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娥想起處境尷尬,但欲轉身,已經來不及了。舒虺璩酉
因為面前那人也聽見了腳步聲響,轉過身來,問了一句:「是誰?」
「皇上……」這個聲音同時出自兩人之口,一個是舒娥,一個便是站在舒娥身後之人,一聽這個聲音,舒娥便知道是皇上身邊的全福公公。
皇上轉過身來,看見舒娥,不禁有些詫異,但更多的,還是在琴美人的耀陽館裡看見舒娥時的神色。
舒娥看見皇上這樣的神色,心裡很是忐忑,忙垂下頭去,不經意間卻瞥見了皇上的手裡,拿著什麼東西。
皇上似乎察覺到舒娥看見了自己手裡的東西,忙把手背到身後,似乎手裡正把玩著什麼東西,臉上不由得有些尷尬的神色。但眉目間卻很快流露出溫和之色,又用眼角掃了掃全福,神色有些不豫。
全福雖不敢直視皇上,然而垂首低頭之時,卻也一樣抬著眼睛,時刻觀察著皇上的神色。眼光一和皇上的眼光相接,便很快垂下頭去,心裡只是暗暗叫苦,不知皇上因何不快。難道是因為自己沒有攔住永安夫人,她打擾了皇上嗎?唉……這小姑娘走路無聲無息,自己一時疏神……但皇上對永安夫人的神色甚是溫和,難道……是自己打擾了皇上嗎?唉……只是已經到了午膳時間了,不得不來請皇上回去……
「你先下去吧。」皇上下巴微揚,對著全福說道。語聲和緩,不似生氣的模樣。全福心裡舒了口氣,皇上向來仁慈,恩多威少,伺候他二十年,看著他長大。只是最近,忽然有了許多自己猜不透的心思……唉,還是小心伺候的好!當下也不敢再提起用午膳的話,倒著走了幾步,方快快地退了出去。
舒娥只覺得這樣的處境極為尷尬,正準備說些什麼,皇上卻先開口了:「你臉上的疤全好了嗎?」
「多謝皇上關心,奴婢的疤經御醫調理,已經消退殆盡了。」舒娥躬身答道。說道御醫,便不自禁地想起華東陽,想起他那句「我已與曹舒娥,訂了婚約」,心裡甚是厭惡,忽然又猛地想起,自己頂替淑顏進宮,原本是……要嫁與皇上!舒娥雖微微低著頭,卻還能看見皇上似乎是在看著自己,只恨不得地上有個洞穴,好讓自己先行躲避。
「此刻沒有別人,你同我說話,不必這樣謹慎拘禮。」皇上溫顏說道。
「皇上若無他事,奴婢先行告退。」舒娥萬福一禮,只等著皇上允許了,便要離去。
皇上不置可否,只是漫不經心地點了點頭,似乎在出神想著什麼。
舒娥退了兩步,轉身便走。只覺得天地間如此安靜,靜得連腳下枯枝腐葉的聲響,都聽起來那樣驚心動魄。但真正令舒娥驚醒動魄地,卻是背後響起了一個聲音,「舒娥……」
只是這一聲,舒娥便忍不住要流下淚來。
這樣的呼喚,親切溫和,似乎便是出自然諾之口。縱然舒娥萬般不願再在此處多留,聽到這一聲呼喚,卻也忍不住回過頭來。少爺的呼喚,一聲聲從心底響了起來,舒娥……舒娥……
三少爺,你可知道,若能聽你再親口喚我一聲「舒娥」,我便真的會,喜極而泣了!深宮里長日寂寂,永夜難消,我早已不是當年你口中那個「年幼貪睡」的小姑娘了。漫漫長夜,靜謐得令人生寒,也只不過靠著記憶深處那一聲聲「舒娥」,來熨帖這因深深靜寂而生的寒意了。
舒娥緩緩轉過身來,直直地看著皇上。那樣挺拔的身姿,那樣溫默的神色……若不是衣襟上那昭示著皇家威儀的圖案在提醒著她,她幾乎就要喊一聲三少爺了。
若是三少爺在背後喊了一聲舒娥,她定是歡歡喜喜地轉過身去,問一句「三少爺,你喚我做甚麼?」
只是,這溫聲相喚的眼前人,卻不是然諾。
皇上看見舒娥眼光盈盈地轉過身來,忙問道:「你怎麼了?你若有什麼事情,不妨對我說。」
舒娥暗悔自己的失儀,忙吸了吸鼻子,找些應付之言:「奴婢睹物思人,想起了小英子,有些傷感。奴婢還要多謝皇上的恩德,答允了奴婢的請求,送小英子回家。」
「若非你為他求情,朕定必不免他的罪責!」皇上的聲音忽然變得堅毅而沉靜,舒娥聽到這個「朕」字,有些恍然,似乎除了當日壽宴,皇上從未這樣稱呼自己。方纔他還是語聲溫和地跟自己說話,稱呼間也不過是最最尋常的你我。
而此刻語氣中的堅定,讓舒娥有些不慣,當時小英子人已經死了,如何還不能免去罪責?然而皇上的意思,顯然已經給了自己極大的面子。
「奴婢再次謝過皇上。」舒娥只覺得聖意反覆無常,心想多耽一刻,便多一刻的不自在。只好又福了一福,準備告退。
「你心裡,究竟是謝我,還是怨我?」皇上的右手背在身後,手裡還攥著那個小物件,眼睛看著遠處,不知在想什麼。
舒娥被這句話嚇住,不敢抬頭看皇上的神色。她直覺判斷皇上的語氣裡並沒有責備的意思,然而這句話的含義,卻足夠讓她不知所措。
「奴婢怎麼會怨皇上什麼?」
「是不會,還是不敢?」皇上的眼光從遠處移了過來,看著舒娥。
舒娥只是低著頭,她並不感到多少害怕,卻能感受到不安。不會和不敢,對方是皇上,自己是宮女,是不會還是不敢,有什麼區別嗎?縱然有區別,區別這兩者,又有什麼意思嗎?只是這些想法,舒娥可不敢宣之於口。
「於私,皇上應了我的求懇,恕了我的人,舒娥自然對皇上有什麼怨懟之情;於公,皇上乃是天子驕子,萬民之所望,是天下人的君王,舒娥身為百姓,又怎敢怨皇上。所以奴婢既不會,也不敢怨皇上。」舒娥垂著頭,一句一句說了出來。心下有些驚訝,臉上卻露出了一絲頑皮的、壞壞的笑,自己何時,竟有了這樣好的口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