浴室裡光線幽暗,水氣朦朧,我一絲不掛,白的就像魚肚皮。反應過來時,恨不得找條地縫鑽進去。
不知過了過久,晨星從門縫裡把衣服和一條新毛巾給我遞了進來。攤開衣服,只見是一條牛仔褲,一件長袖白t恤,還有一條男士內褲。我用手摸了摸,布料有些粗糙,不過,在這個小村裡能買到這樣的衣服,算很不錯了。
我匆忙擦了擦身子,穿好衣服,從髒衣服裡搜出全部家當塞進口袋,裡面有張冬的身份證。手機已經成了正宗水貨,開不了機了,我甩了甩,也塞進了口袋裡。我把髒衣服丟進一隻塑料筒裡,理了理頭髮,走出了浴室。
昏暗的房間裡,晨星坐在靠窗一隻長沙發上,裝作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正在擺弄手機。
「弄好啦?」她抬起頭看了我一眼,愣了愣,臉上一紅。
「嗯。」我臉上一熱,耷拉著腦袋,就像一個受審的犯人。
「坐吧。」她往邊上靠了靠。
窗外,雨還在下著,只是小了很多。
我走過去,僵硬的坐在晨星旁邊,想起之前的事,不由臉熱心跳,不知該說什麼。
手機按鍵『滴滴』的聲音迴響在房間裡,掩蓋了我粗重的呼吸聲。
良久,我轉過頭,發現晨星也轉了過來。
「你…」
二人同時說了個『你』字,不由一愣。
「我…」
然後,又同時說了個『我』字,覺得很是滑稽,終於忍不住都笑了,空氣舒緩了下來。
晨星邊笑邊捂著嘴,劉海垂下來,在額前不斷顫動。
「你想說什麼?」我問。
她止住笑,上下打量著我,紅著臉說:「衣服穿著還挺合適呢,就是布料差了些,舒服嗎?」
「當然,得看是誰買的。」我攤了攤手。
晨星甜甜一笑,癡癡的掃了我一眼,說:「其實,你確實挺帥氣,這衣服很配你。」
我搖了搖頭,說:「其實,我不穿衣服更帥氣。」
「呸!」晨星臉上一紅,啐道,「你這個人除了不正經,什麼都好。」
我『嘿嘿』一笑,理了理頭髮。
想起剛才的一幕,二人都有些臉紅,氣氛略顯尷尬。
「冷,你餓了麼?」
這個稱呼很親切,我心頭一熱,點了點頭。
「我就猜你肯定沒吃飯,等著。」
說著,晨星站起來,就像變戲法似的,不知從哪兒掏出一隻切好的滷水雞,拆開油紙,遞到我面前。
「小村裡只有這些土特產,委屈了你冷大帥哥,小女子深表歉意。」
我笑了笑,說:「我本來就是一土老冒兒,土特產正適合我,出於禮貌,並念在你辛苦一番的份上,我會把它吃光,以表謝意,你別見笑。」
晨星笑道:「你吃吧,我不餓。」
說實話,我確實餓壞了。洗完澡後,心情舒緩下來,早已飢腸轆轆。二話不說,一頓大啃大嚼,不一會兒,一隻雞就變成了一堆骨頭。
一抬頭,只見晨星正拄著下巴看著我。我抹了抹嘴,有些不好意思,說:「鄉下人吃東西就這樣,沒嚇到你吧?」
晨星忽閃著美麗的眼睛,搖了搖頭,說:「我喜歡看別人吃東西。」
忽然,她似乎想起了什麼,臉色一黯,說:「冷,下次洗澡不要再睡著了,太危險了,幸好我回來的及時,聽到裡面有掙扎的聲音。」
突然,我想起那個夢,心裡一沉,說:「其實,我做了一個惡夢。」
晨星歎了口氣,說:「你這兩天經歷太多,做惡夢很正常。冷,你還是不肯離開臨江村嗎?」
我搖了搖頭,說:「你還沒告訴我,什麼是殯葬傳說。」
晨星眼神一驚,默不出聲了。屋子裡,歡快的氣氛蕩然而去。
良久,她幽幽的說:「冷,這不關你的事,你不應該捲進來。」
「不,我身邊已經死了三個人了,晨星,你肯定知道些什麼,請你告訴我。」說著,我眼眶一熱,伸手握住了她的小手。
晨星癡癡的盯了我一會兒,幽然一歎,說:「其實,這和我父母的死有關。」
說著,晨星眼圈一紅,將手抽了出去,頓了一頓,問我道:「冷,你還記得我昨晚講的那個故事嗎?」
「記得,你對我說,那個故事並沒有結束。」
晨星點了點頭,說:「是的,現在,我告訴你完整版本,一個關於殯葬的,恐怖傳說。而這個傳說,就源於那具失蹤了的女屍…」
「當年,那具女屍失蹤以後,村民們恐慌了一陣子,見並無怪事發生,也就慢慢的淡忘了。就連我曾祖父也認為,那女屍被挖出來已經破了法,不會出來作祟了。就這樣,一直過了二十年。
「那一年,天降大旱,饑民遍野。臨江村的人以江水灌溉,外加捕魚為食,勉強可以溫飽。當時,我的祖父納蘭仁義三十五歲,尚未婚娶。他繼承了曾祖的遺志,也是一名殯葬師。一天,村裡來了許多討飯的難民。祖父心地仁善,將不多的餘糧拿出來,分給了他們。
「其中有一個老者,盯著祖父看了一番,忽然將他拉到一個角落裡,說,年輕人,你最近有沒有遇到什麼怪事?祖父搖了搖頭,說,沒有啊。那老者說,我見你眼神渙散,腳步虛浮,面露不吉之相,一個月內,恐有性命之憂。祖父吃了一驚,他懂得風水堪輿之術,卻不懂看相,見那老者衣衫破爛,顫顫巍巍的,似乎精神不大正常,便笑道,我年輕力壯,結實著呢,死不了。那老者見他不信,只得搖頭作罷…
「就在那個月底,村裡死了個年輕女子,請祖父前去主持喪事。按照往例,年輕橫死之人,做過法事之後,要抬到東江邊上買水淨身,洗除怨氣,方可入葬。所謂『買水淨身』,是指用三牲祭奠江神,焚燒紙錢丟入江裡,然後打水上來,為死者擦洗身體。
「前去淨身的,除了祖父以外,還有四個村民,兩個抬屍體,兩個抬祭品。此外,還有那女子的母親,因為淨身時要脫光死者衣服,男人必須迴避,由家屬操作。
「去的時候,天忽然陰了下來,黑的像墨斗,卻不下雨,悶熱的使人喘不過氣,祖父看了看天色,總覺得心裡不安,似乎有什麼事情將要發生。來到江邊,只見水位下降了足有五六米,水面看起來烏黑烏黑的。
「行完祭禮,燒掉紙錢,祖父令人將一隻吊了繩子的木桶放入江裡,拔水上來。他們所處的位置是原來的淺水區,早就干了,腳下的沙子可以燙熟雞蛋。
「由於太熱,祖父便令人將屍體抬到了岸邊一處幽靜的樹林裡,僅留死者母女,其他人都退了出來,蹲在林外抽煙。那四個村民裡面,有一個人很好色,見那女子長的漂亮,身段玲瓏,動了邪念。他推說自己肚子痛,要去方便,趁眾人不備,鑽進林裡,偷看別人淨身…
「誰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就聽一聲慘叫,那人從林裡衝出來,沒命價往前面跑,慌不擇路,一頭扎進了東江裡。祖父等人跑到林裡一看,只見那女子的母親披頭散髮坐在地上,屍體竟然不見了…」
「那婦人目光呆滯,只會坐在地上『嘿嘿』傻笑,邊笑邊說,我女兒復活了,我女兒復活了…眾人大驚,祖父令兩人去尋那個跳江的村民,他和剩下一人尋找那具丟失了的女屍,然而,找遍整個樹林,卻不見蹤影。
「這時候,去江邊的那兩個村民跑了回來,嘴上大叫,不好啦,不好啦!祖父心裡一驚,知道出事了,忙問究竟。那二人臉色蠟黃,眼神驚恐,指著東江說,江裡!江裡!…祖父隨他們跑去江邊一看,只見江面上不知何時飄起了一層霧。朦朧間,依稀有一個女人,站在遠處的水面上,若隱若現…祖父猛然一驚,他想起二十年前失蹤的那具女屍。
「驚疑間,忽然,身後傳來一陣腳步聲。回頭一看,只見那婦人披散著頭髮向江邊跑來。她來到江邊,沖幾人詭秘一笑,縱身一躍,跳進了江裡。這個時候,祖父看到遠處那個女人衝他們招了招手…幾人嚇的大叫一聲逃回了村裡,等他們帶領一幫村民返回來時,只見先前失蹤的那個村民竟然好端端的蹲在林外抽煙。那人見到祖父,若無其事的站起來問道,你們去哪兒了呀,我拉了泡屎回來都沒影兒了。
「就在祖父等人面面相覷時,那婦人從林裡走出來說,淨完身了。眾人來到林中,只見那女屍正平靜的躺在停屍板上。聞訊而來的一眾村民說祖父他們騙人,紛紛抱怨著走了。
「祖父也懵了,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只好令那四人抬起祭品和屍體,往村裡趕。當時,天陰的更加厲害了,四周安靜的可怕,眾人都已經渾身是汗,由其那個比較好色的村民,抬著屍體走在前面,身上更是汗如雨下,祖父覺得熱的有些發暈,走起路來輕飄飄的。
「走著走著,後面抬屍體那人不知被什麼東西絆了一下,扭到了腳。那婦人自告奮勇,將他換了下來。繼續走了一會兒,祖父忽然覺得不對勁,怎麼走了這麼久還沒回到村裡?他抬頭一看,頓時倒吸一口冷氣,不知怎的,他們竟然走錯了方向,前面一條大江擋住了去路,正是東江。這時,前面抬屍體那人回過頭,沖祖父幾人笑了笑,說,我跟丈母娘先走了,三天以後來喝喜酒。說完,他和那婦人抬著女屍,竟似足不沾地,飛也似的躍進了東江…」
「祖父幾人倉皇逃回村裡,天色已晚,村民們見只回來了四個,屍體也沒了,這才知道出事了。那天晚上,刮起了颱風,下了一場罕見的大雨,東江被注滿了,江水倒灌出來,淹了半個村子。
「那水一直漫進了我們家老宅裡,祖父晚上隱隱聽到院子裡傳來女人的哭聲,嚇的一夜沒合眼。第二天,水退了,祖父發現院子裡多了一張奇怪的黃紙。那紙也不知是什麼材料做的,水浸不爛,上面畫著些彎彎曲曲的符號,很是詭異。
「令他沒有想到的是,村裡一些人家院子裡也有這種紙。一位老者見了,大驚失色,他指著那紙說,糟了,這是鬼請柬呀!眾人一愣,鬼請柬?是啊,那老者說,這是陰曹地府裡的鬼成親時,提前三天派發的請柬!
「眾人都被嚇壞了,這種玩意兒怎麼會出現在活人宅子裡?那老者不斷搖頭,說肯定要出大事。這時,祖父想起頭一天那人跳江時說的話『三天以後來喝喜酒』,他一查,果不其然,收到請柬的都是出事那兩家人的親朋好友,包括自己和參加淨屍的三個人,總共十一戶人家。
「他這才想起那個討飯老頭說的話,一個月內,恐有性命之憂…看樣子,要應驗了,而且不只自己一個人。祖父到處尋找那個老頭,通過打探,他得知那些難民住在百里之外的一座破廟裡。在那裡,終於找到了那個老頭。原來,老頭是個道士,不是那種坑蒙拐騙的道士,而是真有道術,由於家鄉旱災,跟著難民流離至此。
「老頭聽完,面色沉重,說,看樣子,你們在淨屍時一定觸犯了某種禁忌,我跟你走一趟吧。老頭跟著祖父回到臨江村時,已是第三天了。二人來到江邊,老頭看了看天色,掐指一算,說,今晚我要做一場法事,你把所有收到鬼請柬的人全部集合到江邊。
「到了晚上,江邊陰風四起,伸手不見五指。老頭點起祭壇,掃視一圈眾人,說,等一下無論看到什麼,誰也不許出聲。接著,老頭拿起桃木劍,口中唸唸有詞,突然,江水浪花翻湧,捲起一個漩渦,從漩渦裡『刷』一下子飛出三具屍體,被甩到了岸上,眾人看去,正是那一對母女,還有那個要請大家喝喜酒的村民。
「很快,漩渦越來越小,最終消失不見了。老頭滿頭大汗,氣喘吁吁的說,沒事了,把屍體抬回去吧。就在此時,『騰』一下子,從江裡跳出一個黑衣女人。老頭大叫一聲,不好!那女人一把抓住他,拽進了江裡…
「這天晚上,祖父做了一個夢,他夢到那老頭一身是水,來到床邊,對他說,你們兌現了一個上古時代的恐怖傳說,放出了一隻被地府囚禁了千年的惡鬼…」
「老頭說,在殯葬界裡,一直有一個上古傳說,據說,當年女媧造人時,本來想給人以萬古不滅的生命,但是,當她發現人身上的貪婪本性以後,改變了初衷,賜人以生老病死。她將一本《殯葬全書》,交給一個被她指定為殯葬師的人,讓他把裡面記載的風水知識傳給人類,得以死後入土為安。因為人本來就是土做的,從哪裡來,還到哪裡去。然而,除此之外,書裡還有許多形貌古怪的文字,女媧卻沒有解釋,沒有人能看的懂。就這樣,那本書在那個殯葬師後人的手裡,世代衍傳了下來。
「不知過了多少年,出了一位聰明絕頂兼通道術的殯葬師,他鑽研多年之後,竟然破解了《殯葬全書》裡面的古怪文字。他駭然發現,那些文字記載的竟然是長生不老,起死回生之術!
「為了驗證真偽,他在一具女屍身上做了實驗,沒想到,那女屍竟然真的復活了。然而,令他萬萬沒有想到的是,復活以後的女屍根本就沒有變成人,而是變成了一個擁有靈魄,形如鬼魅,吸血噬肉的異種,鬼煞!
「那鬼煞到處害人,殯葬師最後施奇術,把她的靈魄困入地府,以一隻銅鏡將她的肉身鎮在了東江邊上,並陪葬了大量珠寶…一晃,數千年過去了,三十五年前,東江突發大水沖出了那個千年古墓,村民們拿了墓裡沾有煞氣的珠寶,中了詛咒,被那鬼煞的肉身吞噬。墓穴結構遭到破壞,銅鏡被扔,沒了作用,那鬼煞逃出來,躲藏在深山裡,漸漸修成了人形。沒有靈魄的鬼煞,只能以詛咒害人。
「十五年後,就在那鬼煞的靈魂即將脫困,復生的前一天,肉身卻被人挖了出來,更被人偷走,遺失在了江裡。今年,適逢千年不遇的大旱,凡大災之年,三界罡氣衰弱,必有妖物降生,那鬼煞終於等來了機會,衝破結界,靈魄逃了出來,與肉身一起潛在了江裡。由於煞氣被水克制,她無法害人,只能等待機會。
「你們在淨屍時,有個人跑去偷看,觸犯了禁忌,死者以怨氣將水裡的煞氣牽引出來,附在了你們身上,於是,你們便中了那鬼煞的詛咒。一人受詛,全家遭殃,親朋老幼,無一倖免。屆時,那鬼煞吸食了你們所有人身上的靈氣,就可以從江裡出來了…初時,我以為你們收到的鬼請柬只是普通的怨靈作祟,死後方知原委。幸好,那鬼煞現在法力不強,且被江水克制,我臨死之前,以畢生修為將她的靈魄鎮在了江底,所以,你們暫能逃脫一劫,但是,詛咒依然存在,並且會衍傳給後人。我以一己身死,只能鎮她六十年,至於六十年後如何,就要看天意了…當年那位殯葬師就隱居在你屋後的深山裡修行,他放棄了長生不老,選擇了墮入輪迴,臨死之前,他把那本《殯葬全書》埋在了山裡某一個地方,裡面除了長生之術以外,還記載著大量風水道術,殯葬知識,你如果能夠找到那本書,便可以成為道術第一人,將來傳給後人,六十年後,當可以對付那隻鬼煞…
「祖父醒來以後,深信不疑,從此,他便遊蕩於深山裡,尋找那本《殯葬全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