鮮於任手指輕輕摩挲著信封上的印信,若有所思,暗龍令,歷代秦皇最忠實的守衛,身份神秘,互不相識,只聽命於秦皇。舒偑芾覷
鮮於家族曾受大恩於秦皇,自第五代起就追隨墨氏南征北討,立下赫赫戰功,見證了墨氏血腥立國的整個歷程,如今傳到他這裡,已經是第九代了。
暗自歎了口氣,近五十年來,鮮於家族愈發強大,不僅政績卓著,而且經商有道,可謂是炙手可熱的當代權貴,地位自然今非昔比。
尤其是這些年來,鮮於家族已經隱隱有問鼎皇權的勢頭,效力之心早已銳減,如今陡然驚見暗龍令,知曉舊主召喚,定有要事,饒是再老奸巨猾,深謀遠慮之輩,一時間心中也頗有些茫然不知所措。
管家領進門的是個文弱的青衣小婢,柳腰削肩,眉目清秀,素面青華衫,絳色梭文鞋,一身秦宮女官的打扮,來人正是蒼朮。
鮮於任眉頭微皺,眼裡有些疑惑,此人是誰?她顯然不是暗龍令的主人。
女子微微一笑,俯身行禮,言道:「婢子蒼朮,拜見鮮於大人」。
「姑娘請起,不知今日前來所為何事」?鮮於任只是象徵性地扶了扶,一副上位者的姿態。
蒼朮暗自冷笑,果然讓主子說中了,這個鮮於任怕是早已有了不臣之心。
臉上的笑容越發和氣起來,柔聲答道:「我家主子的名諱婢子不敢妄言,樹欲動而風不止,難道大人連看信的勇氣都失了麼?」
鮮於任聞言,心裡咯登一聲,方才就是因為左右為難,有些猶豫不定,倘若真是舊主蒙召,是去還是不去?
乾脆索性不看便是,沒有看到,自然也就不知道了,就算將來上頭怪罪下來,自己也可以推說一概不知。
只是沒曾想到自己的這點小心思竟被一個小丫頭看破,當下老臉微紅,輕咳一聲,轉過身來將手中的信打開。
雪白的明軒紙上寫著一行清麗娟秀的字體:「請君一敘,未名湖畔」。
臉色有些陰沉,鮮於任一言不發地看著蒼朮,眼裡明顯有些怒意,笑話,不要說小小的暗龍令,就算是當今皇上也要敬他三分,恭恭敬敬地叫稱一聲太傅。
究竟何人如此膽大,連個具名都沒有,就想要自己私下前往,而且送信的還是個名不經傳的小丫頭。
蒼朮不動聲色地將鮮於任的表情盡收眼底,心知他極為不滿,當下走上前幾步,附耳輕言了一句話,鮮於任臉色頓時大變,腳步有些不穩地倒退了幾步,直接坐在了凳椅上。
未名湖畔,月色朦朧,濛濛的水霧從湖面慢慢溢出,讓周圍的景色仿若仙境,更是平添了幾分神秘。
一個少女靜靜地斜靠在湖邊的大石上,雪白的長衫,袖口邊袞了一層藏南紫貂毛,腰間斜斜地繫了根墨綠色的七寶流蘇,簡單,但盡顯奢華。
遠山含黛,眉目如畫,光華灩瀲,容貌絕美,精緻的五官,如玉的肌膚,竟是如此絕代姿容,怕也算得上是百年難得一見的美人兒。
讓人覺得有意思的是,這如仙子般的女子眉宇之間卻有一股慵懶之意,就像伺機而動的獵豹週身的散漫和偽裝,但眼底的灼灼光華卻難掩其芒,舉手投足之間,霸氣立現。
鮮於任遠遠地看著她,腳下有些躊躇,他知道這個女子是當今皇上最寵愛的慧寧皇貴妃,是燕國唯一的長公主,水重若。
如今皇上遠在漢南,後宮由太后掌握,聽宮裡的探子回報,說是芸妃無故失蹤,何貴人被杖斃,宮中妃嬪皆被禁足,人心惶惶可不終日。
鮮於任雖是朝堂之臣,不涉後宮之事,但憑借多年的政治敏銳,也能嗅到詭異莫測的訊息,這天,怕是要變了。
想到這裡,鮮於任心中有些忐忑,且不說這慧寧皇貴妃是怎樣從戒備森嚴的皇宮中出來的,能夠瞞過太后這般的心機和手段,也非尋常之人。
如今,她深夜來此,不知找自己何事?
還有,她不過是燕國的和親公主,又是怎麼知道當年那件秘事的呢?
「大人既然來了,為何不前來一敘?眉頭緊鎖,滿臉愁雲,可不像大秦的鐵血都御使啊?」
猶豫間,一個清冷乾淨的聲音在耳邊蹙然響起,鮮於任心中一震。
他素來清高,自恃才氣過人,隱有一股文人清流的酸腐之氣,此番他已經破例深夜前來,且對方又是女子,還是皇妃,男女授受不清。
因此,他只上前了幾步,便不肯再往前邁了。
水重若見狀,心裡暗自冷笑,這個鮮於任人前一副道貌岸然,自詡清流之首,實則盡做些個雞鳴狗盜,下流無恥的事情,這會子倒是收斂了。
雖不屑與這種人為伍,但眼下形勢危急,此人雖品性卑劣,卻在朝堂之上有很高的聲望,門生眾多,黨羽遍佈,倘若能夠收為己用,對制衡太后的勢力會起到很大的作用。
水重若微微一笑,走上前幾步,言道:「本宮早在燕國之時,鮮於大人之名就如雷貫耳,今日得見尊顏,果然名不虛傳」。
奉承的話,人人都愛聽,鮮於任聞言,臉上也露出一絲得色,看來這個皇貴妃還是有些眼力的。
話鋒一轉,水重若淡淡地瞥了他一眼,繼續說道:「鮮於大人,你家那柄青天煙雨八寶如意可真是個寶貝,大人何時能借給本宮也瞧瞧?」
鮮於任眼前一黑,身形有些不穩,趕緊扶住一旁的柳樹,也不言語,只是眼睛死死地盯著水重若,嫉恨、恐懼、怨毒、不甘、懊惱、後悔……,各種神情如走馬燈似的在他臉上不停變幻,倒是熱鬧得緊。
原來,這鮮於任雖出身世閥大家,但卻是庶出,生母既不得寵,也身份卑微。因此,鮮於任自幼受盡白眼,被人奚落,日子過得連家中體面的奴才都不如。
因此,在他的內心裡其實是十分羨慕和渴望能夠得到「正統」和「嫡出」的高貴身份的,這也是他專寵正室的根本原因。
說白了,也不過就是因自己庶出的身份而導致的心理扭曲而已,絕對談不上長情。
從他十歲開始,為了生計,他就偷偷地替別人抄書默文賺點小錢,後來,為了給母親賀壽,鮮於任用自己積攢多時的錢,買了一柄普通的昭山石做的如意,卻沒曾想就此引來一場大禍。
生辰前一日,大房所出的嫡子,也就是鮮於任的大哥,發現房中失竊,震怒之餘,便派人逐戶搜索。
結果錢沒有找到,反倒是發現了鮮於任準備送給母親賀壽的如意,一個平日裡連生計都難以維持的窮小子,怎麼會有閒錢買如意?
時隔多年,其中情節早已不可考證,但那晚,鮮於任付出了極為慘重的代價,生母為了保全他,被逼當場自盡。
而他,被族中長老狠狠重打了三十大板,差點連命都沒有了。
後來,他依靠著三房的勢力,憑借自己的滿腹才華和豐富學識,被當時的秦帝破格提拔,更查獲了淮陰巨腐貪墨案,一舉成名,成為當時最年輕的宰輔。
這幾十年來,他早已今非昔比,權勢滔天,但因少年時的遭遇,讓他對如意有著無比狂熱的執著,只要是自己瞧得上的,總是會千方百計地收入囊中。
鮮於任不好色,不貪財,卻唯獨對如意癡迷不已,這些年,他利用手中的權勢明裡暗裡地收刮了不少,他府中少說也有上千柄稀世的如意。
而剛才水重若提到的青天煙雨八寶如意對他而言卻是件不如意的事情。
這柄如意實為珍品中的珍品,色澤光潤,玉質細膩,入手溫潤,更為難得的是,它能夠預測天時,如遇雷雨天,會有朦朧霧氣溢出;;如遇晴天,則通身碧綠青亮,算得上千古奇珍。
鮮於任第一次見到這柄如意時早就心癢難耐,恨不得立時佔為己有,但如意的主人是位高權重的內閣協理大臣袁忠明,也愛玉如癡,無論出怎樣的價碼都不肯割愛。
為此,鮮於任與府中幕僚勾謀,以莫須有的罪名將袁忠明下獄抄家,可憐袁府上百口人全都被流放蠻荒之地。
此事在鮮於任的心裡乃是件極為隱晦的事情,畢竟為了一柄如意,搞得別人家破人亡,終是不妥。
更何況,他還是百官典範,清流之首,倘若被外人得知此事,怕是多年心血都要付之東流了。
卻沒曾想到,此事竟被水重若得知,否則他大可不必前來赴約。
想到這裡,鮮於任凶心漸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