒有交易。種因得果,一切,不過都是你自己的選擇。」
自己的……選擇麼?
就像一個人選擇了一把劍,便是選擇了自己今後的命運麼?
那麼,他的命運……
*******************************
風和日麗。
武府,聽香閣外。南黎辰在柳樹蔭下站著,手中牽著那頭蜚鹿。
不管是人還是鹿,都是紋絲不動。偶爾有只飛蟲撲過黎辰的鼻子,他愣是把噴嚏憋了回去。還有只蒼蠅閒逛似的飛過蜚鹿燃燒著藍色火焰的皮毛……
不小心燒成了一團灰,沒了。
南黎辰臉上已經汗流成河。他皺眉道:「冷冰,愣著幹嘛?還不過來給我擦擦汗?」
「擦什麼擦啊,沒看我還在撐傘嗎?」冷冰氣得直跳腳,手上的傘一時沒拿穩,不小心晃了一塊炙熱的陽光在鮮潔的宣紙上。
「把、傘、拿、好!」
傘下的花深深把毛筆「啪」得一甩,「今天如果畫不完,你們兩個誰也別想吃晚飯!」
這……算是什麼事啊!
冷冰氣得鼻子快要冒煙了,大中午的,大哥還在聽香閣裡養傷呢,小魔女非要給蜚鹿畫像,還說這個時辰這個地點的陽光最好,讓南黎辰牽著蜚鹿在太陽下曬著當模特;她自己又嫌熱,讓冷冰給她撐傘!都已經畫了一個中午了!
再說這畫的都什麼玩意啊……
冷冰可憐巴巴得望著南黎辰。算了,他比冷冰還可憐呢,剛才他也想騎著蜚鹿逃跑來著,結果被花深深連人帶鹿一頓暴敲。老實了。
這難道就叫,一物降一物。
再這樣站下去,不會中暑吧……
冷冰被陽光晃得眼都睜不開了。迷迷糊糊的,一隻飛蟲找準位置撲進了蜚鹿的鼻孔。
蜚鹿假裝沒事似的,眼看著花深深低頭猛畫顏料橫飛,它急忙狠狠從鼻孔往外噴氣。
「老實點!再亂動把你切了燉鹿肉!」
「嘰裡咕嚕……」那蜚鹿嚇得喉嚨裡發出一連串奇怪的聲音,鈴鐺般的眼睛瞪得老大,汪汪的眼淚掛在長長的睫毛上,亮晶晶。
看吧小動物嚇成什麼樣子了都。
真是個害人精!話說到底為什麼要把她接到武府來待若上賓啊?雖然說硯之試練塔的事她的確幫了那麼一點點的小忙,可那難道不是一個手下敗將應該做的嗎?
這個臭丫頭,還真把自己當根蔥了?武府又不是她家!對所有人呼來喝去不說,全府上下的飯食都要由她來定!
早飯是火鍋!
中午也是火鍋!
晚飯不用說……嗚嗚嗚一定也是火鍋……
這簡直比讓冷冰在大太陽下曬到掉皮都痛苦一百倍啊……
這麼大熱的天吃火鍋也就算了。等下夏大哥醒了,難道也要讓大病初癒的他吃火鍋嗎?
不行!一定要把這個害人精趕出去!絕對的!
「喲,大家都在?這是在……」
是武陵春。他折扇在手中轉了個花,站在石桌旁只是看花深深筆下的畫。春哥不發一言,臉上的表情倒是變化得相當耐人尋味。驚歎,迷惑,恐懼,可比他正看的這張畫好看多了。
不多時,晏清都和烏梅從聽香閣走了出來。花深深本來畫得極其認真,聽到開門的聲音,筆尖一頓,反而在白紙上留下一塊大大的墨跡。
武陵春以眼神詢問烏梅。烏梅淺笑著點點頭,武陵春會意,也便安心。
「呀……花小姐這畫的是……」烏梅本來想跟這個不客氣難伺候無法無天的大小姐打個友好的招呼而已,她卻找錯了話茬,眼光停留在畫紙上,怎麼也挪不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