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草一臉正色道:「我乃是崑崙弟子,不過是見到不平之事,這才出手阻止而已。」
「不平?」那人聽說她是崑崙弟子之後,面上神色立時緩和輕鬆了不少,冷冷一笑,指著一夕道:「他這妖孽已殘害了數人,難道不該殺?仙姑既是崑崙弟子,自當以斬妖除魔為己任,怎的反而偏幫起妖孽來?」
離草眉頭微微一蹙,替一夕辯駁道:「他雖是妖,但是他的妖力早已被封住,不可能害人,此事其中必定另有蹊蹺。」
那人卻根本不信:「哼!那些人死前都是與他接觸過,不是他,還能是誰?!」
說著,他還轉向周圍群眾高聲呼道:「大家說是不是?!」
立時,人群裡響起一片回應——
「沒錯!就是他!殺了這個妖孽!!」
「對!不能再讓他害人!」
「殺了他!!殺了他!!」
見人群的呼聲一陣高過一陣,離草拉緊了一夕,面上露出了鄭重的神色。
一夕也只是雲淡風輕地笑了笑,似是對面前這些喊著要殺他的人完全不在意:「小草,你還是莫要管我了,對人類來說,我們這些妖就是異類,只會害人,就算是善類,也不會相信你。」
「一夕,你別這麼說,也並不是所有人都是如此,你要相信,總有人還是會接受妖的。」離草微微握緊了他的手,想要給他信心:「你放心,我一定會幫你洗脫罪名,證明給他們看你是無辜的!」
離草望著面前的眾人,知道光這般說是無法與這些人講理的。
她吸了口氣,在胸口憋足了勁,驀地高聲喊了起來,生生將那些人的呼聲全都壓了下去:「都別吵了!!聽我說一句!!」
眾人靜了一下,很快又繼續喊了起來,假是壓根不將她放在眼裡。
離草臉黑了黑,突然又彎唇笑了。
但見她手心有淡淡的光華漸漸凝聚,驀地一揚手,光華閃過。
但聽「轟」一聲響,地面上竟是裂出了一條深深的長縫。
呼聲一下子嘎然而止,周圍陡然靜謐一片。
眾人望著她的目光中都帶了絲難掩的驚懼之色。
唔,好像以法術嚇人有些不道義。
不過,現在這種時候也顧不得那麼多了。
離草故作淡定地清了清嗓子,正色道:「他若真是害人之妖,你們這些人早已被他殺了,哪還輪得到你們將他綁來燒死?!我以崑崙執劍長老弟子的名義在此立誓,此事我必定會查明真相,給大家一個交待,請給我一點時間,在這段時間內,我希望大家先不要為難一夕公子。」
眾人互相對視,似在猶豫。
一來為她的法術所震懾,二來也是因著她執劍長老弟子的名號。
畢竟,執劍長老的名聲可是鼎鼎響亮的。
最終,眾人將裁定權都投向了點火的那人身上。
他似是有些不甘,但也不敢不給面前這來頭不小的女子面子,只冷哼一聲道:「既然你這麼說,那我們便看在執劍長老的面子上給你時間去查,就以三日為期!這三日內,此妖孽不得踏出南風館,我們會派人看守,以免他逃逸。界時若是你不能給我們個交待,那我們便上崑崙向掌門討說法去!」
「好!」這已是最好的委協之法,離草當即便應下。
雖然她也不知三日的時間能否查個水落石出,但總算還是爭取到了一些時間。
她拉著一夕朝外圍走去。
眾人雖是讓出了一條道,但看著一夕的目光中仍滿是憤懣之色,似是恨不能將他千刀萬剮。
對人類來說,妖魔既可恨又可怕,遇到強的只能逃,遇到弱的便欺壓。
弱肉強食,不管在哪,不管對誰都是亙古不變的定理。
離草緊緊握住一夕的手,在眾人那仇視的目光之下,一步一步堅定地走了出去。
她亦是妖,只不過比一夕幸運一些,拜入了仙門,又沾了一位好師父的名聲。
若是他日有仙緣,再修得仙身,更除去了一身妖氣,羽化升仙,不再是妖。
想到這,她不禁對師父倍加感激。
若非師父收她入門,她此刻還不知身在何處,是否還在做一隻人見人喊打的妖?
若是運氣差一些,說不準已被道行高深的修仙者給收了去。
離草唇角不由微微一彎,勾起了一抹淡淡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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帶著一夕回到了「南風館」,離草立時擺出了一副嚴肅之態,正襟危坐地問起他來。
「一夕,你現在就趕緊將發生的事完完本本地告訴我,一個細節都不能漏!」
一夕見她這副模樣,卻是掩唇笑了起來,有如百花齊放,風情萬種。
「小草,幾月不見,你似是變了不少,都快叫我認不出了。」他語聲輕柔,笑意淺淺。
未想這種時候他竟還有閒心調侃,離草頗有些哭笑不得:「一夕,我在跟你說正事呢!」
一夕亦是兩眼彎彎,笑得潭水印半月,手指輕輕撫過案上的琴弦:「我說的也是正事,小草,你長大了。」
離草怔了怔,甚是鬱結地抬手敲了敲自己的額頭:「一夕,你莫要岔開話題。」
「我只是羨慕你。」一夕垂眼看著琴,一層不易察覺的悲慼霧氣浮上眼底,失神許久,才幽幽道:「同為妖,你我的際遇卻是如此不同,你一直在變,而我,卻始終被困在這館內,做著皮肉生意,永遠變化。」
「一夕……」不想他竟突然說出這樣一番話,離草一時間只怔怔地望著他,不知該說什麼好。
只見他面上那不知是悲是慨的神色慢慢褪去,薄唇一抿,漾出一抹莫名溫柔的笑意。
好似柔滑的絲帶,看似繾綣無害,一旦纏繞卻又可慢慢奪人性命一般。
離草一驚,再看,那笑卻已消散。
一夕指尖撥動了琴弦,低聲:「或許,讓他們燒死我,讓我得以脫離這苦海倒是更好。」
「你怎麼能這麼說呢!」離草終於忍不住指責道:「你若是想改變,只要你自己去努力盡改變就好了呀!沒有人困著你,你只要自己想走,踏出這館大門,自然就走了,如果你不喜歡,為什麼一定要留在這裡繼續這樣的生活呢?!」
一夕只是輕輕搖頭:「我妖力被封,如今手無縛雞之力,這南風館中多數之人皆非自願,全都被逼無奈才在此,我們離開這能去哪?又能做什麼呢?」
離草咬了咬唇,眸光驀地一亮:「要不,你跟我上山,我找師父想法子替你解了這鎖妖鐲,你跟我一起修仙怎麼樣?」
一夕似是有些訝然地抬眸看著她:「這……行的通麼?」
離草點點頭:「嗯,師父人很好的,對妖也並無偏見,相信他一定會肯幫你。待這件事解決了之後,我就帶你上崑崙!」
聽她這般說,一夕面上終於露出了欣慰的笑顏:「若真能脫離現在的生活,小草,我真不知該如何感謝你才好。」
離草擺擺手,大度道:「別說什麼謝了,還是趕緊說說你的事罷。」
一夕這才蹙了眉,將事緩緩道了來:「這也是近七日間發生的事,死的幾人都是我的客人,只是不知為何,他們從我這離開,回去之後便離奇地暴斃。」
離草忙追問:「怎麼個暴斃法?」
一夕眉眼微凝:「據說死時皆是面色烏青,唇色發黑,全身腐爛,那症狀,似是中毒所致。」
「若是中毒,那能下毒的嫌疑之人可就多了。」離草托著腮細細思量著,眉頭微蹙。
這事要真查起來還真不容易啊!
想了好半會兒,她道:「一夕,你且先將那些死了的人的姓名與住處告訴我。」
一夕頷首,取出紙筆寫在了紙上交給她:「便是這些人了。」
離草接過,掃了一眼,點點頭:「好,我一一查探去。」
一夕微微抿唇,輕柔一笑:「有勞了,只可惜我不能出這館門,不能陪你一道。」
「哪的話,我先去了。」離草跟他打了聲招呼,便踏出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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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這小妖是否近日太閒了?」一出門,某魔便懶懶地開了口。
對她這喜好管閒事的毛病,他表示十分的無奈。
離草一面尋著第一人嚴老爺的住處,一面不以為意道:「我幫朋友怎的又不對了?」
「哼!本君看這孌童有問題,並非善類,你還是離他遠些好。」
離草撇撇嘴:「這話大叔你常說。」
反正只要是他看不順眼的,都覺得有問題。
蒼緋冷哼:「本君的眼光一向不會有錯。」
「是是。」離草隨口應和著,在一座大宅門前停下,然後抬手扣向了門。
門打開,一名小廝探頭出來:「什麼人?」
「你好,我是來……」
離草這廂話才剛開口,那小廝抬眼一看見她,兩眼立時瞪得比銅鈴還大:「你……你……」
離草看著他那副驚悚的表情,不覺有些鬱結。
不是都說她變漂亮了麼,怎的他卻這副反應?
至於驚艷如廝麼?
她抬手在他眼前晃了幾晃:「我說小哥,能否先讓我進去?」
那小廝似是終於能回過神,忙將大門敞開,一副敬畏的態度作了個「請」的手勢:「仙姑請進快請進!」
咦?
離草有些詫異地看了他一眼:「原來你知道我身份?」
小廝陪著笑,擦了擦額角的汗:「廣場仙姑大顯身手,如今誰還會不認得仙姑您呢?」
離草瞬時恍然。
敢情是她之前太張揚了,把人全都給嚇著了,真是罪過,罪過。
「不知仙姑來我們府上有何事?」
離草這才道明瞭來意:「我想來查查線索,你們家老爺的屍身如今可還在?」
小廝搖搖頭道:「我家老爺是最早死的,死時屍身上下全都腐爛,如今都已經七日了,這麼悶熱的天,哪裡還能留,早早就下葬了。」
離草本想查看下屍體,能否查出是何種毒,這下看來,是不得願了。
總不能掘了人家墳罷?
「那你家老爺自『南風館』出來之後,你可知還去過什麼地方麼?」
「仙姑這可就問對人了。」小廝聽她這般問,面上立時露出了幾分得意之色:「那夜正是我一直陪同著老爺去的『南風館』,老爺與那一夕完事之後出來,本是準備再去醉仙樓吃個宵夜,但卻因為突覺身子不舒服,便作罷直接回了府,誰知半夜,便聽得夫人的驚叫聲,等我們趕來時,老爺已然暴斃了。」
夫人?
離草倒是有些意外。
不想這嚴老爺喜好男風,居然還娶了位夫人在家。
她皺起了眉,又問:「你家夫人現在何處?能否帶我去見見她?」
想來這位夫人應是見證了這位老爺的毒發過程。
「我家夫人因著老爺去世,這幾日傷心過度,正臥床休息,仙姑請跟我來。」
小廝領著她一路到了臥房,扣響了門。
半晌都沒有動靜。
小廝又敲了幾聲,喚道:「夫人。」
又隔了好半晌,才聞屋內傳來一聲低低的咳嗽聲,似帶了些慌亂之色:「什麼事?」
「有位仙姑想來查問老爺死的事……」
不待小廝說完,便聽裡面直接一句拒絕:「我身子抱恙,今日不便見客,讓她改日再來罷。」
「這……」小廝為難地看了離草一眼:「仙姑,你看……」
離草皺著鼻子嗅了嗅,卻似是察覺到什麼,微微瞇起了眸子,揚聲道:「我只問幾句便走,夫人可否開門行個方便?」
「說了不見,怎的聽不懂麼?」裡面女子的聲音似是有些不耐而又焦躁。
小廝拉了拉離草的衣角:「仙姑,夫人發火了,要不改日再……」
離草彎了彎唇角,卻是伸手放在了門上,只微微一用力,那拴著門便應聲而開。
走進屋,便見床上臥躺著一名女子,面色紅潤,唇紅齒白,倒是一點也不像抱恙之態。
她此時正緊緊裹著被褥,一臉驚憤之色地看著離草:「你……誰許你闖進來的?!」
離草走上前,不經意地掃了整張床一眼,然後朝她露出了一個和善恭謙的笑容:「嚴夫人是吧?我只想問幾個問題,問完便走。」
嚴夫人雖是氣惱,無奈卻又趕不得,只能瞪著眼不耐煩道:「有什麼就快些問!」
離草也就不客氣地問了起來:「嚴老爺死的當晚,夫人可在旁邊?」
「是又如何?」
「可否與我說說詳細的情形?」
嚴夫人皺了皺眉,似是回憶起了什麼極為恐怖之事,臉上漸漸露出了駭然之色,聲音低低地開口:「那夜我與老爺剛睡下不久,便聽得老爺痛苦的呻吟聲,我看見他雙手緊緊卡在脖子上,說不出話,臉上烏紫一片,露在衣服外面的皮膚似是被什麼腐蝕著,一點一點地潰爛,連裡面的血肉都是烏紫色的,好可怕……我嚇得急聲喊人來,誰想等到他們來時,老爺已然沒了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