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下午開始,雨便一直未停過,剛逃出來時的綿綿細雨已開始有了加大的趨勢。舒歟珧留風,也更加的肆虐張狂。
柳璃小手下意識的探上了額際,微瞇了眼眸。大雨已將她的衣衫從內到外浸得透濕,髮絲也一縷一縷的貼合在了臉頰上。
狂風席捲著大雨朝她不斷侵襲而來,她只覺自己又冷又疲,步履也愈發的沉重緩慢。
她腳下那雙淺粉色的繡鞋,早已被泥污沾染成了灰黑色,而濕透的鞋內,則是沁涼一片。
低著頭,她吃力的在泥濘小道上前行著嫜。
恍惚間,一抹月白的身影忽的擋在了她的面前,帶著微微沉痛壓抑的情緒,男人開口道:「之前在客棧內,當我從家丁口中得知,你要為我親手做晚膳時,你可知道我有多欣喜?」
柳璃猛的抬起頭,望向了前方衣衫盡濕的男人。冰冷的雨水正順著他的下頜一滴一滴傾數而落,他狹長絕美的鳳眸中,滿是隱隱而燃的怒火。
「承諾要與我一道用晚膳,你竟騙了我。鉬」
待柳璃在迷濛的雨中看清來人後,她竟似乎是鬆了一口氣。
一直被風雨吹打著,她腦袋已有了些許的昏沉,將被雨水傾打的幾乎不能張開的眼眸努力的定了定,她輕輕笑開,那容顏,好似春光般明媚。
「我騙了你又如何?還不是巴巴的追來了,你現在便可離去。」
男人沉默不語,只是靜靜的與她對視著。
眼前女子的身形,已有了些許的搖晃,就在她體力透支朝前傾倒的一瞬,他以最快的速度閃至了她身前,伸出手臂穩穩的扶住了她。
他雙手觸及到的,竟是一片冷涼。心臟猛的一收縮,他用力一拉,將女子擁入了懷中,雙臂忽的收緊了些許。
連澈並不想在此多做停留,他將懷中女子橫抱而起,提氣一個縱躍,施展著輕功朝客棧的方向而去。
雨仍舊下著,一點一滴的傾落在柳璃身上,倚在男人懷中,她並未掙扎。此刻,她只想好好的休息一番。
將腦袋靠在男人寬厚的胸膛,她聽到了他強而有力的心跳聲。
此情,此景。一抹熟悉的感覺。
曾在何處?
「混蛋,你沒有資格決定我的去留,我們不應該有任何交集。」柳璃懨懨的微垂著眼眸,逕自喃喃道。
「你我注定,要糾纏一輩子。」男人淡然似水卻如誓言般篤定的嗓音緩緩從她上方透來。
片刻後,連澈已抱著她回到了客棧門口。剛踏入客棧,二人前方便響起了一道輕柔的嗓音,「瑾公子,是你?」
柳璃略顯吃力的張開酸澀的眼眸,看向了聲音的主人。一襲素淡的白衣輕著她身,溫溫雅雅,卻仍是掩不住她如花容顏的耀眼。
竟是關姑娘,她怎會也來了此處?莫不是也要去花榕,難道顏銘也來了嗎?
連澈瞥了關陌妍一眼,微微頷首算作回應,隨即便抱著柳璃逕自朝二樓的廂房踏去。
見有新的客人來投宿,掌櫃忙笑嘻嘻的朝關陌妍迎了上去,熱情的招呼著。可眼前的女子並未理會他,目光依然追隨著方才進來的兩個頗為狼狽的人。
掌櫃看了眼連澈離去的背影,朝一旁的小二逕自開口道:「這兩兄妹如今又是在鬧哪出?」
聽得掌櫃的話語,關陌妍微微一驚,她略顯詫異的問道:「他們兩個是兄妹?」
見這名容顏傾城的女子正在與自己說話,掌櫃忙掐媚的湊了上來,「可不是嗎,他們一行人也是今日才來小店投宿的,姑娘也要投宿嗎?」
「一間上房,有勞掌櫃了。」關陌妍點了點頭,輕輕一笑。
連澈一路抱著柳璃行至了廂房前,抬腳便踹開了雕花木門。踏入廂房,他抱著懷中女子轉入了一塊屏風後。
裡面竟已點起了清幽繚繞的熏香,而精緻的香爐旁,是一隻雕花木桶。桶內的暖霧正盈盈而升,而微波輕漾的水面上,則是飄散著艷紅如火的花瓣。
心中莫名的生了一抹慌亂,柳璃開始在男人懷中掙扎起來,連澈卻並不理會她,只是幾步跨至了木桶旁,毫無徵兆的將懷中女子丟入了木桶中。
頃刻間,水花四散飛濺,地面上已被潮濕了一大片。
轉過身,連澈逕自行至雕花木門前,拉開木門走了出去。
掙扎了幾番調整姿勢後,柳璃終是在木桶中安靜的坐定。咬了咬唇瓣,她在心中畫了無數個圈圈,將那男人惡狠狠的詛咒了一番。
暖熱的水,漸漸舒緩了她身子的冰冷,她只覺方才路途中的疲憊已稍稍減去了幾分。不經意的轉過小臉,她瞧見了銅鏡中映照出的自己。
鏡中的女子,衣衫上滿是暈染的泥污,髮髻早已不成形狀,無力的耷拉著。而幾縷髮絲更是杵在髻旁,胡亂的翹著。
肩頭的一襲髮絲,則是凌亂不堪的貼合著她的脖頸,甚無美感可言。
想起方才在一樓遇見的關陌妍,柳璃自嘲一笑。不錯,她在胡思亂想什麼,就如她現在這副邋遢髒亂的模樣,任誰也不會有想法。
房門口忽的響起了一陣敲門聲,柳璃目光一轉,看向了房門處。
「柳姑娘,我是來伺候你沐浴更衣的。」一名女子推開了雕花木門,走入了屏風後。
柳璃微微一窘,忙用小手掩住了方才在掙扎中,露出肚兜的胸前,「你出去吧,我自己可以的。」
女子卻並不理會她的話,只是逕自動手開始做自己的事。將木桶中的水重新換了一波乾淨的後,她開始替柳璃寬衣沐浴。
沐浴完畢,女子動作敏捷的替她換上了一身乾淨的衣裳,便出了廂房。
柳璃整了整衣裙,逕自坐到了銅鏡前,打理著仍凝著水珠的髮絲。
待女子再度進來後,她將手中的食物放置在了圓桌上,隨即行至了柳璃身旁,「柳姑娘,還請喝下那碗滋補驅寒的湯藥。天色已晚,不宜吃油膩的食物。桌上備了些清粥小菜,請姑娘用過後,早些休息。」
話音剛落,女子便轉身,行至了門口,忽的頓住腳步,她繼續道:「姑娘喚我芙映便好,我是瑾公子授意,派來伺候姑娘的。姑娘若有事,便只管吩咐,我會守在門口。」她伸手拉開雕花木門,輕輕的退了出去。
柳璃從銅鏡前起身,行至了圓桌旁,看了看桌上擺放的清粥小菜。雖都是極其簡單的菜式,但做工卻看似頗為講究。
折騰了許久,肚子還真有些餓了。她在凳子上坐下,端起盛滿清粥的小碗,執著筷子毫無形象的吃了起來。
如今時辰已晚,關姑娘想必也會投宿在這家客棧。明日她再去找那女子好了,她已失蹤了數日,想必顏銘與雲依仍在焦急的四處尋自己。必須得想辦法告知他們自己目前的處境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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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
柳璃清早便爬了起來,在芙映的伺候下,她洗漱完畢,用過早膳後,便逕自出了廂房。
在走廊上遇到替別的客人送茶水的小二,她打聽了一番關陌妍的住處。得知位置後,她便朝關陌妍的廂房踏去。
行至房門口,她伸手敲了敲了門,卻無人回應。
柳璃候了片刻,房門仍無任何響動。微低了頭,她只覺有些納悶,緩步行在走廊上,她記得自己方才向小二打聽時,他並未說她已退房。而此番她往花榕也只是隨一支演出的班子而來。看來顏銘並未隨她一道。
下到一樓大廳內,她環顧了一遍四周,卻忽的發現池宋正候在一間雅間的門口。
此時大門處,有兩名男子一併走了進來。柳璃不禁將目光探去,正是溫玉與成泰,似剛外出歸來。二人皆朝雅間的方向行去。
二人目光一轉,也同時發現了她,卻並未上前同她打招呼。反而在二人經過自己身旁時,她明顯的感受到了溫玉眼中的厭惡之意。
越過柳璃,二人一併來到了雅間門口,與池宋寒暄了幾句後,二人便踏入了雅間。
有那人呆著的地方,池宋是定會在的。
昨晚,那場大雨,也將他全身淋的透濕,且自己還對他講了那般刻薄的話語。
池宋在自己方才剛下到大廳時,便發現了自己,並朝她頷首示禮。
猶豫了片刻,柳璃緩緩行至了池宋身前,明知故問的開口道:「你家主子在裡面?」
池宋微微一笑,應道:「姑娘為何不進去?一看便知。」
見他一副神神秘秘的模樣,柳璃幾步跨至房門前,剛要伸手推門,雕花木門便教人從裡輕輕的拉了開來。
她險些撞上正巧從裡面緩步而出的女子。這女子,竟是關陌妍。
目光順著半掩的木門朝裡探去,那人正斜倚在軟榻上,輕闔著眼。房內,正隱約傳來成泰的聲音。
關陌妍瞥了眼她,小聲開口道:「他們好像有事在商議,我們似乎不便打擾。走吧,我正準備去找你的,恰巧你來了。」
她輕輕帶上雕花木門,領著柳璃一道,去到了自己的廂房。
二人在圓桌旁落座,柳璃目光落向了她桌上擺放的糕點與一套精緻的茶具。她的隨身侍婢雅宜從一個木箱內取出了一個頗為考究的小木盒,遞至了她手中。
芊芊十指輕撫上小木盒,她將之打開,取出了些許茶葉,隨即撒於茶具中,開始動作舒緩而輕柔的泡著茶水。
看著她泡茶的一系列動作,柳璃只覺眼前的女子是格外的寧靜,雅致。仿若塵世中不染一念的仙子般。
片刻功夫後,關陌妍手托一杯茶,遞至了她面前。凝著眼前女子謙遜有禮卻又不失清雅的模樣,柳璃竟有些微微失神,一時忘了去接茶水。
關陌妍微微一笑,輕聲提醒道:「這茶若是涼透,便會失了最佳的口味。」
柳璃回過神,忙接過了茶水,放至鼻端輕嗅了幾許,隨即移至唇邊淺飲了一口。
清冽醇厚的茶香緩緩從她舌尖蔓延開來,不一會,她便已是滿齒留香。唇角一揚,她羨慕道:「關姐姐人美,又甚為謙和有禮,且還煮的一手好茶。」
關陌妍輕笑,隨即關切的開口,「這幾日,你都是與瑾公子在一起的?你不是被陳唯擄走了嗎?」
「是他救了我,顏銘與雲依他們呢?」柳璃略顯急切的反問。
關陌妍目光轉向手中的茶杯,應道:「說來也奇怪,那日你被擄走後。顏銘與雲依便立刻去了你當時被人攔著的地方。可人早已不在,隨後他倆去陳府要人,誰知,這陳唯竟也失蹤了。」
柳璃聽得她的言語,忙急急的開口道:「那現在是否要立刻通知顏銘,我所處的位置?」
關陌妍抬起眼眸,見她一副焦急的模樣,輕笑著安慰道:「有金安鏢局的鏢主谷雲天幫忙,又怎會查不出你的位置所在,放心吧。只是,切莫錯怪了瑾公子才好。」
看著眼前女子的神色由方纔的淺笑,轉作了微微的擔憂。柳璃心中不禁蘊了一絲疑惑。
為何方纔她會與木瑾在一起?兩人是熟識嗎?不然她怎會有這般憂心的話語與神色。
柳璃忽的轉念一想,這與自己又有何關係。
將疑惑從心中抹去,她與關陌妍氣氛輕鬆的聊了開來。原來關陌妍此去花榕府,是要到一位富商府上做教習。富商的府中有一群舞姬,久仰關陌妍的大名,便特以重金聘請到府。
二人甚為愜意的聊著,時辰不覺中,竟是過的飛快。柳璃只覺與她有一種相見恨晚的感覺,原來她與自己,同樣鍾情於舞蹈。
只是今日,本應是啟程往花榕府上路的日子,可如今已到了晌午,池宋卻並未前來喚自己。
因關陌妍有約在身,柳璃便起身告別了她,回自己的廂房。一路上,她只覺心中有些煩悶。
剛推開雕花木門,她便瞧見芙映正在忙著替自己準備午膳。瞥見門口進來的身影,芙映直起身子,招呼道:「姑娘快來用午膳,我特意備了姑娘平日裡愛吃的菜。」
柳璃緩緩的走了過去,看著滿滿的一桌子菜,她竟是毫無胃口。在圓桌旁坐下,她執起筷子,隨意的夾了一道菜,勉強著塞入了嘴裡。
見芙映仍立在自己身旁伺候著,她不禁開口道:「你用過午膳了嗎?若沒有的話,坐下來一道吃吧。」
芙映忙笑著擺了擺手,「姑娘自己吃便好,若是被主子知道我這般不懂規矩,那可是要命的事。」
聽得她的話語,柳璃便不再開口說什麼,仍是有一下沒一下的挑揀著盤中的菜餚悶悶的吃著。
喝茶的間隙,她目光轉向了身旁的女子,細細的打量了一番。
這個丫頭並不似一般的侍婢那樣,生的白淨纖弱。而是有著一身小麥色的肌膚,且動作談吐間,蘊著一抹淡淡的豪爽之氣。
稍稍頓了頓,柳璃目光再次落向了桌上的菜餚,輕聲探道:「你家主子呢?」
「主子今日有事需處理,因此便讓我先伺候姑娘用膳。」芙映微低了頭,頗為禮貌的應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