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這一句話又似一把尖刀直直插進離草的心窩,絞得她一陣疼痛,未癒的傷疤又開始流起血來。
「哎喲,我的小祖宗哎,別管那什麼仙啊魔啊的了,快點跟我走罷!」一旁的老參似是急不可耐地想要帶她離開,卻是被夙璃落一個袖手輕揮之下,便被定住了身形,動彈不得,只能定在原地乾瞪眼。
而看著離草面上那展露的痛苦神色,夙璃落悠悠笑道:「我知道你很後悔,所以現在便給你一個機會,讓你能救他,當然,若是你還想維護仙門而不願做的話,我也不強逼你,雖然失去了蒼緋會很可惜,不過,也不至於讓魔族就這樣覆滅。」
離草微皺了眉看著他,眸光微微一凝:「當初,你便也是用這般懷柔的手段騙得鳳曦跟隨你入魔道的麼?」
她記得千羽靈當初說過,鳳曦是被慕流音親手斷了手腳筋關入了牢中,只是不知後來是怎麼逃出去的,而且還墮入了魔道。
如今想來,便也只有現在為鳳曦所效忠的他了。
夙璃落也並不隱瞞,輕聲笑道:「她並不知我在崑崙中的身份,不過當初救她時,我亦給了她選擇,是想就這樣殘廢地留在牢裡等著審決,還是追隨我獲得新生,最後,她選擇了後者,我並未逼迫過她什麼。」
說著,他緩緩走近到她的面前,伸手撫上她的眉心,一股淡淡的紫光自他掌心溢出。
「你做什麼?」離草本能地想要躲開,卻發現自己無法動彈。
夙璃落微微一笑:「別擔心,不過是替你解了你身上的禁制罷了。」
離草感覺到自己力量漸漸回復,知道他沒說謊,這才定下心來,卻是不解地望著他:「為什麼?」
夙璃落收回了手,挑眉笑了笑:「現在我解了你的禁制,也給你自己選擇的權利,你是要去拿魔尊精元救他,還是就這樣離開任他自生自滅,這是你自己的事了。」
離草驚疑不定地看著他,目光閃爍,心中卻是天人交戰,掙扎糾結著。
到底要不要相信他?
良久,她驀地握緊了雙手,死死一咬牙,掠身朝玉華峰上的禁地而去。
罷了!哪怕是再被欺騙再被利用也好,只要有一絲能救大叔的希望,不管是刀山火海她都要去試一試!
何況,上一回在她阻止了師父破壞嗜靈血陣的那一刻起,她便等於沾染上了一千孩童的血債,那麼,現在就算再多一筆也無甚所謂了罷?
只要……只要大叔能活過來,她怎麼樣都好,哪怕是墜落地獄!
一旁老參眼睜睜看著她離開,面上滿是焦急之色,只可惜無論他怎麼喚,她都不曾回頭。
夙璃落輕聲笑道:「小老兒,省些氣力吧!她現在一心只想救魔君,可不會跟你走。」
老參怒目瞪著他,氣哼哼道:「你這魔頭,當真以為老夫我鬥不過你麼?!」
說著,他週身竟是驀地暴出一股強大的靈氣!
夙璃落微凝了眸,卻是依舊不慌不忙:「我自然清楚,雖然你老修為深,不過歲數卻是也不小了,這筋骨怕是不好使了罷?」
老參聞言更怒:「你這大言不慚的小兒,看老夫怎麼收拾你!」
他平生最恨的便是被人說筋骨不好!
雖然,這確實是他現在最大的毛病。
他掙脫了夙璃落的禁制,矮小的身子如球一般朝夙璃落襲去。
二人立時戰作了一團。
******
另一邊,離草到了禁地門口,那法陣經慕流音的修補比之過去更加牢不可破。
她微微一擰眉,而後張口咬破了食指,讓血滴落在了法陣的結界之上。
那結界如同上回一般,閃了閃,便就這樣消失了。
離草有些怔然地看著自己冒著血珠的手指,她知道,這定然也是和她那所隱藏著的身份有關。
只是,她究竟是什麼樣的身份?為什麼她的血能有如此神奇的功效?
沒有多餘的時間讓她思考,她急步便走進了石臀之內。
臀中石台之上,那黑色的光球,魔尊的精元依舊被符鏈牢牢鎖在半空。
這就是大叔曾經一直想要得到的東西,這樣強大的力量,她並不懷疑它能救大叔。
離草緩步走過去,伸手便要取下那精元,身後忽而傳來一聲清喝:「住手!」
聽到這聲音,離草沒有回頭,她知道是誰。
然而,就算他要阻止她,她也一樣要這樣做!
於是,她沒有任何遲疑地一掠上了石台,伸手揮出一股力量將那符鏈擊斷,奪過了那精元,而後轉回身直直地望著面前幾位長老。
「你這孽障,竟然不思悔改,還敢盜取魔尊精元!」胥焱忍不住痛罵。
離草面不改色,目光一派清明,聲音亦是堅定有力:「我從不認為自己有什麼錯,若說唯一有的說,便是相信了所謂的仙門,殺了我所愛之人!」
「小草!」慕流音低喚一聲,眸中滿是極為沉痛而複雜的光芒。
「師父。」離草看著他,目光是從未有過的淡漠和疏遠:「我現在還喚你一聲師父,是我敬重於你,但是你也不必勸阻我,我不會束手就擒,也不會放棄魔尊精元。」
慕流音不知道還能說什麼,曾經那天真純樸的徒弟變作了現在這般模樣,眼看便是又要走向鳳曦的老路,怎能叫他不心痛?
而這一切,卻又偏偏是他親手所造成的!
太清真人搖頭歎息了一聲:「既然勸說無用,那便唯有動手了,不論如何,絕不能讓你帶著魔尊精元離開。」
掌門與幾位長老正待出手,慕流音卻是忽而上前一步,持劍攔住了他們:「讓我一個人來。」
他的徒弟,終究還是要他自己要解決。
太清真人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而後朝幾位長老微微點頭示意了一下,然後退開。
他們知道慕流音的性子,就算是自己的徒弟,若是危害了仙門和蒼生,做錯了事,他也一樣不會徇私。
正如二十年前,鳳曦闖出被罰的寒冰洞,殺害同門時一樣,他也依然親手斷了她的手腳筋,關入了牢中!
如今,類似的事再次上演,雖然相信慕流音,但掌門與胥焱卻仍舊存了絲擔憂之色。
畢竟他對現在這個徒弟仍是有些特別的。
慕流音握緊了手中的清霜劍,這劍在真相暴露之後,她便又親手還給了他。
她說,她已受用不起他所贈的劍。
更何況,這把劍還是曾沾染了魔君血的劍,她是不可能會再用的了。
她說,她現在仍喚他一聲師父,她心中還認他這個師父,可是,他這個師父卻是根本配不上這個稱呼,除了一再地傷害自己的徒弟外,他還做過什麼?!
手心微微沁出了汗絲,他只覺此刻手裡的劍是從未有過的沉重。
他的聲音亦有些瘖啞:「小草,不要逼師父對你出手。」
若是可以,他……是真的不想再對自己的徒弟出手,不想再傷害她!
離草亦是看著他,臉上露出了一抹奇異的微笑:「師父,除非你殺了我,否則,你休想阻止我。」
說著,她竟就這般向著他所站的臀門走了過去,那樣絕然毅然的態度,竟讓他有些舉不起劍來。
「流音!不能讓她帶著魔尊精元離開!」身旁傳來胥焱厲喝的聲音,在提醒著他。
慕流音有如醍醐灌頂一般,驀地清醒過來,手中劍平指向離草,緊擰著眉,斂了聲道:「小草,將魔尊精元留下,為師……為師可以讓你離開。」
胥焱一聽,不由變了臉色:「流音!」
慕流音冷聲打斷他:「師兄不必多說,我自有主張。」
若是她不願留在仙門,那他放她走便是,只要,她不做出為害蒼生和仙門之事,他讓她走!
離草定定看著他,目光流轉之間卻是微微一勾唇,輕聲笑了起來:「師父的好意徒兒心領了,不過,這魔尊精元我卻是要定了!」
說著,她迎著他的劍又走上前去,直抵上了他的劍尖。
「小草!」慕流音微皺起眉,眼神一沉,聲音亦是冷厲了幾分。
她是非要逼他不可麼?!
離草只是笑,抵著劍又往前邁了一步。
望著她步履的決絕,慕流音驀然想起了當年鳳曦亦是這般迎著他的劍,卻是被他廢了手腳筋,滿身鮮血地癱在他面前。
此時,離草的臉竟似與鳳曦的臉重疊在了一起,讓他心狠狠抽搐了一下不由得微微後退了幾步。
「小草,不要逼師父!」慕流音再次咬牙冷喝,聲音提高,眸中竟有了一絲憤怒,也有著掙扎和不忍。
離草淡笑著看他一眼,似要躍身離開。
就這樣讓她離開算了……
這一瞬,他腦中竟是閃過了這樣的想法。
然而下一瞬,慕流音就看著自己將手中劍往前一送,就這樣深深地刺進了她的肩胛。
那樣絕決的一劍,快的連他自己似都未能反應過來,只看見那血自傷口處緩緩流出,浸透了她一身淺綠色的衣裳。
這不是他的本意!不是他下的手!是誰?!
他微怒的眸光瞥向一旁的胥焱,看見他並不以為齒的冷哼還有一旁掌門無聲地搖頭歎息。
離草眼中閃過一絲驚異之色,只是一瞬便又恢復了淡然。
有什麼好驚訝的呢?她早就知道他是這樣的人,在她會成為威脅到他所愛的蒼生和仙門時,他亦會毫不留情地對她下手。
離草一動不動,任憑鮮血流下,而後輕輕笑了一下:「師父,做你的徒弟真的很可憐……我現在絲毫不奇怪鳳曦當初為何會選擇墮入魔道,被她那樣深愛的你親手斷了手腳筋,得不到任何的庇護,她自然會心痛會絕望……師父,我不想問你當初是以何種心情廢了她,我只想知道,你這一劍刺入我身體時,你的心會不會痛?」
「……」回答她的是一片沉默和他眸中一閃而過的惶然之色。
他握劍的手瞬間頹然無力地鬆開,連連退了幾步。
曦兒……
當初親手廢了她時,那種痛心疾首在一這刻又清晰地印上了心頭。
他痛麼?他怎麼會不痛?!
可是,他又有什麼資格痛?
所以,他只能無言以對。
「我會。」他看著她依舊在微笑,只是笑意中卻透出了一絲無盡的哀涼和悲慼:「當劍入胸膛之時,我才方知曾經我的劍刺進大叔胸口時,他有多痛!可笑仙無情,魔卻有情,我錯了,事到如今我才知道,魔已非魔,仙亦非仙,可惜我明白得太晚,更無法改變我親手殺了大叔的事實!」
她不愛師父,然而被曾經最尊敬和親近的他這一劍刺中時,她仍會覺得心痛無比。
那大叔呢?那樣愛著她的大叔,被她一劍刺入心窩之時,他該是怎樣的痛?怎樣的絕望啊!
她抬手握住了刺進肩胛的劍,鮮血滑落,她卻似不覺痛一般,眉不皺,眼不眨,就這樣慢慢地一點點將劍硬生生拔了出來,而後丟棄在了地上。
這把劍,曾經沾過大叔的血,如今又沾上了她的血,可是縱然如此,她的血卻依舊掩不去大叔所留下的血跡,那是她永遠無法抹去罪!
她抬起腳,往大門一步一步走過去。
走一步,腳下便綻開一朵血花,驚魂奪魄!
沒有人注意到她的血亦滴落在了手中那黑色的光球之上,讓那光球一瞬間更加黑亮。
她自慕流音身旁擦肩而過,沒有留戀,只是這樣淡然地走過去,不再看他一眼。
他是她的師父,一日為師,終生為師,她不會否認這一點,只是,她與他師徒之間的情分卻是在這一劍之後全部斬斷。
他不欠她,她亦不欠他!
慕流音定定地站在原地,彷彿一座冰雕,沒有任何表情,他亦不敢看她,看見她,他會忍不住想起自己曾經和現在的罪孽!
曾經,鳳曦癱在血泊中望著他時那絕望的目光,和現在離草斜視著他時那冷淡的目光都只是在宣告著一件事。
那就是他將永遠失去她們!
他不負仙門,不負蒼生,卻是負了他的徒弟,他此生僅有過的兩個徒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