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錦森在外人面前,算得上是典型的藝術家氣質,只有他信任的人,相熟的人,想要親近的人,才能發現最真實的他。舒睍蓴璩
這麼多年,心底對張宇心的歉疚,以及那段和張宇文不明不白的隱晦感情,將他折磨的,內心已經空洞了。
想要填補點什麼?榮耀嗎?他用了這麼多年努力,已經有了。
尊敬嗎?他的榮耀已經給他帶來了世人對他的所有尊敬……
那麼,是……感情嗎?也許,是的煨。
他所尋求的,好似就是一段普通的,在他心中,能夠滿足他精神需要的感情……
賀錦森,三十二歲的他,夢幻的職業給了他一個長青的心,可也給了他一份厚重的讓他無力承擔的悲傷。
他依賴張宇文,因為張宇文瞭解他內心的無助與需要,瞭解最最徹底的他,而別人不理解,也並不是他沒有將自己的內心釋放出來,那些畫,不就是最直接的說明嗎仫?
曾經的自己,喜歡上他的畫,喜歡那些自然流暢繁複卻不雜亂的線條勾勒出的簡單世界,簡單,是的,賀錦森畫的不是別的什麼,而是他自己,畫中包含著的,是他靈魂的質地。
他說他記不起張宇心的眼睛,其實不是記不起,而是不敢記起,因為一旦記起了,就難以忘記了,回憶太沉,他怕自己承受不住,所以才躲避,遇見她,是將她當成了一種救贖……
這種救贖,相比於張宇文給他的,更加實際,更加具體,因為他合了所有人的意……
微雨眼波閃著,眼淚不知道怎麼的就落了下來,她突然想起一個人來。()
她記得那個人跟他說過,他們都是墮落在地獄的人,得不到救贖,可是她卻忘了一件事情:當一個人告訴你他在地獄的時候,其實已然將你當成了他的救贖……
外面的天色逐漸昏暗下來,華燈初上,整個城市在夜色下都顯出一種朦朧的姿態。
一輛黑色的轎車內,車後座的男人抿了抿唇,不動聲色的抽出一支煙點上,深深吸了一口。
前面開車的李哥皺眉,「少爺,剛才醫生吩咐過……」
「只這一根,放心,不會有事……」
男人說完,抿了抿薄薄的下唇,黑眸依舊淡淡的掃向窗外,李哥不知道他在看什麼,但是他好似也能夠猜到他在看什麼……
人世間,太多的情深緣淺,李哥覺得自己年紀大了,不太懂,但是這並不代表他看不透。
身後的這個叫做皇甫夜的男人,他一生孤傲,半世輕狂,甚少,甚至從未在人前去表現自己脆弱的一面,或許,他亦是不知道怎麼去脆弱。
那個叫做微雨的女孩兒,便是讓他覺得自己活著還有意義,活得,還像個人的存在……
早該想到,他不會輕易放手,只是這個二十四歲的男人,可能還不知道當他將自己明明視為寶物的東西握緊在手中時,他該做的到底是珍惜,還是控制……
李哥歎了一口氣,目光循著繁華的街道,看著燈光明滅處,有片片的雪落悠然灑下,再一次的,下雪了……
今年的雪,還真是多……
張宇文到來的時候微雨,包括賀錦森都安全沒有準備,那時候,那張畫,只畫了一張素描草圖,沒有任何潤色,賀錦森說,他會用半個月的時間,將這幅畫,修飾到最完美。
兩個人從畫室出來,賀錦森在前,微雨在後,然後一陣開門聲傳來,微雨聽見賀錦森問,「你怎麼來了?」
口氣,略顯慍怒。
微雨的腳步頓住,沒有動,然後便看到一個黑影在自己眼前一閃,賀錦森的身形瞬間被壓在門板上,嘴唇迅速被人堵住……
微雨愣住,完全不知道作何反應,然後便是賀錦森一把推開他,反手一個拳頭打在了張宇文的臉上……
張宇文踉蹌了一步站定,隨即便看到畫室裡還有另外一個人——是微雨。
張宇文的唇角勾起一抹譏諷的笑意,他伸手指著微雨,質問的口氣問賀錦森,「你愛上她了?你真的愛上她?!」
賀錦森抿著唇,眼裡閃過一絲悲傷,雙手插在口袋裡側過身子,薄薄的唇淡淡吐出一個字,「是。」
張宇文突然失笑,他是個有魅力有涵養的男人,所以遇見這樣的事情也僅是,淡淡的一抹悲傷之後,便被慣有的冷靜氣質所代替。
「阿森,我比你自己更瞭解你自己,我知道你內心所有的需要,你離不開我,正如我也離不開你一樣,所以,別再掙扎了,關於那天你說的『分手』,我只當從未聽過……」
微雨覺得自己呆在這裡不合適了,她深呼一口氣,起步走到門邊,張宇文正好擋著路,微雨咬了咬唇道,「對不起,張先生,麻煩讓一下……」
手臂突然被人扯住,側過臉來,卻見是賀錦森,微雨皺眉,聽見賀錦森道,「小雨兒,你不能走!」
「賀先生,請你鬆開!」
微雨近乎懇求的看向賀錦森,伸手去摳他的手指。
她想,他懂她的無措。
賀錦森的眉眼暗了暗,側過臉看向張宇文,抿了抿唇道,「給我點時間,我會給你個答覆!」
說完,拉著微雨從張宇文身邊走了過去……
電梯門關上的剎那,微雨被一個溫軟的懷抱籠住了身形,試著掙扎了下,卻聽見男人低沉嘶啞的聲音悠悠的傳來,「別動,就讓我抱一會兒,只一會兒!」
微雨不動了,就這般靜靜的讓他抱著,抱得很緊。
微雨的心突然就那麼慌亂了一下,雖然她也不知道自己的這種慌亂來自何處。
電梯的門打開,一陣冷風突然傳來,微雨不自覺的縮了脖子,賀錦森拉著她的手,向著外面走。
小區附近昏黃的燈光已經亮起來了,燈管很老舊,上面落了很多灰質,烏濛濛的一片。
天邊,又下起了雪,雪片落在臉上,脖子處,冰涼涼的,呼出的氣體被固化成迷濛眼睛的白霧,微雨的眼中突然有些濕潤,咬著唇,她沒有讓眼淚掉下來。
賀錦森拉著她在雪片飛舞的街道上一直行走,路上的人很少,街燈也是昏暗的。你能想像到這樣一種感覺嗎?
下著雪的黃昏,一個身形頎長的男人,拉著一個女人的手,一直走,一直走,可也許彼此都不知道彼此的目的地是什麼,前面會遇到什麼,身後會有什麼,都不知道……
可是他們的腳步那麼堅定,他們的步子亦是沒有慌亂……
她跟著他,被他牽引,他拉著她,由他主導,他們所在進行的,類似一場私奔……
微雨從來不會知道,這樣一個場景,會有一天真的被賀錦森畫下來,那幅畫,最後在瑞士的一個畫展上展銷,後被一個華人買到家中收藏,買畫的人,正是皇甫夜。『
死後,隨葬。
當一條黃色的警告線出現時,微雨突然失笑,眼淚終於控制不住的掉了下來……
而賀錦森,眼裡閃過一絲茫然和悲傷,一隻手,輕輕按向了自己的眉心……
「前方修路,車子繞行——」
真是一種諷刺,對他們的命運的,極大的諷刺……
「小雨兒,我們走錯了路,我們該換一條路走……」
賀錦森拉著微雨的手,向著一個巷道拐去,但是微雨沒有動,一張通紅的臉迎著風雪,眼裡波光粼粼,腳下,一動不動……
「賀錦森,我們回去吧!」
微雨開口,聲音不大,全身的力氣都好似被抽乾了一般,聲音,有些瘖啞。
「小雨兒,相信我,我們還有路……」
賀錦森扯著她冰涼的小手,繼續向前走,微雨一把甩開他的手,孱弱的身子蹲了下去……
「賀錦森,我們沒路了……沒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