儘管是被她很簡單的詢問眼光注視,他還是緊張得欲言又止。舒虺璩酉
他偏頭看看一旁的賭坊。原來是忌諱這個地方啊,千金賭坊裡不缺武陵春的人。這麼說,是要背著六公子告訴青玉案什麼事麼?
叛徒。楚雲深嗤之以鼻。他用腳趾頭想想也知道是什麼事了。
「能到青姑娘的住所再說麼?我的意思是……到門口就行。」
青玉案點點頭。兩人繼續往前走。楚雲深探探身子,直到看不見他們的身影了——他才鬼使神差得跟了上去。
他從來不管別人的事。但是他心裡很清楚,晏清都今天所做的一切一定逃不過大哥的眼睛。而楚雲深看見了他們,也有機會阻止晏清都的情狀也定然會被大哥知道。
既然這樣就不能什麼都不做了。
他跟著晏清都和青玉案停在綴錦樓大門口。青玉案道:「晏公子,還是進來說話吧。」
「不必。」晏清都拱手。
不就是要告訴青玉案,她自己有可能是獵魂,還可能是武陵春同母異父的妹妹,武陵春可能跳過夏孤臨的決斷直接對她下手嘛……
哼哼,倒要看看他怎麼說出口。
「晏公子?」
見晏清都這般眉頭緊鎖,青玉案也不知他是怎麼了。
「不,沒什麼,在下只是想說,大哥這幾日事務繁忙,青姑娘獨居繡莊,還是要多加小心。」
青玉案淡淡道謝。以她聰明,不可能看不出晏清都原本想說的不是這個,但她竟然也不追問了。
兩人道別。青玉案正要進門,晏清都卻又將她叫住——
這下,終於想好怎麼說了?
「還有何事?」
「青姑娘明天有什麼安排麼?」
「還有繡活要忙。若僥倖得空,便到烏梅姑娘那裡喝茶——都已經推了好幾天了,實在脫不開身呢。」
烏梅約青玉案喝茶了?
烏梅不是一直忙著搜尋確認獵魂的方法麼。怎麼她忽然有時間請青玉案喝茶,還這樣幾次三番得請?
有意思。
楚雲深在綴錦樓對面的屋頂上仰面躺下,雙眼眨都不眨得望著星空,直到眼中溢滿了星光脹得發痛了,他才閉上眼睛。
這裡好安靜。今晚,不如就在這兒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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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傍晚。青玉案捧著淡藍色的蝴蝶花草杯,蔥白的手指彷彿護著一彎寧靜的湖水。
茶煙凝碧,蕊光枕霞。約了好幾天,反而是烏梅失約了。
青玉案獨坐。背靠闌干,轉眼望池中錦鱗歡游,荷花正艷。
不知何時起……竟然不習慣獨自一人賞景品茶了。
冷冰,黎辰,太平……鬧哄哄的三個人,都不知跑到哪裡去了。
偌大的花園內,似乎只剩下青玉案一人。無論如何,等喝完這杯茶,她就要離開了。
她舉杯欲飲,一人華衣爛漫,折扇輕扇,竟是微笑著向她走了過來——
武陵春。沒想到,他在。
「武公子。」
「呵呵,烏梅那丫頭呢?怎麼她竟把好姐妹一個人晾在這兒?」
武陵春坐在青玉案對面。提壺為自己倒了杯茶。
「無妨。喝完茶,我便走了。」
翡翠耳墜在青玉案耳際搖曳著,如翠雪玉滴。還是夏孤臨送她的那對,她一直都戴著。
「你手上的蝴蝶花草杯,跟你很配呢。」
水藍的曉夢迷蝶,琉璃的草長鶯飛。果然很配。
「烏梅說特意為我準備了茶杯——沒想到,是這等好物。」
「若是喜歡,這杯子,就送給你。」
「這……」
「這杯子並不是烏梅的東西,是我娘留給我的。父母下世之後,他們的遺物,我都交給烏梅保管了。」
「既有這層緣故,青玉更不能奪他人珍重之物……」
武陵春搖搖折扇。花園中光線漸暗,天分明還未黑。原來是陰雲遮蔽,竟是要下雨了。
空氣中瀰漫著悶熱潮濕的味道。
「青玉姑娘。」武陵春問,「我可以像大哥一樣,叫你『青兒』麼?」
青玉案點點頭。
「你也像大哥那樣,叫我小春便是。」
青玉案緩緩點點頭。風聲漸疾,她竟然聽不出武陵春刻意支開所有人進行的這場對話,用意何在。
彷彿在心中醞釀了很久很久。多少個不眠的夜晚,多少個發呆的清晨,甚至不止數月,長達幾年。
他才能用這麼深沉的眼光看著青玉案。
「青兒的樣貌,總是讓我想起我母親。二十年前,她是瘦西湖畔最有名的美人。」
武陵春注意觀察著青玉案表情變化。他繼續道:「我母親叫眉嫵。」
眉間風情如畫,曾令多少英雄豪傑,拜倒在她裙下。
崑崙劍聖曾宣告天下,他的劍和他的人,只為她而生;
前朝太子為了娶她惹怒皇上,被軟禁太子宮憂悶而死;
江南第一才子因為得不到她,自毀雙目,一生與丹青絕緣……
她不在乎那麼多男人為她生,為她死,為她瘋狂。她依舊美麗,依舊招搖——
直到她嫁人。她的銷聲匿跡在意料之中,她的選擇卻令人意想不到。
比她年長二十歲的揚州首富,武桃源。據說迎娶她的彩禮,有來自沮末、大食、僧伽羅等番邦進貢的奇珍異寶,不知被武桃源以什麼渠道用什麼辦法攔截了下來……
當時的武家如日中天富可敵國。眉嫵一介貧家女子嫁入武家,也算是飛上枝頭變鳳凰。
武陵春平靜得講述著母親的故事。細雨沙沙得下著,涼風襲來,涼得人心中暢快。
故事到這裡差不多該結束了。無論一個女人出閣之前有多麼光鮮亮麗名聲遠播,一旦嫁人,她就踏上了所有女人相夫教子,深居簡出的人生路,再多傳奇,為了守護家,也要歸於平淡。
那些瑣碎的煩惱和溫暖的快樂也只是被記在心裡,留在回憶裡。
「可惜雙親歿後,府中橫遭變故,並未留下母親的畫像。青兒真該看看,你跟我母親,真是長得很像很像。」
青玉案微笑。
「當然還有更多的是不像。幼時穿母親縫製的衣服,父親便總說母親的女紅不細緻。」
武陵春笑道,「想來,也非人人都能習得青兒這般技藝——青兒由此絕技,想必也是家學淵源了?」
青玉案眼神轉淡。地面的雨滴已經很密,將青磚染得深了一層顏色。
「家……我並未太多關於家的記憶。我幼時的記憶,始於齊雲山。」
「哦?可是家中父母盼你修仙成才,早早將你送上山學習道術?」
青玉案的手指在蝴蝶花草杯上漸漸冰涼。
「師父和掌門師兄並未提過關於我父母的任何事情。他們說……我是個棄兒。」
武陵春面露難過之色。他是真的難過,看來這下,只有去齊雲山問掌門,才能得知青玉案的身份。
也罷。
「如此……是我問得唐突了。」
雨越下越大。武陵春笑道:「黎辰陪冷冰在市集逛了一天,這下只怕要淋雨呢。」
「這雨今夜怕是不會停了。青兒還是在府中盤桓一晚,繡莊有事,想也不急在今夜。院內涼了,我送你回房如何?」
武陵春打開折扇,遮在青玉案頭頂,一路護送她回了房間。
他的衣服卻被細雨淋濕。他迅速回到自己的房間,並不著急換衣服,將**的君子扇擱在書案上,劍指點在鬢角,口中唸咒,進行遠空念話:
「烏梅,你在哪裡?今夜趕往齊雲山玉虛宮,找到玉微掌門……」
「烏梅姐姐……烏梅姐姐?」
「嗯……啊?」
聽著旁邊冷冰聲聲呼喚,烏梅方才從遐想中驚覺,想起自己正在米店的屋簷下避雨。
天色幽暗,雨聲淅淅瀝瀝,市集上匆匆忙忙收攤的小販們也都已走光了。唯有雜貨郎收得太急不小心打翻在地的綿胭脂還流散在雨裡,痛心疾首的緋紅。
烏梅長長舒了口氣。已經決定了麼,就是在今夜麼?
「烏梅姐姐你怎麼走神了?剛才你緊緊握著左手,我怎麼叫你你都不答應呢。」
冷冰伸出手接住雨滴。晶瑩的雨在她白嫩的手心跌碎了。
「是麼……」烏梅無奈得笑笑,趁冷冰專注得望著雨,鬆開手,將打好的靈訣放了出去。
那是給武陵春的回話。內容只有一個字,「是」。
「嘻嘻,今天真的買了好多好東西,從前在雨巷的時候,師姐總是不讓我塗胭脂……現在可以塗個痛快啦~~~~~~我要一天換一個顏色。不過這盒就送給青玉姐姐吧,雖然她不抹胭脂也漂亮得不得了……」
櫻草色的胭脂盒子在沒有眼神的烏梅眼前晃動。她勉強擠出一絲笑容,點頭道:「嗯。冷冰選的,青兒一定會喜歡。」
「奇怪了,黎辰跑到哪裡去了,怎麼還不回來。還指望他拎包呢。」
「陪兩個女孩子逛市集很無聊吧……」
冷冰暗自得意,上次野炊用「特別餐」來治南黎辰果然沒錯,這麼長時間以來他一直是言聽計從百依百順~~~
「烏梅姐姐,不如你先回去吧,我一個人留在這兒等黎辰,他會回來找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