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家三兄弟撿起地上的木炭,用麻布包好,一個個站在查文斌跟前如坐針氈,幾個女人早就表示要回娘家暫住一段時間,這鬧得尤其是老大家裡,根本就不敢再進門了。
「公門裡面好修行,半夜敲門心不驚;善惡到頭終有報,舉頭三尺有神明。」查文斌指了指已經放亮的天空說道:「記住了,人在做,天在看,不是不報是時候未到。以後為自個兒多積點陰德吧,那兩筆冤死的債都會記在你們的頭上!」
這一出算是暫時告一段落,回到家幾人準備休息,折騰了一夜,查文斌已經比以前越發的瘦了。昌叔和素素聽他說這事算是解決了,也就打算先行告辭,他們的貨可還在手上呢。昌叔道謝之後約定改日一定會登門拜訪就拉著有些不捨的素素上車離開了,雖然昌叔幹的是走私文物的買賣,但是查文斌又不是公安,何況超子也捲了進去,這條道上的事兒他沒想過過問。
幾個人關上大門,才上床不多時,外面就有人來敲門了。這個人我也認識,因為他和我的一個叔伯是戰友,我爹結婚的時候他還給幫過忙。
這個人叫墩子,人如其名,長得五大三粗就跟個樹墩子一樣結實。上世紀七十年代末,他和我的一個叔伯進了部隊,因為那一年國家開始改革開放,到處都在進行大型工程的建設,急需交通運輸人才,所以他和叔伯很有幸的成了一名汽車駕駛兵。駕駛的車輛就是綠皮大解放,天南地北的跑過很多地方,他和叔伯兩人個性決然不同。此人雖然塊頭大,但是心細,開車講究穩當,所以他速度很慢;叔伯卻恰好相反,人個頭不大,但做事火急火燎的,一天總能比別人多拉那麼一趟車。
到了八十年代中期,這兩人都從部隊轉業了,當時社會上會開車的人還很少,駕駛員是門吃香的技術活。叔伯最後被分配到了政府裡,給當時的領導負責開小車;而這個墩子則去了縣裡的運輸大隊,開的依舊是大解放,他是響應部隊的號召,退伍之後要繼續在社會主義建設崗位上戰鬥,所以他選擇了這個略顯艱苦的崗位。
那一年,我父母結婚,婚車就是叔伯的小車,而嫁妝就是由這位墩子叔的大解放拉的,在當時,這是非常奢侈的車隊了。墩子叔在運輸隊一幹就是七八年,而他和叔伯之間的距離也開始越來越大,運輸隊已經不在是香餑餑了,公家單位的管理弊端開始被逐漸顯現。以肯吃苦聞名天下的浙江人很快開始私人購買卡車跑運輸,刨去油費和維護,剩下的就是自己淨賺的。
運輸隊終於在九十年代解散了,留下的車輛就地拍賣,墩子叔捨不得幹了這麼多年的老夥計會成為廢品被收購,一咬牙,拿出了這些年的積蓄加上東拼西湊,買下了自己用的那輛卡車。從此,他也就成了一位個體運輸戶。但是墩子叔為人耿直,開車又太講究穩,裝貨從不超載,跑長途又總比別人要晚個一天到車,所以他一直沒在那個黃金年代掙上大錢。
當年好多和他一起跑運輸的人後來都發了財,唯獨他一人依舊在開車。但是他有一個記錄,從進部隊學開車的那一天起,他從未出過一起事故,也從未違反過一次交通法規。墩子叔後來又買了一輛後八輪,專門跑集裝箱,那會兒浙西北的竹製加工品已經開始出口日本和歐美了。
因為墩子叔以穩當出名,所以在不是很趕時間的情況下,大多數企業都願意找他拉貨,目的地一般都是寧波港和上海港,有時候也會跑到廣州福建或是山東。墩子叔有一個兒子叫志剛,比我要大五歲,初中畢業後就跟著他爹跑車,墩子叔想著再過干個幾年等兒子成家了,自己就好退休了。
有一天墩子叔晚上做了個夢,早上醒來的時候,那夢還特清晰的記在他腦子裡。這夢裡的情節是他要送一趟貨去廈門,去廈門,他得走104國道。在104國道杭州境內一個叫百丈的小鎮上,他撞死了一個人,在夢裡他清晰的記得那是一個年輕的女人,穿著紅色的連衣裙,她是在馬路邊上擺攤賣衣服的。
開車的人是很忌諱這種事的,比如我的叔伯經常告訴我但凡是晚上開夜車,尤其是荒無人煙的路段遇到了陌生人攔車,最好是別停下。遇到靈車之類的車隊,等它開過了之後,記得要鳴笛三下;還有諸如他告誡我不可以把車子停在橋上過夜,什麼橋都不行;遇到夜晚突降大霧的路段,一定不能停車,而是要小心翼翼的慢慢開,總之不能停。這些東西都是他們這些老駕駛員們一代一代傳下來的,開車這玩意是不允許出錯的,因為一旦出錯,那就是大禍。
所以,那天早上墩子叔心裡就有個疙瘩,他這人一輩子做事就圖個小心翼翼,早上吃飯的時候就有點不舒服。這一天,他是要替別人跑一趟短途,就在縣裡頭。把車子發動之後,他還是有些顧忌,於是就對兒子說:「志剛啊,你爹今天有些不舒服,這趟車,換你來開。」說著,他就下車想和兒子換個位子,不料他兒子賴在副駕駛上就是支支吾吾的不肯下來。
志剛這人的個性是完全遺傳了他爹,從他摸方向盤那天起,墩子叔給他念叨最多的那句話就是:安全第一。看著兒子的臉色也不大好,墩子叔就問了:「你咋個回事啊?」
「我不想開。」「咋個不想開了?」「就是不想開,沒啥原因。」
墩子叔有點來氣兒:「哎,你這孩子,給你老子代一天班都不行,將來我死了,你不得只有吃屎了啊!」
志剛被他爹這麼一罵,臉色紅一陣白一陣的,憋了半天,終於把原因給說了出來:「昨晚上做了個夢不大好,不想開。」
墩子叔聽著是心頭一驚啊,咋他也做夢了,連忙問:「夢到啥了?」
「夢到撞死個女的。」「在哪撞的?」「百丈!」
墩子叔一把把志剛給拽了下來,「匡當」一聲關上門道:「媽的,邪乎了,這車我們不開了!」他沒告訴兒子自己也做了同樣的夢,因為那樣只會讓兒子更加擔心受怕,他就以累了為由跟老婆讓父子兩人休息幾天。
接下來的三天裡,父子倆一趟車都沒出,但是每天夜裡,父子倆都在反覆做著頭一天夜裡夢到的那個夢,那個紅衣服的女人被他們的卡車撞翻捲了進去,後八輪從那女人的腦袋上碾過,腦漿混合著鮮血灑了一地。
到第五天,墩子叔實在是憋不住了,別說不敢開車,就是走出大門腿都發抖。這一天,他尋思著老這樣不是個辦法,得去找人問問。查文斌他是認識的,那一天就去找了,但恰好查文斌那一天去給余大家準備道場去了。沒找到人,他那心裡就著急,一著急就病急亂投醫。
在我們鎮上,有一個獨眼龍,年輕的時候出去當了土匪,在湘西剿匪的戰役中被打瞎了一隻眼睛。後來就被判了幾年刑,六十年初期被釋放,剛好趕上了那一波三年自然災害,獨眼龍是一路逃荒到了浙西北,後來就在我們鎮上落了腳。
這個獨眼龍說是在當土匪的時候跟過一位精通算命的師爺學過,會看相,也懂一些門道。為這事,文革的時候他差點被打死,因為他是雙重身份:即是土匪出身又搞封建迷信,後來在牛棚裡靠吃牛糞、喝牛尿裝瘋賣傻總算撿回了一條小命。七十年代末,他收養了個棄嬰,後來在鎮上開了個釀酒的小作坊為生。
知道他過去歷史的人很少,但是墩子叔知道,因為批鬥的時候他的二哥是紅衛兵,當年要不是他二哥有心放他一碼的話,獨眼龍早就被打死了。墩子叔就晃到了鎮上去找獨眼龍,這個獨眼龍不知因為那次被批鬥的太慘還是別的原因,從那過後就不再替人看相了。不過來的人是墩子,獨眼龍這條命是他二哥當年救下來的,為了還這個人情,沉浸了三十年後,獨眼龍進了後屋拿出了香紙羅盤替墩子叔卜了一卦。
獨眼龍只告訴墩子叔,他的能力有限,這事不簡單,是有小鬼要他出去送信,但是他能救他們父子過這一劫,別人的就沒法子了。並且他說墩子去找他的時間也已經太晚了,小鬼給墩子送到信已經到最後的時間了,如果這信不送出去,那麼墩子一家都會有難。
按照獨眼龍的吩咐,墩子叔懷著忐忑的心回了家,前腳剛進門,後腳就有人來找他了,我們當地最大的一個長要他緊急連夜發一批貨去廈門。這個廠的生意一直是墩子叔承接的,他是沒辦法拒絕,而且人家給的價格也足夠高,墩子叔把牙一咬就想著獨眼龍告訴他的話,開著車出去裝貨了。
裝好貨,已經是快要傍晚,自家婆娘給父子倆送來了晚飯。吃過飯,兩人就懷著不安的心開車那輛後八輪朝著104國道慢慢的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