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修緩緩放開她。舒骺豞曶身下的她美眸茫然,面上的神色卻哀慟入骨,那是不甘、不忿,那是一次次被他重傷遮掩不住的痛苦。當年她賜給他溫暖,他卻一次次還她絕望。是什麼錯了呢?是老天?還是這個該死的身份?!
「雲兮,不要哭了。」慕容修將她摟入懷中,眸色中痛色掠過:「我也不想這樣,可是我已經沒有退路了。」
「你有退路的。」衛雲兮被他一雙鐵臂圈在了懷中動彈不得,只能低聲哭道:「你只是不願走上放手的路。」
慕容修看著懷中的衛雲兮,從未如這一刻這麼茫然。從他決意奪取太子慕容雲的儲君之位開始他就不知什麼是退路。設計殺太子奪帝王,毀諾鉗制龍影司殷凌瀾,最後殺衛國公……一樁樁一件件,他都越走越遠,無法回頭……
「雲兮,放手就是死啊。」慕容修輕笑:「當年我被周皇后趕出京城,戍守西北。那時我不過是初初長大的少年。西北窮山惡水,入夜了還有狼。有時候邊民作亂,或外族來打秋風,我與那些普通士兵一起出去衝鋒殺敵。可有一次,我奉命帶兵去追一夥賊寇,可是一時不慎追太遠了回不了營地了。那是第一次知道什麼是絕望,四面都是沙漠,天冷得很快,寒風吹起就如刀子一樣割著身上的皮膚。我們迷了路回不去,只能在原地休息。辶」
「到了半夜,狼群來了。你可知道那時候唯一可以活命的就是憑借自己心中的一股求生的勇氣熬到天亮。所以我們只能握住手中的劍,不停地砍殺,不停地砍倒一匹匹撲來的惡狼,然後苦苦等著天亮。很多人都放棄了,因為狼群太多了。他們的理智被恐懼淹沒,崩潰逃出戰圈,最後都落入了狼群的口中美食。」
衛雲兮聽著他說著,眼前彷彿出現了一副血淋淋的人與狼的對峙。
慕容修面上帶著詭異的笑,低聲道:「我也怕極了,我那時候不及弱冠,第一次領兵就碰見了這種事,我好怕,我也想就這樣丟下手中的劍不管不顧奔出戰圈,奔回營地。可是理智卻告訴我,這樣做唯一的結果就是死路一條。……雲兮,從此那次起我就學會了一個血淋淋的道理:我不會放棄手中的劍,我永遠也不會放棄我手中擁有賴以生存的憑據……殫」
衛雲兮看不清他的面容,可他粗糙的手指輕撫過她臉上的淚痕,深藏的眷戀與愛戀令她心顫。這樣的慕容修是她從未見過的。
「雲兮,原諒我。我不會傷害你的,我也從未想過傷害過你。」他擁她入懷,緊緊的,彷彿抱緊最後一絲希望,不容她再逃開。
衛雲兮渾身一顫,兩行清淚無力地垂落,滴落了他的肩頭。
花占木的屬地不大不小,位置卻十分好,處於西南各族的交錯處,往來有邊陲屬國前來與楚國人貿易,所以這一塊屬地十分富足,花家在這地方世代掌管,根深蒂固,除了名頭還是上是南楚的臣子,但是儼然是當地的土皇帝。花占木的屬地烏尤等地地形複雜,易守難攻,更是令他有資本大肆屯兵其上。
如今慕容修兵敗,幾萬人馬化整為零都逃進了花占木的地盤中,花占木不但一一接納,更是撥餉銀和糧食,其野心可見一斑。慕容修與他暗自商議許下的承諾更令花占木難以掩飾心中的野心。龍困淺灘還是龍,花占木雖鄙夷慕容修的兵敗如山倒,可畢竟慕容修說起來還是南楚名義上的皇帝。這表面上的功夫還是得做的。
所以衛雲兮與慕容修由花占木親自迎接護送,一路到了他的王宮中。衛雲兮目不能視物,下了馬車由慕容修扶著慢慢走入了王宮中。她若看得見,恐怕也要讚歎一聲,只見王宮中亭台樓閣,飛簷畫壁,無一不精美異常,裝飾奢華,又處處可見珍貴的花草,其中還有珍禽隨意在花間漫步,簡直猶如天上仙境一般。
慕容修眸色沉沉,俊臉上卻波瀾不驚。他早就耳聞西南王花家富奢,可如今看了只怕傳言還不如真實情況的萬分之一。
花占木親自在一旁領路,恭謹道:「皇上與皇后一路奔波勞累,今日微臣設下洗塵之宴,帶著諸位大人前來覲見皇上與皇后。」
慕容修點了點頭,一笑拍著花占木的肩膀道:「你我雖為君臣,卻實已是情同兄弟,洗塵宴上花賢弟定要多喝幾杯。」
花占木一聽,哈哈一笑握住慕容修的手:「既然皇上開口了,微臣不敢不從了。不醉不歸!」
兩人一副兄弟情深的樣子看得四周的侍從都覺得從心底熱絡起來。衛雲兮靜靜站著,紅唇一勾,冷冷清清地笑了笑,不願再理會。
……
香湯洗凝脂,豆蔻香氣還為散去,身後有侍女輕手輕腳地為衛雲兮擦乾長長烏黑的濕發。衛雲兮著一件雪白長衣,玲瓏窈窕身段雖隱在其中,可依然可見肩若削,身姿若仙。進進出出的侍女們大氣不敢出,只盡心盡力伺候這白玉一樣的美人兒。
慕容修走了進來,衛雲兮似聽到了腳步聲,側了頭看向他的方向。
香氣在鼻間縈繞,眼前美人如玉,安靜得如一幅最美的仕女畫。慕容修眼前一陣恍惚,從前那一切彷彿從未變過,她依然是他最鍾愛的皇后,獨坐中宮靜靜等著他來。
「是你嗎?」衛雲兮聽得來人久久不出聲,問道。
「是我。」慕容修上前,握住了她的手。
衛雲兮手中顫了顫,掙脫了他的手掌別過頭去。慕容修眼中一黯,揮退了侍女。殿中安靜如水,兩人相對,一個眼神茫然無著,一個情深如海卻含著一絲痛。
衛雲兮打破沉默,輕歎道:「修,前塵往事我們先不必說。我只問你一句,你當真要與花占木聯手嗎?你可知道花占木也許就是一頭惡狼,終有一日這匹惡狼會反過來咬了你。」
慕容修點了點頭,許是回過神來知道她不能視物,道:「是的。就算他是惡狼我也要冒險一試。」
衛雲兮淒然一笑:「好。」
慕容修看著她失望的神色,握緊她的手道:「若我不與花占木聯手又能怎麼辦?雲兮,這幾日我帶著你顛沛流離,我才突然明白,我想要掙下的江山都是為了你。我要給你最好的一切,把你牢牢保護起來,給你無上的榮耀……」
「我不要!」衛雲兮打斷他的話,清麗的面上毫無表情:「我眼睛已瞎了,你給我再多我都看不見了。修,你永遠不明白我要的是什麼。」
慕容修怔怔看著她,慢慢道:「你會改變想法的。雲兮,我終有一日會讓你明白的。」
他說罷走了出去,可走了幾步,他回頭道:「雲兮,梳妝打扮一下,洗塵宴上不能沒有你。我的皇后!」
衛雲兮怔怔坐著,風吹入帷帳中,他人已不見了,唯有這西南炎熱的風吹拂而來,一下下,輕輕撩動她長長的衣袖。
她低聲呢喃:「凌瀾,你在哪呢……」
……
馬車搖曳,寬大的車廂當中放著一張小案幾,案幾上堆滿了各種複雜的地形圖。蕭世行一身勁裝,皺眉看著手中的地圖,半晌揉了揉脹痛的額角,看向對面同樣皺著精緻長眉的殷凌瀾。
「殷統領,花占木佔地為王,烏尤地形又十分險峻複雜,易守難攻,你說我們這些兵馬夠嗎?」蕭世行皺眉問道。
殷凌瀾放下手中的地圖,眉頭亦是深皺。馬車搖晃,他窩在了車廂深處,只是沉默不語。如淨依然不同意他的封穴**,但是如今要救出衛雲兮,還有慕容修餘部和花占木這西南心腹大患,殷凌瀾可是不能或缺,而且也不可能不跟來。
所以如淨三日為他鎮一次內力,就一定得跟著來。
殷凌瀾慢慢道:「花占木在烏尤當地的根基很牢,但是也不是牢不可破。慕容修只是一隻被打垮的猛龍,花占木就是一條狡猾的地頭蛇。龍虎爭鬥,就可以令我們省下不少事。」
蕭世行一聽頓時無語,殷凌瀾的意思竟不是行軍打仗而是讓慕容修與花占木鬥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