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城郊外,天朗氣清。
聽說這裡要處決人犯,雖然害怕,荊襄百姓近十年沒見血雨腥風,但是忍不住好奇,還是來了,再加上南郊的難民,已是人山人海。
看著一堆一堆的世族子弟被押入刑場,有的拍手叫好,有的神情木然,大多數都是一種旁觀的心態,對那些世族子弟指指點點。
曲凌塵也在人群之中,劉璋的又一次屠殺,而且是親眼所見,可是心境平復了許多。
「為誰殺戮,殺戮了誰。」
殘忍冷酷這些詞,與劉璋對自己說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動作,交織在一起,曲凌塵已經分不清對錯。
只是靜靜地看著。
徐昭雪跟著蕭芙蓉到了高台,坐在石磚上,死死抓著蕭芙蓉的手,口中念叨:「別怕,別怕。」蕭芙蓉看向她,小聲在她耳邊道:「我不怕。」
「哦哦。」徐昭雪尷尬拿回自己的手,抓在自己大腿上,衣擺被揪在了一起。
蔡洺靜靜地站在一旁。
大批騎兵開到,劉璋在親兵護衛下湧過來,邊走邊對黃月英道:「你本可以置身事外,下了水淹命令,黃家家族恐怕會被世族孤立,你也會被家族人責難。」
「既然投效了主公,就一心為川軍,顧慮那麼多,還當什麼軍師,倒是主公,拿高沛樊梨香給我立威。
高沛倒沒什麼,乃是川軍嫡系將領。用他來給我立威,高沛也最多是憋屈一下,甚至根本不能察覺,樊梨香怎麼辦?那可是個聰明的女人。」
劉璋笑道:「就是因為她聰明嘛,才有聰明的對待方式,樊梨香擅長心術,一心籠絡,被她看穿,反而讓她生出嫌隙,拿她立威。拿她出氣,她反而會覺得自己與高沛一般,是嫡系將領,沒有受到排擠。」
黃月英爽朗一笑:「我看主公比樊梨香還洞悉人心,那主公心中把她當嫡系將領嗎?」
劉璋沉吟一下,點點頭:「算是吧。」
劉璋也找不出理由,從那夜喝酒之後,看到了與樊梨香的共同點,不知不覺發現與樊梨香關係親近了許多。
就在這時。劉璋黃月英路過犯人的押解地,一片呼聲傳來。有的大喊:「劉璋,你殘忍嗜殺,不得好死。」
「我在地下等著你。」
而大多數,是在喊:「皇叔饒命。」
一排排衣著光鮮的世人,被壓跪在地上,他們或許是以前的官員,或許是以前的地主豪紳,或許是當地名士,都是在這個時代處於上層的人物。當初附庸風雅的劉表當政,他們可以高談闊論,無所顧忌,在這片受人尊敬的土地上,春風得意。
從來沒想過死亡。
而現在面對死亡,也都恐懼了,那一排排的刀斧手。抱在胸前的大刀長柄斧,金屬的表面泛著點點寒光,一些世家子弟終於沒有忍住,開始呼喊。他們已經不能考慮這種呼喊是不是徒勞無功。
劉璋帶著親兵走了過去,黃月英笑了一下,沒有跟上,踏步去了高台,後面傳來一些喊聲:「黃姑娘,救我,我是張家的二公子啊。」
「黃姑娘,你忘了我還上你家提過親嗎?」
「黃姑娘,求皇叔饒過我,求求你了。」
黃月英全當沒聽見,面色平靜,對走在身旁的李嚴道:「李大人,待會是要念告文嗎?」
李嚴點點頭。
「拿給我看看。」
李嚴猶豫了一下,現在為止,還是對黃月英這個軍師有些不適應,遞上了一封竹簡。
黃月英一邊順著台階踏上高台,一邊看著告文,上下掃了一遍,順手扔下了台階。
「這……」李嚴正詫異時,黃月英淡淡的道:「李大人,麻煩給我取筆墨。」
劉璋走到押解的世族面前,世族饒命的呼喊聲更大了,劉璋徑直走到兩個中年人面前,一個四十多歲,一個三十多歲。
劉璋看著兩人,蹲下來,沉聲喊道:「蒯良,蒯越,為何叛我?」
兩人沉默著不說話,蒯良還算鎮定,蒯越嘴皮動著,跪下的大腿有些發抖,鮮麗的衣服上都是泥點子。
「本官記得,我入主襄陽後,是蒯良呈上的戶籍和襄陽地圖,蒯越上報了荊州大小政務情況,錢糧賦稅,人口多寡,無一不爛熟於胸,人才啊,這荊州有你們治理,我能省多少心?我沒有排擠你們,沒有分你們的權,為何叛我?」
蒯良粗重地喘了兩口氣,抬起頭道:「劉璋,你殘暴不仁,對世族苛政,凡有識之士,皆會叛你。」
「哈哈哈,有骨氣,比那些跳樑小丑強多了。」劉璋看了那些求饒的世家子弟一眼,對蒯良呵呵笑了幾聲,沉聲道:「苛政?不知道蒯良先生覺得什麼是仁政?是不是官府得一直養著你們,縱容你們不斷地擴大,如果遏制了這種勢頭,都算苛政?
池子裡有一條吃不飽的魚,主人每天投食,第一天一盅,第二天兩盅,第十天十盅,這時主人家窮了,第十一天也投十盅,是不是這條魚就該跳起來咬主人?
蒯家,一個襄陽半姓蒯,你們蒯家的財產已經相當於襄陽所有老百姓的總和,土地連成阡陌,你們還不知足?還要繼續擴大?是不是想著所有平民都變成你們的佃戶長工,任你們予取予求才算仁政?
蒯家發源於名臣蒯通,他還真是澤陂子孫,就他那點功勳,想到今天蒯家取得的輝煌成就,他也該笑醒了吧?本官沒有剝奪你們任何資產,為何鋌而走險叛我?」
劉璋細聲對蒯良道:「我知道,不知足。那條魚要跳出來咬主人,我的做法就是,一刀劈了做湯。」
蒯良沉默不語,世家本來就陷入一個怪圈,每一個繼任的世族族長都肩負著光大本族的重任,每一個世族子弟,都必須為光大本族服務,否則,族長就是族裡罪人,族人就是忤逆不孝。
這種情況下。無論族長還是族人,都必須想盡一切辦法讓家族發展壯大,而不能管它發展到什麼地步。
當年跟隨劉表,蒯家賭對了,成了荊襄最富有田畝最多的家族,勢力僅次於蔡家,而這次反叛,蒯家賭錯了,全族覆滅。
可是。就算給蒯良再來一次選擇的機會,他還是會這麼選。因為光大家族的重任,沒有盡頭。
劉璋正準備離開,蒯越突然瑟諾道:「皇,皇叔,如果……」
「住嘴。」蒯良呵斥一聲。
劉璋回頭看了蒯越一眼,對蒯良笑道:「子柔先生,不用著急呵斥,世族子弟一輩子受家族榮光,也一輩子受家族束縛。臨死了還不允許說句心裡話嗎?你弟弟要說什麼我知道。
文官不是武將,懼死很正常,憐惜自己的生命才懂得憐惜別人的生命。
不過我已經給過你們很多機會了,凡是能寬恕的,蔡家,黃家,還有那些沒有參與的家族。我都寬恕了,你們一定要一條道走到黑,誰能把你們拉回來?」
「皇叔這話說得好啊?」突然一個略顯稚嫩的聲音傳過來,劉璋扭頭一看。是一個白眉少年,白眉少年看著面前的草地道:「大家都是一條道走到黑,皇叔偏要往相反的方向走,把那些走到黑的都殺了,皇叔孤家寡人,能走下去嗎?」
少年扭頭看了一眼身後,一大片的軍士押著世族子弟,有幾千人,回過頭來道:「這裡都是荊州精英,你把我們殺了,我倒想看看,皇叔得到荊州這塊四戰之地,有什麼用。」
少年說著笑了,很釋然的笑,沒有一點做作,在他心裡,劉璋得到荊州,卻用不了荊州世族,就像一座建在竹竿上的大屋,只要江東或者北方的風一吹,立刻就會垮掉。
在他心裡,他和劉璋,就是早死晚死的區別。
「馬良。」劉璋看著少年,拍了幾下額頭,叫出了這個少年的名字,劉璋對三國人物並不熟,只是因為這個人和小時候的神話故事神筆馬良一個名字,又生有白眉,所以記住了。
「沒想到我馬良年不過十五,皇叔能認識,也算留名了,死而無憾啊。」
「好,等你死後,本官就把你葬在襄陽東頭,讓你看看,我劉璋能走多遠,走多久。」
劉璋說完轉身,後面傳來馬良的聲音:「皇叔,我弟弟呢?」
「死了。」
劉璋回了一句,踏步走向高台,振衣提劍,後面甲士緊隨,兩旁鐘鼓齊鳴,士兵呼號,聲威震天,馬良望著劉璋的背影:「若非道不同,你當是一位真正的君王。」
「呵,呵,呵。」川軍士兵舉矛齊呼,腰刀拍擊盾牌的聲音,混著鼓聲,一片殺伐。
劉璋在震天的呼聲中,踏臨高台,長劍杵於一旁,面對外面刑犯,士兵,百姓,組成的人山人海。
李嚴走上前,小心地道:「原來的告文被,被軍師扔了,這封是軍師剛寫的,主公你看……」
「照念。」劉璋沉聲道,閉上了眼睛,靠在後面丹壁上。
李嚴走上前,展開絹布,大聲念道:
「古有西門豹趙廣漢,今有益州牧劉皇叔,哪裡有貪官,哪裡有惡霸,哪裡有橫行不法的狂徒,哪裡就有劉皇叔……」
一眾人都奇怪地盯向李嚴,劉璋睜開眼睛,略有些詫異,李嚴感受到目光,也有些讀不下去,回頭向劉璋看了一眼,劉璋看了黃月英一眼,後者氣定神閒,劉璋向李嚴點點頭。
「劉皇叔關愛百姓,誓為百姓謀福祉,讓每個百姓都能過上好生活,不畏權貴,鐵面無私,現有襄陽世族,多年來,以卑鄙不法手段,掠奪百姓財產。
如蒯家子弟蒯和,多次利用百姓家有病弱,以極低價格收購田地,逼得百姓傾家蕩產。柳村張老三,兒子重病,本向外鄉人借錢,外鄉人已經允諾,卻被蒯家威脅不准借錢給張老三,以致張老三不得不將所有田產賣與蒯家,最後傾家蕩產,淪為佃農。
馬家子弟馬勝,以自家田地需要引河灌水為由,強自拆除王大牛的土房修建水渠。僅補償了二百五十個錢,以致王大牛一家五口露宿荒野,最後妻子病死在杉樹村路上……」
李嚴在台上念著,許多文官都不知所謂,這樣的文章也能當告文?
可是許多百姓聽著,或為當事人,或為知情人,或同病相憐,紛紛眼圈發紅。他們面對世族時,永遠都是弱勢群體。特別是在荊州這一塊縱容世族的地方,他們更是有理無處訴,有屈不能伸,有冤不能張。
想到那些因為生活所迫,不得不向世族低頭的場景,想著紈褲橫行於市被世族子弟欺侮,沒人管的場景,都忍不住心酸,一些人聞言落淚。
那些武將這次也終於聽懂了文官在念什麼。當初那些:「夫受命於天……」讓他們瞬間墜入雲霧,恨不得用手中的刀把那念告文的腦袋剖開來看看,裡面到底裝的什麼。
曲凌塵靜靜地站在人群中,雖然見到很多,卻第一次聽到,世族的罪行,那麼具體。而這些又何止在荊州上演,就是作為巴西第一大族的曲家,這樣的事情,幾乎天天在發生。
善良是不能讓世族崛起的。一個世族的光大和崛起,是需要建立在很多百姓血淚上的。
曲凌塵心中那難以分辨的對錯,漸漸明晰。
「凡此種種,皆百姓血淚,世族以此積聚大量財富田產,據牧府統計,蒯家家產相當於荊州牧府十年收入,馬家為荊州牧府三年收入,蒯良一家一百二十口一天生活用度,相當於一百戶百姓,一年的開銷。
世族通過種種卑鄙不法手段,獲取百姓血淚財產,用於肆無忌憚的揮霍浪費,天理不容,昔日劉表縱容不法,今鐵面無私的劉皇叔到此,絕不容忍。」
本來一些百姓看向那些被押解,馬上就要問斬的世族,還有些許同情,漢族百姓總是喜歡在別人落難時生出憐憫之心,不管這個人是好人還是惡人。
可是這個時候,聽了李嚴的宣讀,也生出恨意,只覺得將那一個個腦袋斬下大快人心。
沒有了世族婦孺老弱的呼天搶地,刑場的氣氛正義了許多,百姓看著那些世族青壯子弟,和一個個平時只能看到轎子的族長長老,這時都變成了盤剝百姓,貪污不法,仗勢欺人的惡霸。
被押解的世族聽到告文,也有些動容,不比不知道,一比顯優越,原來自己以前過著這麼好的生活,習慣了之後,都沒感覺了。
蒯良馬良沉默不語,告文平順有餘,不仰揚頓挫,卻句句都是實情,不知不覺間,原來家族子弟做了這麼多不法之事。
如蒯良,馬良這些人,也是有正義觀念的,如果有人告訴他們這些,他們也會對那些橫行不法仗勢欺人的人感到不屑,可是為什麼就是自己的家族子弟,自己卻一點感覺也沒有?難道習慣了嗎?
蒯良馬良再看向高台上的劉璋,心裡隱隱有些明白劉璋為什麼要對世族下手了。
「世族貪污不法之事,不勝枚舉,而最讓人切齒痛恨者,莫過於正逢災情,世族為一己之私利,麻木不仁,喪盡天良。
江夏發大水,黃祖拒不接納難民,以致災民橫死道途,皇叔於心不忍,在襄陽南郊設立施粥棚,收容多達二十萬難民,派出維持秩序士兵八萬人,保障了難民能有衣可穿,有飯可吃,有地可遮風避雨。
但是就是這些世族,趁著川軍兵馬調入南郊,劉皇叔在難民營慰問災民,襄陽空虛之際,發動叛亂,妄圖重新過上以前那種目無王法,驕奢淫逸的糜爛生活。
劉皇叔為天下百姓,不怕粉身碎骨,不怕失去領土,川軍士兵為百姓拋頭顱灑熱血,不怕死於世族刀下,但是。
但是這些世族趁災叛亂,若是破壞了賑災秩序,南郊二十萬難民如何自處?難道都要餓斃在荒野嗎?我在這裡……」
李嚴讀到這裡突然一愣,發覺不能照著念下去,轉向眾世族大聲喝道:「我在這裡,問問你們,你們於心何忍。」
李嚴痛心疾首,擲地有聲,「於心何忍」四字一出,百姓紛紛呈現怒容,特別是那些難民,這才想到自己的處境,如果沒有劉皇叔,沒有施粥棚,自己該怎麼辦?一家老小該怎麼辦?
「殺了他們,殺了他們。」
「殺了這些沒天良的。」
「殺了他們。」
百姓開始吼起來,聲音越來越大,震耳欲聾,被押解的世族子弟盡皆黯然,一個人做慣了惡事就會不覺得,當被審判時,罪狀一條條念給他聽時,他才會知道自己有多麼可惡。
蒯良和馬良都低下了頭,這一刻,他們發現對自己被問斬,真的已經無話可說。
曲凌塵被周圍百姓感染,再次望向高台上的劉璋,這個家族的仇人,自己的仇人,突然之間,好像站在了光明的一面,而自己這個心懷私仇之人,好像躲在陰暗的角落,卑鄙而微不足道。
「他真的是為了百姓在做事,我還該報仇嗎?」曲凌塵墜入深深的彷徨之中。
劉璋的手向外圍百姓一壓,百姓呼聲漸漸停止,都盯向念告文的李嚴,怒盈於面。
李嚴繼續。
ps:#暴君劉璋#感謝懶得註冊,醉裡糊塗的打賞,感謝傲霸殤每日的打賞。打賞是動力,也不知道是不是心裡有病,看不到打賞,就感覺碼字無力,再次謝謝傲霸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