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漣?夜幽篁?花錯?
他們是誰?為什麼會死?
不知過了多久。舒虺璩酉
「師傅?」朵朵彷彿受到召喚,血籠,血荊棘閃出耀眼的紅光,有意識地向她身體湧去。
那是十分震撼而瑰麗的景象,轉倏間包圍著她的一切都消失了,血籠,血荊棘化為血氣重歸於她體內。
朵朵微微歪著腦袋,看著璇霄因焦急、恐懼、心碎而佈滿血絲,淚流不止的眼睛:「師傅別哭啊。」
璇霄一怔,淚珠還掛在睫毛上,傻了似的愣了半天,腳步虛浮地走過去,緊緊抱住她。
大顆大顆的眼淚簌簌地落下來,彷彿可以流一輩子:「朵朵,你終於醒過來了,終於醒過來了。」
「別哭。」朵朵用冰冷的手指為他擦眼淚,悲傷地說:「師傅從來不哭的,哭起來都不像你了。」
璇霄突然笑了,笑著流淚,緊緊握住她的手:「你醒了就好,師傅不哭,不哭。」
「對不起,我又讓你擔心了。」用另一隻手摸摸他滿是淚痕的臉,心疼地看著他:
「我真沒用,總是讓你操心,讓你難過。別生我的氣,你罰我抄書,我給你的打手心,要不,我跳舞給你看,好不好?」
「是的,你又讓我擔心了……」親親她冰冷的額頭,哽咽著笑道:「朵朵,你以後不可以這樣嚇師傅,會被你嚇死的。這次就不罰你了,不用抄書,也不打手心,醒了就好,醒了就原諒你。」
朵朵淚中帶笑,抽噎不止。
沒經歷過生死,總覺得別人劫後餘生的淚水太做作,彷彿是演戲。
經歷過生死,才真正明白,這淚水是多麼的真實,因為有太多值得慶幸的理由。
「我們回卿凰宮。」璇霄脫掉自己的青衣給她裹上,將她攔腰抱起往外走:「霍倪他們全都快急瘋了,再不回去,他們該造反了。」
「朵朵……」鳳帝站在一邊,看著她虛弱雪白的臉,他的心在滴血。
他多希望她能看他一眼,只要一眼就好。
可是她沒有看他,好像他是一團透明的空氣,沒有形態,沒有重量,不值得她一看。
經歷了這些,朵朵已經將那個白衣蹁躚,風華絕世的男人封印了。
封印在心底最深處,一個暗無天日的角落,封印之外還加了幾把沉重的鎖。
「讓開!」璇霄冷聲呵斥道。
鳳帝沒有動,在門口傻站了很久的風音和邱析面面相窺。
璇霄抱著朵朵走到門口,她突然開口道:「師傅等等。」
璇霄停住,沒有回頭,朵朵也沒回頭。
鳳帝看不到她的表情,只聽到她的聲音淡定通透,宛若空谷。
她對他說:「父皇,對你來說,愛是什麼?」
鳳帝覺得自己的嗓子幹得厲害,如鯁在喉。
「在人界留學的時候,我曾經跟花錯他們跑到教堂偷看別人的婚禮。
新娘的婚紗很美,就像夢一樣,新郎笑得又幸福又靦腆。
可是讓我印象最深刻的,卻是神父對他們說的話,他說,愛是恆久的忍耐,又是慈悲。
愛是永無止息,凡事包容,凡事忍耐,凡事期盼,凡事相信。
很長的一段教義,艱澀拗口,可是一年多了,我卻一直記得。
你是遠古上神,這段教義你可能聽不進去,可我聽進去了。
因此,我一直檢討自己,改變自己。或許是本性使然,我做得並不好。
但我始終提醒自己,不要傷害愛你的人,不管發生什麼,都不能傷害他們,你要細心呵護每一個愛你的人和你愛的人……這其中也包括你。」
「朵朵……」鳳帝緩緩伸手,無力地想抓住什麼,可手中一片虛無,什麼也抓不到。
「父皇,我們無法相愛,無關身份,無關你有沒有攸姬,無關我是否愛其他人,無關任何理由。只因為面對愛情,我們,是如此的不同。」
她轉過頭,看著他,距離不遠,卻是咫尺天涯。
「抱歉,你的愛我要不起,它太沉重。如果你願意,我永遠是你女兒,除此之外,別無其他。」
鳳帝跌坐在椅子上,璇霄抱著朵朵走到門口,風音和邱析抽抽噎噎,欲言又止,好似想說什麼,可終究什麼也沒說出口。
他們走遠後,鳳帝對兩仙侍說:「你們忙自己的去吧,幫朕把門關上。」
事已至此,曲終人散,分道揚鑣。
關上門,邱析很小聲地抽噎道:「朵朵縱使有千般不對,可陛下這次真的有些過了。那是朵朵,陛下怎能那樣對她?以前就是罵一句都捨不得,現在怎麼憑狠的心腸?」
「別說了。」風音抹著眼淚,壓低聲音道:「你沒看見陛下難受得恨不得自毀元神,自自我了斷嗎?以前跟朵朵在一起的時候,陛下整天高興得跟什麼似的,現在鬧成這樣,我……心疼朵朵,更心疼陛下。」
「那,我們要不要回去看看,萬一陛下一時想不開……」
「沒事,只要朵朵還好好的,陛下就沒事……」
人都散盡了,整個房間安靜得如同廢墟,鳳帝坐在椅子上,失神地看著那張被血染紅的床。
他在回想,從金喜閣回來後的這七天究竟發生了什麼。
禁錮,鎖鏈,施暴,不擇手段,軟硬兼施……還將陽春雪、紫陽、玥琅打成重傷。
想起了她的淚水,他的暴戾。
他真的曾經擁有過她嗎?
他忽然有片刻的不確定,彷彿六年前一切只是夢中的情景,記憶美的刻骨,疼得揪心,因而完全喪失了真實感。
其實,從金喜閣回來那晚,他只是想親親她,沒想做別的。
可事與願違,他克制不了自己,愛慾來得太強烈,似狂風暴雨,又似涓涓細流,一點一點,**蝕骨。
他難以招架,他力不從心。
然後,她就在他手心裡,孤身一人無法抗拒,她可憐得保護不了自己。
他的身體,他的心,被慾念狠狠的撕扯著,他以無比殘暴的方式將她折磨得支離破碎。
他們朝夕相處了十幾年,加上孵她那十八年,總共是三十多年。
他幸福了七年,毀掉這一切,只用了七天。
他站起來,一掌將那張床拍得粉碎。
碎了,什麼都碎了,沒有了。
他刻骨銘心的愛,他魂牽夢縈的幸福,他的希望,他的期盼,全都被他自己一手毀掉了。
他頹唐地跪坐在滿是碎屑的地上,摀住臉,淚流不止。
原來,此刻的他也不過和一個普通人一樣,無能為力,一無所有。
真的要失去她了麼?
她永遠不會再回來了麼?
她不會在某個清晨,睜開眼就甜甜地叫他帥帥,索要早安吻?
鳳帝的心中有一絲恍惚。這一切來得太快,他竟完全無法接受。
他多麼希望,這一切只是九心天魔製造出的幻覺,就如同數萬年來他他交手那幾次一樣,只是幻覺。
他仰頭,漠然望向屋頂,靜靜地等待著。
等著一柄弒神之劍墜下,刺入他的胸口,讓他從幻境中醒來。
他一生從不曾向誰祈求過,但這一刻,他寧願跪拜在天地間所有生靈面前,讓這一劍出現,將他喚醒。
但,四周什麼都沒有。
只有無限的冰冷、寂靜。
也許是一瞬,也許是一萬年,他感到一點微涼拂過他的臉。
他不由一震,愴然發覺,這一切並不是幻覺。
不知過了多久,邱析在外面輕輕敲門。
「陛下,朵朵身體沒事了,就是虛弱了些,精神有些恍惚。短時間內,恐怕恢復不過來,明日的早朝……」
「早朝朕去就行了,等朕去了晴海,由璇霄接手在上書房處理政務……讓她好好休息。」
邱析退下,鳳帝站起來,看向窗外。
下雨了。
綿綿細雨從漆黑的夜幕飄落下來,無盡的悲傷氾濫成河。
打開門走出房間,冷風刺骨,迎面吹得他遍體生寒。
沒有方向,像個游離的孤魂漫無目的地四處遊走。
及膝的黑髮,飄逸的白袍被雨大石,緊緊黏在身上,更顯無邊落魄。
眼前是無盡的永夜,絕望的未來,黑暗的道路。
不知不覺,來到卿凰宮門口。
他坐在冰冷的玉石台階上,無邊的黑暗,淒風冷雨,他聽到一個聲音低低地說:
「朵朵,如果我死在這裡,如果我跟你說對不起,你會不會多看我一眼,把我撿回去?」
茫然中,他低下頭,卻不料,血紅的淚水無聲地墜落下來,一滴滴破碎在臉上。
他突然笑了,仰望著寂寂夜空,臉上的血淚被雨水沖開,臉上的笑容,哀絕入骨:
「對不起……原諒我這一次,好不好?」
璇霄不知何時走了出來,站在台階之上,靜靜地看著他淒涼孤寂的背影。
看著這樣他,璇霄的怨氣和怒火,瞬時化作悵然一聲輕歎。
「夭魅,放手吧。」他的聲音穿過迷茫的雨霧,在清寒的空汽中振響。
「走開。」鳳帝沒有回頭。
璇霄沉吟良久,他想到了千言萬語,但最後亦只能凝結成一句話:
「只要你願意,做她的父皇,也可以一輩子陪著她,這樣不好麼?」
「走開。」鳳帝沒有看他一眼,語氣也沒有絲毫改變。
璇霄深深歎息,目光一點點變冷:「如今,你已沒有資格愛她。你心裡難受,陪你打一架可好?」
璇霄猝然出手,光芒沖天而起,照亮了漆黑的雨夜。
鳳帝無動於衷,不出手,不抵抗。
鮮血凌亂,這一招,竟讓鳳帝的身體飛出了十餘米。
他跪在雨幕中,滿面浴血,劇烈地咳嗽著,幾乎無法呼吸。
他顧不得掩住胸前的創口,只回頭看向自己剛才坐的地方。
璇霄等待著,等待著鳳帝的怒氣噴薄而出,將周圍的一切化為劫灰。
如今他或許能打敗他,卻沒有任何信心能控制他的癲狂。
鳳帝沒有看他,他只是等待著,等待著自己能凝聚起足夠的力量,從血泊中站起身。
而後,他緩緩起身,一步步走回去,坐在剛在的台階上。
這是他一生中最狼狽的時刻,但他眼中卻沒有屈辱,只是沉靜。
這沉靜,卻讓璇霄的心感到一陣抽搐。
他緊緊皺著眉頭,一字字道:「為什麼不出手?」
鳳帝依舊不動,漫天雨霧中,他的背影顯得那麼寂寞。
「現在沒力氣跟你打架,過兩天我就去晴海,過來陪我聊聊。」
他的聲音中,沒有憤怒,沒有狂態,而且一片清明。
璇霄驚訝片刻,長長一聲歎息,走到他身邊坐下:「好,我陪你。」
他平靜地看著鳳帝,目光中流露出淡淡的難過。
鳳帝終於轉頭看他,微笑著問:「朵朵不聽話的時候,你真捨得打她手心麼?」
「那是當然。」璇霄也笑了笑:「誰讓我是她師傅呢?不過,每次打完之後,要用美食去哄著她。」
那是鳳帝從沒從璇霄臉上見過的笑容,那麼柔軟,那麼溫暖。
他幾乎不敢相信,眼前這個柔情似水的男人,就是他相識數萬年的好友,冷心無情的上仙璇霄。
「她那性子得寸進尺,你這師傅會把她寵壞的。」
璇霄自嘲道:「沒辦法,那鬼靈精就是我的剋星。她一用淚汪汪,眼巴巴,可憐兮兮的樣子看著我,我就沒轍了。」
「璇霄……」鳳帝他看著他,目光坦然:「如果不是因為朵朵沒有以前的的記憶,你覺得我和她會走到今天這個地步嗎?」
璇霄端然凝視他半晌,淡淡道:「夭魅,人界喜歡用白老鼠做實驗,這你知道吧?」
鳳帝茫然地看著他,不明白他怎麼話題轉得這麼快。
「朵朵曾給我講過一個小白鼠的故事,有人想知道一群小白鼠中哪只最聰明,於是把它們放在一個四周都是電網的籠子裡。通上電,觀察它們碰網的次數。結果發現,有一隻小白鼠被電過一次後,就再也不去碰四周的電網。於是所有人一致認定,它最聰明。」
「你是說,朵朵就是那隻小白鼠?」鳳帝恍然大悟。
「是的。她比那隻小白鼠還要敏感聰明,她對危險和傷害有著敏銳的直覺。
她又像山間的小草一樣,雖然柔弱,可是抵得過狂風暴雨,一點點陽光雨露,就能存活。
她比誰都堅強,卻又比誰都脆弱,對待這樣的女子,你只有真正瞭解她,你才會懂得如何去愛她。
愛她,就是要用心來呵護,細細密密滲透進她生活的每一處。
用你的耐心織一張溫暖的網,才能將她牢牢捕獲。
否則,她就會像個脫網的魚兒,在你眼皮底下偷偷的溜走,一去不回頭。
她有一顆水晶一樣的心,晶瑩剔透,可就是太美麗了,所以易碎,容易感激,也容易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