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國是一個永遠的話題,可經過羅貫中的潤飾和眾多歷史學家們有意無意的「歪曲」,究竟有多少歷史真實不幸成為謎案?在疑雲密佈的東漢末世,是誰縱橫捭闔,令曹操、劉備、孫權頂禮膜拜?是誰一手結束了東漢帝國,卻沒能位居九五之尊?是誰敢於公然把皇帝的年號作為自己的名字?是誰,屢次易主,堪與呂布媲美?是誰讓黃巾起義將士心甘情願地鼎立扶助?是誰,作為一個時代的主宰者卻被當成歷史的配角肆意嘲笑?是誰刻意編織了一張迷宮般的大網,蓄意掩蓋那段歷史?……
本文也是一位業餘歷史愛好者——羅三洋先生——歷時多年,批閱、比對幾十種東漢、三國古籍得出的初步結論,經過作者剖絲破繭般的解讀,這一系列謎案將會得到一一的破解。蚯蚓看完很是感概,特剽竊大郎所發代為上傳,敬請各位看官指教。
序篇:一個歷史配角的真面孔
他擁有最顯赫的家族背景,也曾經是天下最有權勢的人;他曾經令眾多英豪聞風喪膽,也曾經玩弄中國政局於股掌之上;他曾經長期受到政~治迫害,卻能同時拯救許多人的生命和前途;他曾經一呼百應,也曾多次被部下背叛;他曾經是曹操的主要靠山,爾後卻成為曹操最忌憚的人;曹操毀滅了他的事業,而又繼承和光大了他的事業;他親手結束了一個舊時代,卻沒能開啟一個新時代;他本應成為開國皇帝,最終卻因失敗而淪為歷史的配角。
袁紹,一個在生前威震天下的奸雄,一個時代的主宰者,死後卻很少受到重視。這種待遇並不公平:從三國到清末,從曹操到袁世凱,袁紹的亡魂始終在中華大地上揮之不去。
通過對各種史料的分析和邏輯推理,本書將會揭示:如果沒有袁紹,東漢就不可能如此快速地滅亡;如果沒有袁紹,中國便不會陷入長達一個世紀的混亂;如果沒有袁紹,曹、劉、孫三家也根本不可能瓜分天下。無論是袁紹的勝利,還是袁紹的失敗,都深刻地影響了漢末、三國時期的中國歷史。
漢末、三國這段歷史情節非常複雜,對同一個事件,不同的史書往往有不同的記載。當時的每一個重大事件,在古籍中幾乎都有兩種以上的說法,和先秦、秦朝及西漢的「一言堂」歷史形成了鮮明的對照。這一方面說明,私人著史的意識在增強,導致「野史」大量出現;另一方面則暴露出,「一言堂」的「正史」真實性與可靠性值得商榷。
無論史籍中的說法有多少,歷史的真相畢竟只能有一種。然而,我們也必須承認,寫出一部反映全部歷史真相,令所有讀者都滿意的史書,其實是根本不可能的。離作者較遠的歷史,人證和物證已經極度稀缺,難以核實;離作者較近的歷史,往往與作者及其親友的切身利益相關,又難以指望他們的態度客觀公正。以司馬遷之博學和嚴謹,《史記》中的謬誤仍然比比皆是。從漢朝至清朝,中國著史者的學術能力恐怕沒有能夠超過司馬遷的,《後漢書》的作者范曄甚至因為謀反而被處決,寄希望於他們不犯錯誤,實在是勉為其難。更何況,東漢末年政壇的詭譎和複雜,遠遠超過西漢時期,也絲毫不亞於戰國時期。只要將有關東漢末年的各類史料認真對比研究,必然會發現其中大有可玩味之處。
所謂「可玩味之處」,也就是不合情理,或者相互矛盾的記載。在這些記載中,最令人震驚的,莫過於主角被描繪成了配角,而配角被描繪成了主角。主角被描繪成了配角,是因為他們最後失敗了;配角被描繪成了主角,是因為他們最後勝利了。而歷史,本來就是由勝利者書寫的。但是,史書中的有些主角曾經是配角,有些配角也曾經是主角。人們總是說:「蓋棺定論」,這話本來不錯。但是在很多情況下,人們只記得死者在人生最後幾年的成敗得失,而忽視了他在此前幾十年內的功過是非。
翻開史書,勝利者總是睿智、正直、勇敢、仁愛的,失敗者總是愚蠢、邪惡、膽怯、殘暴的。可是,歷史上最著名的那些百戰百勝的大征服者果真是美德的化身嗎?這是典型的「以成敗論英雄」。自古成者王侯敗者賊,勝利者是永遠不會被作為戰犯審判的。在生前,他們可以用暴力壓迫人類的**;而在死後,他們還可以繼續用謊言蒙蔽人類的靈魂。這,就是勝利的報酬。
不過,勝利者仍然可能受到一個法庭的審判。這個法庭的名字就叫:歷史。一部全新的史書,就是一個全新的法庭。
早在魏、晉時期,東漢的歷史就已經被公認為雜亂難辨,但也被公認為值得研究撰寫。早期成書的相關史籍有《漢靈帝起居注》、《漢獻帝起居注》、《漢名臣奏》、曹丕《典論》、王粲《漢末英雄記》、陳壽《三國誌》、張璠《漢紀》、華嶠《漢書》、謝承《後漢書》、袁暐《獻帝春秋》、郭頒《世語》、孫盛《雜記》和《異同雜語》、司馬彪《續漢書》和《九州春秋》、劉義慶《世說新語》、王沈、荀顗、阮籍《魏書》、樂資《山陽公載記》、虞溥《江表傳》,以及《魏略》、《魏武故事》、《曹瞞傳》等數十部,但都難如人意。比較而言,《漢名臣奏》的內容最真實,但範圍過於狹窄。陳壽的《三國誌》被公認較好,但內容過於簡略,與《史記》和《漢書》相比,沒有志和表,而且立場明顯偏袒曹魏。至東晉末期,袁宏搜集上述史料,分辨同異,改正謬誤,撰寫成編年史《後漢紀》。南朝劉宋中期,范曄又撰寫成紀傳體史書《後漢書》,梁朝人劉昭、唐朝人李賢、清朝人惠棟等學者都曾為之作注。《後漢書》本來沒有志,劉昭將司馬彪《續漢書》裡的志加入其中,所以其內容有時會與紀傳相矛盾。
整體而言,《三國誌》、《後漢紀》、《後漢書》的內容比較嚴謹詳實,而且都完整地流傳下來,構成了研究東漢歷史的主要資料基礎。本書的史料來源,主要就是這三部史籍。遇到相互矛盾,不易從邏輯上辨別對錯的問題,則以這三部書的前後順序為準,即:《三國誌》比《後漢紀》權威,《後漢紀》又比《後漢書》權威。其它史籍已經大多散失,幸有為《三國誌》作注的裴松之詳徵博引,也部分地保存了下來,不可忽視。
《三國誌》和《後漢書》雖然是有關東漢後期歷史的最佳古籍,但也常常自相矛盾。同一件事,發生的時間、地點、原因、經過,說法往往不同;同一個人,往往有多個不同的名字或身份,做的事情也有多種說法,這是紀傳體史書難以避免的問題。作為編年體史書,《後漢紀》雖然可以避免自相矛盾,記載卻不如紀傳體史書詳細,也有不少錯誤。其實,《三國演義》在學術界和民間取得的巨大成功,也反襯出,各個讀者群都對《三國誌》、《後漢書》、《後漢紀》等史書內容相當不滿。但在《三國演義》成書之後,東漢末年的許多歷史人物在學界和大眾的心目中迅速臉譜化,也造成了大量背離史實的成見。但若能全面地閱讀各種史籍,無疑有助於形成較為客觀公正的結論。
在讀史的過程中,筆者逐漸感覺到:由於最終的失敗,袁家從主角淪為配角,但他們畢竟曾是東漢歷史舞台上的主角;而消滅袁家勢力的曹操,卻有幸從配角升為主角。結果,袁紹、袁術兄弟被史書描繪成一無是處的小丑,用以烘托曹操的光輝形象。
說袁紹、袁術兄弟被史書蓄意配角化、邊緣化,乃至於醜化,實在是一點都不冤枉的。魯迅先生博古通今,著有名文《魏晉風度及文章與藥及酒之關係》,可以說是很熟悉漢末、三國、兩晉歷史的學者了。然而就在這篇名文發表後不久,魯迅在其《三閒集·頭》一文中,卻把袁術與袁紹搞混了,以為殺田豐的是袁術。這自然不能證明魯迅的學術功底差,只能說是他沒有重視袁氏兄弟。單看《三國誌》及裴注,袁氏兄弟簡直一無是處,樣樣都比曹操差得多,所以曹操的勝利才顯得那樣的理所應當。但是,歷史的真相假若果然如此,那麼曹操的成就便要大打折扣了,因為他的對手過於無能。然而,為何所有史籍在評價曹操的業績時,都要以戰勝袁紹為首呢?
陳壽在《三國誌·武帝紀》卷末總結曹操一生的功勳時,說在曹操一生的對手之中,唯有袁紹「強盛莫敵」,而不提董卓、呂布、劉表、陶謙、袁術、劉備等其它勢力。范曄在《後漢書·袁紹劉表列傳》卷末更盛讚道:「袁紹初以豪俠得眾,遂懷雄霸之圖,天下勝兵舉旗者,莫不假以為名。及臨場決敵,則悍夫爭命;深籌高議,則智士傾心。盛哉乎,其所資也!」這些史家的議論都說明,袁紹是曹操所有對手中最難對付的。
官渡之戰後,曹操有南下和北上二種選擇,當時南方的劉備、孫權勢力都不穩固,絕非曹操的對手。但曹操的所有謀士都認為袁紹勢力的威脅更大,勸阻曹操南征。袁紹死後,二子內訌,曹操乘機北伐,卻又在河北苦戰5年,方才兼併袁家勢力。這5年使孫權能夠鞏固統治,劉備也能網羅諸葛亮等人才,重整旗鼓,終令曹操有赤壁之敗,無法統一中國。不過,自從吞併了袁紹的豐厚遺產之後,曹操十分天下而有其八,後來雖有赤壁、襄陽、漢中之敗,都不能動搖其優勢地位。與曹魏相比,吳、蜀兩國的實力太弱,假若沒有山川地險的保護,也支撐不了那麼久。袁紹集團實力的強大,由此可見一班。
史書中關於曹操戰勝袁紹過程的記載,有很多都自相矛盾,或是不合情理。單論官渡之戰時兵力的數據,按照《三國誌》的記載,曹操先收編了三十餘萬黃巾軍,討呂布時也擁有「十萬之眾」,怎麼會在官渡之戰時「兵不滿萬」?給《三國誌》作注的裴松之認為,官渡之戰時,袁曹雙方的兵力其實應當大致相等,也就是都有十萬左右;袁軍士卒「果勁不及」曹軍,曹操以逸待勞,兼有天時、地利、人和,還有漢獻帝這張王牌可以號令天下諸侯,那麼曹操一方豈不是如郭嘉所說,佔了「十勝」的壓倒性優勢?既然官渡之戰的難度這麼低,就連平庸之輩尚且可以輕鬆地打贏,而曹操卻打得如此艱苦,以至於曹軍將士大都暗自與袁紹接洽,若無許攸、張郃、高覽等人的投降,勝負難料。這豈不反而說明了曹操的愚蠢無能嗎?他的光輝形象又在哪裡呢?莫非「世無英雄,使豎子成名?」
拋開「人人異端」的道德觀念不談,曹操是傑出的政治、軍事、文學家,這早有定論。同樣,官渡之戰是曹操畢生最輝煌的軍事成就,這也早有定論。
但是,如果把這兩個定論合起來,就形成了一個巨大的歷史悖論。
為了解決這個悖論,我們就必須注意到一個很容易被忽視的事實:從青年時代開始,曹操大半輩子都在為袁紹效力,還多次出生入死。直到迎漢獻帝都許昌為止,曹操的多數行動都是在袁紹的授命下進行的。當時,袁紹與曹操的關係,和劉邦與韓信,劉秀與鄧禹的關係類似,屬於主從性質。只是在迎漢獻帝都許昌之後,曹操才逐步脫離了袁紹的控制。後來,曹操和他的筆桿子們竭盡全力,想把自己描繪成始終獨立於袁紹的歷史主角。但他們偽造歷史的時間顯然有限,思慮不夠精密,工作不夠完美,留下了很多破綻,因此後人才有可能用另一種視角來審視這段歷史。也只有這樣做,圍繞袁、曹二人的種種歷史謎團才能迎刃而解,我們也才能理解曹操在官渡之戰時面臨的真實困難。
其實,曹操依附袁紹的這種現象在當時非常普遍。作為三國的建立者和東漢帝國遺產的主要繼承人,孫堅、孫策、孫權父子,還有劉備,都與曹操一樣,曾經長期為袁紹、袁術兄弟效力,其屬下也大多有著濃厚的袁氏舊部背景。如果袁紹打贏了官渡之戰,曹、劉、孫三家及其部下恐怕都得幫袁紹去建立統一的新皇朝。從這個角度上看,可以將三國鼎立視為袁紹、袁術兄弟內戰的延續,而曹、劉、孫三家爭奪的不僅是東漢帝國的遺產,更是袁家的遺產。但在東漢帝國高度發達的中央集權制度下,袁家怎能攫取如此巨大、以至於足夠抗衡並顛覆皇權的政治資源呢?他們為何如此受貴族和百姓的擁戴呢?對東漢帝國的衰落和分裂,這個豪門又究竟要負多大的責任呢?
為了探究東漢帝國的滅亡與曹、孫、劉三分天下的歷史根源,研究袁紹及其家族興衰的過程與原因,顯然是非常必要的。然而,史書中的袁家事跡全都支離破碎,真偽參半,很難獲取足夠的信息。最後,筆者終於恍然大悟:歷史是由勝利者書寫的,而對於勝利者曹魏及其繼承者西晉的統治集團來說,將袁氏家族,特別是袁紹和袁術的真實故事公諸於眾,將會對他們非常不利。而且,作為擔任過上百年宰相的世紀豪門,袁氏家族內部確實隱藏著太多外人難以讀懂的奧秘。古代各部有關漢末及三國時代的史書無法取得像《史記》那樣的成功,不能說清楚袁家的興衰史,是最根本的原因。
現代史學的一個重要創見,就是見微知巨,由小見大。古代中國人極為重視「名」與「字」,往往以此寄托家族的志向。譬如,劉備給年長的養子起名叫「封」,給年幼的嫡子起名叫「禪」,合起來就是「封禪」。到泰山封禪乃古代中國最隆重的儀式,只有統一天下的帝王可以舉行。齊桓公九合諸侯,一匡天下,想要到泰山封禪,管仲堅決反對;魯國貴族季氏到泰山旅行,孔子聽說後大發牢騷。由此可見,劉玄德早就有了稱帝的雄心大志。後來劉備聽諸葛亮之言,殺劉封而立劉禪,結果只剩下一個「禪」,反而生出「禪讓帝位」之意,弄巧成拙。所以蜀漢大臣譙周據此預言說,劉禪將來一定會是亡國~之君。譙周本有降魏之意,但劉備父子的名字確實也給了他口實。
袁術的字「公路」貌似平凡,其實卻比「封」和「禪」還要奇特得多。
東漢時期,社會上廣泛流傳著「代漢者,當塗高」的神秘預言。「公路」與「當塗高」都可以被理解為「大路」的意思,可以互訓,袁家意欲代漢自立的志向由此可見。袁術終生篤信這個預言,他晚年盤踞淮南,攻打揚州,隨後稱帝等許多行為均與「當塗高」直接有關。這些絕非袁術的一時衝動,而是如同「大楚興,陳勝王」一般,來自人為的策劃。
與「公路」相比,袁紹的字「本初」含意更含蓄,更複雜,也更敏感。
和世界上其它民族不同,古代中國人有一個獨特而謹慎的文化傳統——避諱。按照這一文化傳統,古代中國人絕不直稱尊長的「名」,也很少直稱同輩的「名」。而在社交場合,成年男子們通常互稱對方的「字」。不僅如此,對於很多有特殊政治意義和社會意義的名詞,儘管並沒有法律禁止使用,古代中國人在取「名」和「字」時也極力避而遠之,以免造成不必要的麻煩。明清時期,忌諱之繁,文獄之多,更是登峰造極。君不見明月清風,多少人頭落地;維民所止,字字造就冤魂。後人讀書至此,莫不毛骨悚然。
在這些被歷代中國人嚴格遵守的「避諱」禁忌中,本朝帝王的年號是最為特殊的一個。因此,我們不會看到有唐朝人的「名」或「字」會叫「貞觀」或「開元」,也不會看到有明朝人的「名」或「字」會叫「洪武」或「永樂」,更不會看到有清朝人的「名」或「字」會叫「康熙」或「乾隆」,其中的原因不言自明。
不過,在漫長的中國歷史上,什麼事情都免不了例外:袁紹的字「本初」正是東漢質帝劉纘的年號!由於漢質帝即位當年就遇害,所以逾年便改元了,導致「本初」只有一年,也就是本初元年(公元146年)。
和「本初」同樣有趣的是:「紹」字乃繼承家業或政權的意思,而且有特殊的含義。按《爾雅·釋詁》的解釋:「紹,繼也。」按《逸周書·謚法解》的解釋:「疏遠繼位曰『紹』。」可見,袁紹在繼承家業之前,其地位本來很低下疏遠。按照親緣關係來說,袁紹還有嫡兄袁基、嫡弟袁術和許多宗法地位較高的親戚。但是最終,袁家的領導權落到了袁紹的頭上,這無疑也是袁術後來痛恨袁紹,導致袁氏政治集團分裂的主要原因之一。
漢朝人取本朝皇帝的年號作「名」或「字」,屬於忌諱的事情嗎?
要解決這個問題,就必須先瞭解年號的歷史。
年號本為中國獨有,後來又傳到日本等鄰國。西漢之前,中國並無帝王年號;漢文帝將自己的在位期分為「前元」和「後元」兩段,漢景帝又分為「前元」、「中元」和「後元」三段,但都不被視為嚴格的皇帝年號。年號的正式設立始於漢武帝,他在公元前140年即位時改年號為「建元」,此後每6年就改年號(即所謂「改元」)一次。因為是初生事物,所以西漢人並不避諱皇帝年號。漢朝人沿用先秦習慣,取「名」常用單字,取「字」常用「伯、仲、叔、季、孟、子、卿、公」等幾個字。而漢朝皇帝的年號均用雙字,又不會採用上述那些常用「字」,所以並不適合作人的「名」和「字」,兩者暫時也就相安無事。
因此,在東漢時期,個人取「名」和「字」無需避諱本朝皇帝的年號。直到西晉初年,陳壽作《三國誌》,竟然直寫「司馬懿」和「司馬炎」,對司馬昭雖尊稱「文王」,卻又大書「張昭」、「董昭」等名字,說明魏晉時期並不大流行避諱。按《世說新語·排調》記載,司馬師、司馬昭、陳泰、鍾毓和鍾會諸人在開玩笑時,還曾經故意觸犯對方父親的名諱。根據清朝學者周廣業所著《經史避名匯考》中所作的考證,晉惠帝「永康」年間,吳興郡的「永康縣」改名為「武康縣」,是中國第一次針對年號採取的避諱。後世的中國皇帝越來越懶於改年號,明清皇帝更完全不改年號,年號因而變得越來越重要,甚至成了皇帝本人在民間的別稱,再加上特務統治日益嚴密,避諱也就越來越嚴了。
不過,聯繫到本初元年發生的眾多突發事件,袁紹取「字」為「本初」,仍然顯得那樣突兀和奇異。難道他要借此紀念在本初元年發生的什麼事嗎?這些事件又會對袁紹的人生產生什麼樣的影響呢?
對袁家的歷史探索得越深,我們就會發現越多這類的疑問。如果它們不能得到圓滿的解答,東漢末年的歷史就肯定不夠完整。它們與當時的政治、經濟、宗教和文化潮流相互交織,形成了一張迷宮般的大網,掩蓋著那段雖然久經專家學者與人民大眾的討論和研究,卻仍然疑雲密佈的東漢末世。希望通過本書中對有關袁紹及其時代史料的剖析,恢復他在前三國時代的歷史主角地位,並引發讀者更深入的思考。
第一章本初元年:一個詭異名門的崛起
本初元年,一個普通的年份,以「袁安困雪」聞名的袁氏家族出了一個三公,一個新的豪門誕生了。一股詭異浮上皇都城頭,「當塗高」誕生了嗎?
第一節洞房裡的「鬥爭」:新貴袁氏與元勳馬氏的聯姻
公元140年,在東漢帝國首都洛陽舉辦了一場世人矚目的婚禮。男方貴為九卿,女方既是海內名儒,又是開國元勳後裔。這樣的豪門聯姻理應隆重而熱鬧,可他們的婚禮卻是異乎尋常的安靜和短暫。更奇怪的是,新郎新娘步入洞房後,似乎並不急於享受魚水之歡,而是在被窩裡展開了一場嚴肅的對話……
昏禮者,將合二姓之好,上以事宗廟,而下以繼後世也。故君子重之,是以昏禮:納采、問名、納吉、納徵、請期,皆主人筵幾於廟,而拜迎於門外,入揖讓而升,聽命於廟,所以敬慎重正昏禮也。——《禮記·昏義》
漢順帝劉保在位的公元140年左右,在東漢帝國首都洛陽城內舉辦了一場備受世人關注的婚禮,因為新婚夫婦都出身顯赫,有著濃厚的政治背景:新娘是海內首席大儒、南郡太守馬融的女兒馬倫,新郎則是當朝太僕袁湯的小兒子袁隗。
東漢帝國政府包括中央與地方兩個系統,司馬彪的《續漢書·百官志》對此有詳細的介紹。
在法理上,東漢中央政府的核心是皇帝本人,皇帝之下是被稱為「上公」的太傅,但這個官職並不常設。太傅之下,是大將軍和「三公」:太尉、司徒與司空。以上太傅、大將軍、太尉、司徒與司空五大臣也被稱為「宰相」,各設獨立的幕僚班子,也就是所謂的「開府」。大將軍之下設驃騎將軍、車騎將軍、衛將軍,三公之下設「九卿」,即太常、光祿勳、衛尉、太僕、廷尉、太鴻臚、宗正、大司農和少府。衛將軍之下,又有前、後、左、右將軍,以及眾多將軍和校尉;九卿之下,又有尚書令、御史中丞、太史令、執金吾、大長秋、光祿大夫、太子太傅、將作大匠等職,由於數量太多,就不在此詳細列舉了。
東漢地方政府的建制結構並不比中央政府簡單。東漢版圖劃分為13個州,即:司隸、豫州、冀州、兗州、徐州、青州、荊州、揚州、益州、涼州、并州、幽州、交州,每州設刺史一人(司隸無刺史,設司隸校尉),統管當地政務,並有少量軍權。州以下,並設「郡」和「國」兩個平等的行政單位。郡設太守,直接受刺史管轄;國設國王,國王們都是劉姓皇親,直接向皇帝負責。郡設郡丞,國設國傅和國相,作為郡太守和國王的副官。郡下設縣,常住居民滿1萬戶以上的大縣設縣令,不滿1萬戶的小縣設縣長。縣以下,又有鄉、亭、裡、什、伍5等行政單位,最小的「伍」僅管轄5戶居民。
通過以上的簡介可知,袁湯擔任的太僕是九卿之一,屬於中央官員;馬融擔任的南郡太守是地方官員,隸屬荊州刺史管轄。秦漢官職的高低與俸祿的多少成正比,因為當時的貨幣經濟尚不發達,俸祿都用糧食結算。太僕的俸祿級別是「中二千石」,太守的俸祿級別是「二千石」。按顏師古《漢書注·百官公卿表注》中的說法,「中二千石」級別官員每月俸祿是180斛糧食,「二千石」級別官員每月俸祿是120斛糧食。以此折算,袁湯的月薪約為8500元人民幣,馬融的月薪約為5700元人民幣。漢代的糧食生產率和經濟規模遠不及現代,所以這樣的收入水平在當時都屬於高薪,足夠這些高官購置幾座宅邸,娶幾房妻妾,養十幾個子女了。
古人結婚都講究門當戶對,強強聯合的豪門聯姻在漢代並不罕見。不過,袁隗與馬倫此次婚姻卻是開國元勳後裔與新貴之間的聯姻,馬家與袁家又都是海內聞名的書香門第,其中蘊含的政治和文化意義深不可測。
馬融的開國元勳後裔身份並非浪得虛名:他是東漢名將馬援的侄孫,馬融的父親馬嚴也是社會名流。馬援南征交阯時,聽說馬嚴和弟弟馬敦喜好評論他人長短,便從南方前線寫信,規勸兩人收斂。這封信文詞懇切,富有哲理,後來以《誡兄子嚴、敦書》之名,被收錄入《古文觀止》。自從馬援的女兒嫁給漢明帝為皇后之後,馬家便富貴發達,與光武帝的母家樊氏、妻家郭氏與陰氏合稱東漢的「外戚四姓」,子孫世襲侯爵,合稱「四姓小侯」,被蔡邕譽為「婚姻帝室,世為名族」。順帝一朝正是東漢帝國深陷漢羌戰爭泥潭的時代,而馬家不僅是外戚和將門,而且還是關中望族,所以馬融和哥哥馬續、族弟馬賢都被朝廷委以西北國防重任:馬續任度遼將軍,馬賢任征西將軍,馬融在去荊州擔任南郡太守之前,也在漢羌戰爭最前線的武都郡擔任太守。
戎馬之餘,馬氏兄弟都喜好研究學問,尤以馬融的名氣最大,成就最高。漢順帝時期雖然在軍事方面乏善可陳,但在學術方面卻取得了極大的成果。馬融是傳奇女學者班昭的學生,後來與張衡、王符、崔瑗、許慎等一流學者結為密友,廣泛吸收他們的最新研究成果,而又能取長補短,所以被公認為當時最淵博的學者。馬融倣傚孔子,廣收門徒數千人,其中能進馬家大門的有400餘人,而有資格升堂入室,當面向馬融請教的只有50餘人。除了這不足500位高徒之外,其它的幾千人只能候在門外,向那些大師兄們請教。北海人鄭玄不遠千里到馬融家求學,過了3年都沒能見上老師一面。更有甚者,馬融的生活作風奢侈放~蕩,經常坐在紫紅色的大帳內,讓學生們跪在帳前,讓歌伎舞女列在周圍表演,很少有學生能不分心。這個故事非常有名,所以後世的學者講課就被稱為「設帳」。
因為過度追求時尚,「二千石」級別的俸祿難以滿足馬融的物質需求。為了維持自己的高檔生活水平,馬融利用為官之便,四處貪污納賄,因此飽受責難,馬續的女婿趙岐就因此與他絕交。這位趙岐並非無名之輩,他是最早重視並研究《孟子》的學者之一,其名著《孟子章句》至今仍是《孟子》最權威的註釋參考書。後來,趙岐主持調解袁紹與公孫瓚之間的衝突,公孫瓚曾經把他比作周朝德高望重的開國元勳周公和召公。然而,馬融儘管是個令親友和民眾反感的貪官,畢竟取得了巨大的學術成就,其東漢首席學術權威的地位無可動搖。
馬家人才輩出,在東漢末年的風雲人物中,馬日磾、馬騰、馬超等人都是馬融的親戚。馬融的學生之中,以盧植、鄭玄等人最為著名,而公孫瓚、劉備等人是盧植的學生,崔琰、程秉、國淵、郗慮、王基等人又是鄭玄的學生。這樣看來,馬融真可謂「門生遍天下」。
與馬家不同,袁家並非東漢的開國元勳,而只能算作家族成員世代為官的所謂「公族」。新郎袁隗的父親袁湯是光祿勳袁彭之弟,司空袁敞之侄,侍中袁京之子,司徒袁安之孫。世卿世祿的傳統在中國源遠流長,東漢後期雖然還稱不上「下品無士族」,但「上品無寒門」卻儼然已成為社會秩序的一部分。如果沒有一個強大的家族作後盾,是難以在官場上長期立足的。
袁家祖籍汝南郡汝陽縣(今河南省周口市西),相傳是虞舜的後裔。春秋時期,袁家成為陳國的主要貴族,其後代也大都定居於周邊的原陳國版圖境內,直到活躍於十九世紀末、二十世紀初的項城人袁世凱,都沒有離鄉遠徙過。自從袁安的祖父袁良開始,這個家族在《孟氏易》的研究領域內頗有成就,受到東漢政府欣賞,興旺發達起來,有了些豪門氣象。
汝南袁氏家族簡化譜系
袁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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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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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安
↙↓↘
袁賞袁京袁敞
↙↘↘
袁彭袁湯袁盱
↙↙↓↓↘
袁賀袁平袁成袁逢袁隗——————
↙↓↘↙↓↘↙↓↘
袁閎袁忠袁弘袁基袁紹袁術袁懿達袁仁達袁滿來
↓↓↙↓↘↘?袁皉袁譚袁熙袁尚袁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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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滂→袁渙
《孟氏易》是西漢學者孟喜撰寫的《易經》學專著,將戰國時期新興的陰陽學、天文學和曆法學知識與傳統的周易理論有機地結合起來,由此創立了一個全新的易經學派。在玄妙的「卦氣」領域,孟喜的建樹特別多,四正卦、十二月卦、六日七分等理論都可以追溯到他的著作。但《孟氏易》中也摻雜有許多神秘主義思想,特別是它與兩漢時期流行的圖讖結合起來,用異常天象預測人事吉凶,成為後世許多迷信思潮的理論鼻祖。袁家世代沉迷於此書,袁紹的曾祖父袁京曾著有長達三十餘萬字的易學專著《難記》,袁紹的堂弟袁滿來病逝時雖然只有15虛歲,也被蔡邕譽為「明習《易》學,從誨如流」,所以袁家成員的思想無法不受其毒害,後來袁紹、袁術兄弟的歷史悲劇也證明了這一點。
袁家的崛起,與東漢的時代大潮息息相關。公元60年前後,漢明帝從中亞地區引進了希臘化的佛教。在中國,佛教借助道家著作迅速本土化,同時又促進了道家思想的宗教化。早期的佛教徒和道教徒甚至宣稱,釋迦牟尼就是晚年經秦國西行的老子,所以佛教與道教其實是一回事。很快,漢明帝的弟弟楚王劉英便成了中國最早的佛教徒兼道教徒。但拜佛頌道並沒有給劉英帶來安寧和幸福,他在公元70年被指控謀反,失去王爵,次年便自殺了。「楚王案」迅速擴大化,前後共有上萬人遭到牽連,其中包括大批佛教徒、道教徒和開國元勳、知識分子。在這種局勢下,袁安出任楚郡太守,致力於平反冤假錯案,前後拯救了四百餘家嫌疑犯的生命,從此名滿天下,官運亨通。
公元83年,袁安升任太僕,主要負責管理皇宮內的車馬,並督造近衛部隊使用的武器。當御駕出行時,太僕常要親自為皇帝駕車,而坐在他們身邊的,則往往是東漢政府中最有權勢的大將軍。漢朝人除非生病,否則很少坐轎,所以皇帝只要出遠門,大將軍和太僕就會和他坐在同一輛馬車裡。這個被稱為「乘輿大駕」的同車三人組合是何等重要,也就可想而知了。他們之間說的每一句話都很可能是國家大事,而這種對話又經常發生。作為御用駕駛員,太僕雖然要集中精力駕車,卻無疑能夠耳聞許多重大機密,增進對時局的瞭解,自己也可能會時常發表一些意見來影響國策。另一方面,太僕也往往成為皇帝在朝廷裡的傳聲筒。能夠出任太僕,說明袁安的駕馬車技術很高明,為人忠實可靠,不會輕易洩漏機密信息,在政治上深受皇帝的信任和器重,因而能夠參予中樞決策。
需要袁安當皇帝傳聲筒的時機,很快就到了。因為在匈奴政策上與漢章帝保持一致,堅持以和為貴,袁安在公元86年升任三公之一的司空,成為袁家「四世三公」中的第一人,後又出任司徒。
升任三公以後,袁安比當九卿時增加了許多特權,這點在服飾上表現得特別明顯。東漢時期,三公、九卿、諸侯們不僅有五彩斑斕的華麗官服,到了皇帝舉辦重大祭祀時,他們還可以戴上一尺二寸長、七寸寬的冕旒,也就是在冠上加一塊系有多串玉珠、前圓後方,象徵天圓地方的木板。對於冕旒的功能,《大戴禮記》的解釋是這樣的:「冕前面安裝旒,為的是遮蔽光明;用統絖塞住耳朵,為的是令聽覺遲鈍。因為河水太清澈了就沒有魚,人太精明了就沒有支持者。」後來,被稱為「統絖」的玉珠不再塞入耳朵,而只是象徵性地掛在耳邊,改名叫「充耳」,於是就有了成語「充耳不聞」。無論是冕旒還是統絖,都在提醒君主和貴族大臣們,要注意抓大放小,不必什麼事都管,甚至應該適當地裝聾作瞎。
東漢時期,皇帝戴的冕旒上掛有12串白玉珠,即所謂「十有二旒」。貴族、官員們戴的冕旒則不同,木版後端不系玉珠串,只有前端系,成色也較差:親王應當戴系有9串赤玉珠的冕旒,即所謂「九旒」;三公與諸侯應當戴系有7串青玉珠的冕旒,即所謂「七旒」;九卿應當戴系有5串黑玉珠的冕旒,即所謂「五旒」。頭戴冕旒、身著朝服的官員儀態非常高貴瀟灑,望上去猶如神仙下凡一般。
除了制服有改善之外,升任三公以後,袁安還有權「開府」,也就是建立自己的獨立衙門,其中包括48∼71名幕僚,而三公之府合稱「三府」。在府中幕僚裡,周瑜的高祖父、廬江人周榮最得袁安的信任。在府外,袁安還有大批追隨者,特別是他的「故吏」(老下級)魯恭尤其得力。在袁安的大力提攜下,一個官官相護的新政治團體正在隱然形成之中。
和撫匈奴的政治態度是一把雙刃劍,它能讓袁安平步青雲,還能讓袁家未來長期受到北方遊牧民族的支持,但也讓他們付出了沉重的代價。袁安升任司空三年後,公元89年,外戚領袖、車騎將軍竇憲發動了對北匈奴的戰爭,遭到袁安的激烈反對。甚至在竇憲凱旋歸來之後,袁安的批評意見仍然不斷,特別是他堅持讓南匈奴返回漠北,而不是分而治之,與竇憲的意見相左。雙方積怨難解,以至於竇憲多次威脅要派人刺殺袁安、周榮等人。而到了公元92年,袁安果然神秘地死去。兩個月後,漢和帝便發動政變,徹底摧毀了竇憲集團。作為烈屬,袁安的三個兒子:袁賞、袁京、袁敞都加官進爵。從此,這個後來被袁紹自詡為「世作輔弼,鹹以文德盡忠」的家族步入了真正的政壇豪門行列。
袁京的兒子袁湯被公認為幸福的人,幸福得令人嫉妒。他沿著祖父袁安的宦途平穩前進,在漢順帝在位時出任太僕,離三公只有一步之遙。袁湯前後共生育了12個兒子,但其中名字見諸史書的僅有四人:袁平、袁成、袁逢,以及開篇出場的那位新郎官袁隗。其中,袁平在少年時便夭折了,所以真正活躍在歷史舞台上的,只有袁成、袁逢、袁隗這三兄弟。
不難想像,像袁、馬這種豪門聯合舉辦的婚禮,如果放到隋唐以後,將會何等的熱鬧。但是,先秦與秦漢時期的婚禮文化與後世截然不同。按照儒家經典《禮記》和《儀禮》的規定,即便再顯赫的家族聯姻,婚禮也應當是安靜和短暫的。作為一代儒宗,袁湯和馬融當然不會容忍有違背《禮記》和《儀禮》的規定,也就是「失禮」的丟臉現象在自家子女的婚禮上發生。中國向來以「禮儀之邦」自居,「失禮」是莫大的醜聞。孔子曾經教育自己的兒子:「不學禮,無以立!」《詩經》甚至詛咒說:「人而無禮,胡不遄死?」
黃昏時分,新郎袁隗應當坐著漆成烏黑色的馬車,與隨從們乘坐的三輛馬車一起,穿過洛陽城熙熙攘攘的街道,來到馬家的門口迎接新娘。婚禮就從這時開始。漢字中的「婚」字,在古代與「昏」字通假,原本指的就是黃昏時分。如果在黃昏時因故無法舉行婚禮,也可以改在清晨舉行。總之,無論如何,都要避開日光充足的時間段。
婚禮之前,男方的父親(也就是袁湯)應當先派媒人攜帶彩禮到女方家裡去,詢問女子的「名」,也就是她在姐妹中的排行序號(通常長女名「孟」、次女名「仲」、三女名「叔」、小女名「季」),這叫做「納采」。漢朝女子和男子一樣,除了「名」之外,還有「字」。男子應在他年滿20虛歲的「冠禮」上取「字」,而女子則在納采訂婚之後,在象徵成年的「笄禮」上取「字」,而女子的婚前人生因此也被稱為「待『字』閨中」。婚後,人們通常只稱她的「字」,不再稱「名」。馬倫之「倫」,就是她在納采之後取的「字」。按照蔡邕為馬倫撰寫的墓誌銘,馬倫於光和七年(公元184年)去世,享年63虛歲,所以她生於公元122年。漢代女子通常在15∼20虛歲時出嫁,因此馬倫與袁隗的婚禮應當舉辦於公元137∼141年之間。
知曉女子的「名」以後,男方就可以到自家的祖廟內占卜吉凶。如果占卜結果吉利,男方便會再派使者攜帶禮物到女方家中報喜,這叫做「納吉」。然後就可以正式送聘禮,這叫做「納徵」。「納徵」以後,才可以商議並確定婚期,這叫做「請期」。納采、納吉、納徵、請期這四個程序要花費男方家族大量的錢財,而女方家族也應準備相應數額的嫁妝。
婚期那一天黃昏,新郎之所以要親自去迎接新娘,是因為中國古代奉行「男先於女」的社交原則。這次,他總算不用再帶禮物了,只需要備好至少四輛馬車。他將首先見到未來的岳父和岳母,岳母將親自進屋去把女兒領出來。但是,新娘如果不同意這門婚事,也有不出屋的權力,這樣婚事就只好取消。如果新娘順從地出門,新郎就帶著她、保姆和隨嫁為妾者(通常是新娘的妹妹和侄女,如果有的話),以及女方準備好的嫁妝,登上自家的馬車,即所謂「帶著你的嫁妝,帶著你的妹妹,一起來嫁給我。」新娘頭上不罩面紗,而是戴著假髮。新娘一行都必須身著黑衣,以示莊重。
在新郎和新娘登車時,還會出現有趣的場面:新郎得親自坐上駕車人的位置,為新娘駕一次車。這肯定是女方家族成員最喜聞樂見的場面,因為駕車人的地位總比乘車人低賤。墨家等儒家的反對者經常就此指責說,儒家居然要求新郎給新娘駕車,違反男尊女卑的社交原則,「顛覆上下,悖逆父母」,簡直大不孝。其實,這種駕駛只是象徵性的,僅以車輪旋轉滿三周為限。如果新郎不肯照辦,就是「非禮」,女方便有權以此為由,取消婚禮。孔子曾經為此大發感慨說:「即便禮法要求新郎表現得這麼恭謹,新娘還有不肯出嫁的啊!」可見先秦時期中國女權勢力之強大。
車輪旋轉滿了三周以後,新郎就會迫不及待地跳下車,登上僕人駕駛的另一輛馬車,快馬加鞭往回趕,力爭在新娘到來之前抵達自己的家門。
在前往丈夫宅邸的路上,新娘不會看到歡迎祝福的人群,也不會聽到任何歡快的樂曲,因為這些在當時都是「非禮」的。《禮記》中明確規定:「昏禮不用樂,昏禮不賀。」就連公公和公婆都無影無蹤,在門口向新娘作揖的,只有氣喘吁吁的新郎及其隨從。這時,天色已經要黑了,新娘家應點起蠟燭,而且三天不熄,以示對出嫁女兒的思念(如果他們買得起這麼多蠟燭的話)。
進入男方家門以後,在僕人們的協助下,疲憊的新郎和新娘卸下行裝,略作休息,隨即共進晚餐。按照《禮記》和《儀禮》的規定,這頓晚餐很豐盛,而且全是葷菜,必須有煮熟的豬肉、兔肉、鯽魚和肉湯,以及黃米飯和米酒,蔬菜和水果則不宜擺上桌面。新郎和新娘同碗吃飯,同杯喝酒,以示親熱,正所謂「愛從口入,情由胃生」。
酒足飯飽以後,天色已晚,新人準備就寢。新房的臥室裡設有大帳,帳內的榻上鋪著蓆子,女僕把枕頭擺在榻的南側,新郎應躺在東側,新娘應躺在西側,頭沖南,腳沖北,正所謂「男左女右」。
據《後漢書·列女傳》記載,新郎袁隗和新娘馬倫躺進大帳內的被窩裡之後,在帳外聽眾的密切關注之下,展開了這樣一場嚴肅的對話:
袁隗首先開口:「女人啊,出嫁的時候,準備好打掃衛生用的笤帚和簸箕,不就可以了嘛,何必帶這麼多金銀珠寶來呢?」
馬倫回答:「父母過愛,送來如許多的嫁妝,我不敢拒絕。先生如果仰慕高士鮑宣和梁鴻的風格,那麼我也樂意向古代的賢女少君和孟光學習。」
袁隗又問道:「南郡太守先生的學問比泰山還高,比東海還深,天下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但據我所聞,凡是他老人家為官之地,都盛傳他有些經濟問題,這又是什麼緣故呀?」
馬倫回答:「孔子身為大聖人,不免受到武叔的詆毀;子路本是賢士,依然遭遇伯寮的誣告。家父在社會上名譽不佳,也在情理之中。」
袁隗仍舊不依不饒:「我們男人娶妻有規矩,只要兄長尚未結婚,弟弟就不能定親,否則便會淪為笑柄。但是我聽說,你姐姐尚未出嫁,今天這交杯酒,你喝起來滋味如何啊?」
馬倫回答:「我姐姐品性高潔,對配偶的要求比較高。不像我,隨便找個男人混日子,也就知足了。」
終於,帳內安靜下來,而在帳外旁聽的袁家成員個個都羞慚得漲紅了臉。
原來,馬家送來了大筆嫁妝,遠遠超過袁家的聘禮,袁湯聽說後感到很不快。又聽到社會上關於馬融貪污**的傳言,他更加擔心袁家通過聯姻參予分贓,會影響自己的政治前途。於是,他讓兒子在新婚之夜質問新娘,也好給馬家來一個下馬威。
作為名門之女,馬倫對此早有準備。馬融的老師班昭著有七篇《女誡》,提出七條新婚婦女守則,是後世中國大家閨秀的必讀書。書中,班昭提出「婦德、婦言、婦容、婦功」四條「婦行」,更是影響深遠。作為班昭的得意門生,馬融在第一時間接觸到這部里程碑式的名著,並用以教授自己的妻子和女兒。馬倫天性聰穎,將《女誡》背得滾瓜爛熟,深明對待丈夫要不卑不亢的妻道,被蔡邕譽為「幼從師氏四禮之教,早達窈窕德象之儀……聰明達乎中外,隱括及乎無方」,應對袁隗的提問自然胸有成竹。
婚禮的次日清晨,新娘要準備好包括紅棗和栗子(這在現代人的婚禮上肯定難得一見)在內的一籃子水果,到東廂房去拜見昨天未曾謀面的公公和公婆,正所謂「醜媳婦總得見公婆」。袁湯夫婦接受新娘的水果,大家一同吃早飯,也就等於宣佈承認新娘為此家庭的臨時成員。之所以作這樣的安排,恐怕是為了避免出現公婆對此前尚未謀面的兒媳不滿意,在婚禮上要求退婚的尷尬情況出現。等到新婚之夜過去,生米已經煮成了熟飯,再加上吃了兒媳帶來的水果,公婆嘴裡甜絲絲的,也就不得不表現得和藹一些。
全家人共進早餐以後,婚禮就此暫時告一段落,為期三個月的試婚生活也就此開始。三天之內,男方家庭內不會奏樂,以示期待新娘早日懷孕。三個月試婚期內,如果新娘與夫家成員發生了不愉快的事件,或是突然死亡,甚至只是沒有懷孕,試婚都可能算作失敗。在這種情況下,新娘不能進夫家的祖廟參加「廟見」儀式,不能入家譜,也就不能「轉正」為夫家的正式成員。反之,她便可以成為丈夫的正式妻子了。畢竟,在古典時期,生育能力被認為是婦女首要的職責和最大的美德。
顯然,馬倫成功地通過了袁家成員在三個月試婚期內對自己的種種考察。從此以後,袁隗、馬倫這對夫婦將會度過近半個世紀和諧美滿的模範家庭生活,並生育有二個兒子,取名袁懿達和袁仁達。此外,袁隗還有一個兒子叫袁滿來,15虛歲時病逝。公元190年,董卓處死袁隗及其三個兒子,可見袁隗前後共生有至少4個兒子。
按照袁隗在新婚之夜的說法,他的兩個哥哥——袁成和袁逢——都已經先他結婚。有理由相信,他們的婚禮過程也應與此相似。所以至此為止,袁湯的三個兒子都已經完成了終身大事,他理應心滿意足,只等著孫子們的降生了。此外,袁湯還想在官場上更上一層樓,完成袁家「三世三公」的偉業。他能夠在這兩方面都如願以償嗎?
第二節帝國危機:2世紀中葉的東漢政局
漢和帝是個雄才大略的君主,在打垮北匈奴、征服西域、肅清嶺南、兼併羌氐等一系列光輝業績之後,東漢帝國擁有了空前遼闊的版圖。也許是老子過於利害,和帝的後人一代不如一代,不僅外患頻仍,而且幾乎都是短命鬼。於是,在「尊尊親親」的儒家思想指導下,外戚開始掌握政壇主導權,由此開始了外戚與宦官輪流~執政的肥皂劇。袁湯父子就生活在這樣一個從強盛走向衰敗的時代,從光明走向黑暗的時代,同時也是一個呼喚英雄的時代。
「朕秉事不明,政失厥道,天地譴怒,大變仍見。春夏連旱,寇賊彌繁,元元被害,朕甚愍之。」——漢順帝劉保(《後漢書·孝順孝沖孝質帝紀》)
袁湯父子所處的時代,是一個從強盛走向衰敗的時代,是一個從光明走向黑暗的時代,也是一個呼喚英雄的時代。在打垮北匈奴,征服西域,肅清嶺南,兼併羌氐這一系列光輝業績之後,漢和帝時期的東漢帝國已經擁有了唐太宗之前無與倫比的廣闊版圖。然而,它也必須為自己的過度擴張付出慘痛的代價。因為遭到東漢官吏的欺侮,原本主動請求親附的羌人群起暴~動。羌人的武器極為落後,人數也居明顯劣勢,但依靠自商朝以來便享譽東亞的勇氣,屢次打敗前來鎮壓的漢軍。戰端一起就是幾十年,每年都消耗著東漢國庫數以億計的巨額軍費,而且毫無停息的跡象。北方的鮮卑人在兼併了北匈奴的人民和土地之後,也開始日益頻繁地騷擾東漢帝國的邊境。
與邊患頻仍同時,東漢帝國的內部矛盾同樣迅速激化著,主要體現在三個方面:外朝與中朝(又稱內朝)之爭、外戚與宦官之爭,和農民的大量破產。
按照與皇帝關係的不同,東漢帝國政府被劃分為外朝與中朝兩部分。外朝由層層篩選、任期有限的官吏組成,中朝則主要由世襲的皇親國戚和任職終身的宦官組成。西漢初期,皇帝的權利受到諸多限制,除了散佈於帝國各地的諸侯王國之外,外朝的相權也十分巨大,常能夠決定皇位的歸屬。漢武帝大力架空丞相,設立超越相權的大將軍職位,賜予自己的外戚衛青,並加強以尚書檯為主的皇帝私人幕僚集團,組成了足以與外朝抗衡的中朝系統。王莽為進一步削弱外朝,按照他奉若圭臬的周代古經《周禮》,將西漢外朝的最高職務三公——丞相、太尉、御史大夫——改名為大司徒、大司馬和大司空,又增設位在三公之上、號稱「上公」的太師、太傅、太保,從禮法上限制三公的實權。這類舉措顯然有利於皇權的鞏固,所以劉秀即位之後,廢除了王莽頒行的所有法律制度,但保留太傅和新「三公」——大司徒、大司馬和大司空,只是後來把大司徒改名為司徒,大司馬改名為太尉,大司空改名為司空而已。
孔子說:名不正,則言不順;言不順,則事不成。喪失了「大」字頭銜的東漢「三公」,權力較以往更受限制。原本,司徒掌管民政,司空掌管經濟和監察,而如今行政權、財務權與監察權已被尚書檯與御史台瓜分殆盡;太尉原本掌管軍事,而兵權實在大將軍手中。東漢時期,無論是太傅,還是三公,都只有在兼職「錄尚書事」之後,才能參予整個中樞決策過程。但是,外朝成員的文化素質更高,社會脈絡更多,又負責挑選和推薦下級官吏(即所謂「選舉」),因此他們競相施展政治智能,與中朝爭權奪利,而且卓有成效。
中外朝權力之爭,貫串著整個東漢帝國的歷史。直到三國時期,諸葛亮在《出師表》中,還不忘告誡後主劉禪:「宮中、府中,俱為一體,陟罰臧否,不宜異同……不宜偏私,使內外異法也。」這裡的「宮中」,即中朝;「府中」,即外朝。中外朝相爭的局面,本來是漢朝皇帝們精心設計,肯定也樂於看到的。但如果兩派鬥爭過於激烈,連皇權也無法加以有效控制,任其惡性發展,最終便會損害到整個帝國的利益。
導致中外朝相爭的根本原因,在於漢代最高統治者的治國思想。漢武帝「罷黜百家,獨尊儒術」,此後的漢朝便成為中國歷史上最重視儒學的時期,統治者事無大小,定要引經據典,在儒家聖賢的著作中找到支持自己主張的理論依據。受儒家思想熏染,漢代的人事制度遵循孔子崇尚的「仁義」準則,講究「親、賢並舉」。按照儒家經典《禮記·中庸》記載,「仁者,人也,親親為大;義者,宜也,尊賢為大。」也就是說,在人事制度範疇內,「仁」等於用人唯親,「義」等於用人唯賢。正如《淮南子·齊俗訓》所說,魯國「尊尊親親」,用人唯親,國家雖難以富強,但朝代可以長久;齊國「舉賢而上功」,用人唯賢,國家可以迅速富強,但朝代必然迅速更替。秦始皇見諸侯用人唯親,國家衰弱,便堅持用人唯賢,自己貴為天子,而親屬若無功勳,也只能做平民,結果秦朝很快滅亡。漢高祖、漢文帝和賈誼等人總結前代經驗,「以霸、王道雜之」,仁、義兼施,親、賢並舉,實行「世襲貴族分封制」和「郡縣官僚考核制」共存的「一國兩制」。西漢初期由於政權不穩定,所以政策傾向於「尊尊親親」,導致諸侯王坐大。漢景帝和漢武帝打擊舊貴族,但並不消滅分封制,而是採取抑制的辦法,在「仁」與「義」之間找到了一個較好的平衡點,終於迎來盛世。
但「尊」的對象不光是父親,還有母親;「親」的對象也不光是兄弟子女,還有妻子的家族,即外戚。西漢後期外戚坐大,無形中令「仁」又壓倒了「義」,結果導致王莽篡位。光武帝並未根本解決這個問題,東漢一朝,「仁」高於「義」,「尊親」重於「上賢」的風氣始終未能改變,結果導致以外戚和宦官為核心的中朝長期保持壓倒性的強勢地位,而帝國則逐步走向衰敗。
由於有皇帝的偏袒,加上制度上的優勢,在中、外朝相爭中,中朝往往能夠佔據上風。到了東漢中葉,一批少年皇帝連續登場,更標誌著中朝的大獲全勝。但是,小皇帝總有一天要成年,隨即對曾經拿他當傀儡耍的中朝大員們發動報復。東漢的第一位小皇帝——即位時年方10虛歲的漢和帝劉肇,便在14虛歲那年聯合兩位兄長——廢太子劉慶和千乘王劉伉,以及幾名宦官,突然發動政變,逼迫北匈奴的征服者、大將軍竇憲自殺。漢和帝從此大權獨攬,宦官的地位從此突飛猛進,外戚和宦官之間的長期權力鬥爭也從此展開。
嚴格地講,外戚和宦官都屬於中朝集團,他們之間的鬥爭屬於內訌。所以,外朝官員既鄙視外戚和宦官,又樂於為它們之間的爭鬥推波助瀾。東漢一朝的外戚領袖往往是皇太后的父親或兄弟,他們通常都出任大將軍,也兼任中朝集團的領袖。不過,以中常侍和黃門為首的宦官集團在皇帝的支持下,遲早會挑戰大將軍的權威。相對來說,宦官的立場更接近於皇室,外戚的立場更接近於外朝。不言而喻,這種鬥爭是一種極為複雜、而又極其危險的政治遊戲,最終發展成一種東漢式的宮廷肥皂劇:
皇帝駕崩→以皇后和大將軍為首的外戚聯合宦官,冊立小皇帝→外戚專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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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戚從宦官手中奪回權力小皇帝成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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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冊立新皇后,建立新外戚集團←宦官專權←皇帝聯合宦官打擊外戚,殺大將軍全家
造成這種肥皂劇重複上演的直接原因其實只有一個,就是大多數的東漢皇帝活得太短,往往在太子還年幼、甚至尚未出世前,便不明不白地駕崩了,從而使得外戚和宦官有冊立小皇帝的機會。可想而知,多數東漢皇帝的死亡原因都不太正常,這不能歸罪於個別官員道德敗壞,而是由東漢帝國的制度決定的。
當皇親國戚和朝廷大員們把過多的精力投入到爭權奪利之中時,民生問題自然就很容易被忽視。公元2世紀是一個全球氣溫變冷的時代,世界各地的糧食產量都受到嚴重影響,東亞地區自然不可能置身事外。加上地震、洪水、旱災、蝗蟲接踵而至,占東漢帝國人口絕大多數的普通農民生活質量急遽下降,幾乎每年都產生數以萬計流離失所的災民。由於深陷漢羌戰爭的泥潭,各級權貴們又巧取豪奪,帝國政府囊中羞澀,根本拿不出足夠的物資和經費來賑災。因為職責所繫,外朝官員更容易瞭解各地的實際情況,也比較接觸到下層民眾,更瞭解他們的生活狀況,所以也就更會義憤填膺,對中朝領袖熱衷於冊立小皇帝的自私舉動嗤之以鼻,但有勇氣敢於公開唱反調的官員並不多。曾經盛極一時的東漢帝國,就這樣喝著自釀的慢性毒酒,在百病纏身中緩慢而又絕望地走向衰亡。
所有這些問題和矛盾,全都悲劇性地集中體現在建康元年(公元144年)內。這個年號雖然很吉祥,卻不能給行將沒落的東漢帝國帶來一絲一毫的健康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