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天浩愣了愣,接著拍案而起,「阿曜,你敢威脅我?!」
「不,爺爺,我只是在和您商量。舒骺豞曶」他輕輕地說著,眸子危險地瞇起,從走廊盡頭的窗戶看出去,外面是一片黑暗,如同他一直生活的世界,「爺爺,如果您願意告訴我怎麼拿掉她身體裡的芯片,我還是會同以前一樣敬重您。」
「呵呵……」席天浩冷笑起來,語氣失望到極致,「敬重?阿曜,你所謂的敬重就是把爺爺軟禁起來嗎?!」
他剛剛的話已經說得那麼明顯——從今天起,您將一直在您的住處修養,直到她和孩子平安無事。
席司曜抿了抿唇,沒有讓步,「爺爺,我和您說過,她肚子裡的孩子,是席家的血脈,您這樣傷害您的曾孫,您不心疼嗎?」
「心疼?」席天浩募然大笑,笑完了又咳嗽起來,氣息嚴重不穩,「我心疼什麼?阿曜,不要怪爺爺沒有提醒你,夜清歌嫁給你的目的並不單純,她是想要毀了我們席家!」
席司曜的面容緊繃,靜默著。
席天浩便繼續說道:「她抱著那樣的目的嫁給了你,你以為她給你生的孩子,以後會為我們席家效力嗎?她如果不能成功毀掉我們席家,她只會教她的孩子,繼續她的目的,一直毀掉我們席家為止!」
席司曜長長地歎了口氣,腦海中閃過的,是他這輩子都不願意想起的畫面,「爺爺,就算她要毀掉席家,也是因為我們欠了她,不是她的錯。」
「阿曜,你變了。」席天浩咬牙切齒道,「你居然會有愧疚這種感情,你忘了爺爺是怎麼教你的嗎?一個站在權利的巔峰的人,必須冷血無情!尤其是愧疚這種感情,絕對不能要!」
如果一個人會對自己曾經做過事的愧疚,那麼他就變弱了,再也不是最強的強者。
席司曜之所以能走到今天,是因為在過去那麼多年裡,不曾對任何人有過愧疚。
可是如今,他卻對一個女人,對十六年前的事,耿耿於懷。
「爺爺……」席司曜忽然叫了他一聲,無力地說著,「爺爺,我辜負了您的期望,我做不到您期望的那樣,我不能……毀掉她。」
從十六年前遇到她的那一刻開始,就注定了他這輩子不可能真的冷血無情。
然這子人。因為從那時起,他的心底已經有了情。
一個十四歲的少年,對一個六歲的小女孩心動,是不是覺得很不可思議?
其實,這就叫做命運。
「爺爺,如果您願意告訴我怎麼拿掉她身體裡的芯片,我會感激您,她也會感激您的,她在慢慢愛上我,她會放棄她的目的的,爺爺,請您相信我一次!」
他低聲說著,帶著懇求的語氣。
席天浩長久長久都是沉默著,他從殺手手裡救下來,一手帶大一手教育的孫子,終於還是脫離了他的控制。
其實他應該高興的,一個人之所以能脫離另一個人的控制,是因為他有足夠的本事自己去飛,自己去拼。
可是,他怎麼忍心親眼看著自己一手打拼下來的王國毀在一個女人手裡?
況且阿曜如此深愛那個女人,如果那個女人夠狠,日後真的毀了席家,阿曜要怎麼承受得住那樣的打擊?
自己全心全力地保護著,為了她不惜和自己的爺爺為敵,最終卻敗在了她手裡。
如果真的發生這樣的事,要多諷刺,就有多諷刺,要多可悲,就有多可悲。
席天浩長長地歎了口氣,說:「阿曜,爺爺不可能告訴你拿掉芯片的方法,聽天由命吧,如果到時候母子平安,那爺爺是輸了,輸給了老天。」
說話,他就掛了電話,起身走到窗邊,看著外面的夜幕。
爺孫倆的習慣都相似,心中有事,便喜歡看一些黑暗的東西,比如——夜色。
阿曜,爺爺不可能眼睜睜看著她毀掉你毀掉席家,這是我最後能做的,如果她的命夠硬,那麼我輸得無話可說。
——
金博士和蕭醫生從病房出來的時候,席司曜剛好掛了電話往回走,一看到他們,立刻加快了腳步,問:「她怎麼樣?」
金博士摘了口罩,眉心皺著,「情況不是很好,程序啟動得太突然了,現在雖然控制住了,但是接下來她會出現昏睡的現象,時間由短到長,最糟糕的情況,可能一天二十四個小時都在昏睡。」
席司曜垂在身側的雙手驟然緊握,手背上青筋暴起,昭示著此刻他心底的不安。
「沒有辦法治療嗎?」他沉聲問。
「有。」金博士給了好的答案,可是他的眉頭卻皺得更緊了,「但是後果我和你說過的,要麼母子平安,要麼……」
金博士沒有再說下去,但是席司曜心底明白,要麼……母子同死。
蕭醫生站在一邊,兩手不安地交握在一起,「阿曜,你也別太擔心了,她肚子裡的孩子很好。」
席司曜點了下頭,想往病房裡走,又像是想起什麼似的,抬頭問:「她醒了嗎?我現在可以進去和她說話嗎?」
金博士點了點頭,又拍了拍他的肩頭,「如果你要百分百安全的治療方案,就多鼓勵她,多撐點時間。」
「我知道了。」
進了病房,看到床上閉眼躺在那裡的人,他放輕腳步走了過去,在床沿一坐下,夜清歌就睜開了眼睛。
「醒了?」他微微俯身靠近她一些,問。
夜清歌點點頭,想要坐起來,可是渾身軟綿綿的沒什麼力氣。
她有些詫異自己此時的情況,抬眼對上他的視線,困惑出聲問:「我怎麼了?」
席司曜薄唇緊抿成一條直線,握住了她的手,聲音低低的,有些壓抑,「清歌,我要和你說一件事,你要做好心理準備。」
夜清歌最怕他露出這樣嚴肅之中又帶點無奈的神情,因為她知道,如果遇到的事情,連他都無奈的話,那她根本是無能為力。
「你要和我說什麼?」她強迫自己鎮定,一遍又一遍地在心底和自己:冷靜!不要怕!
可是另一隻放在被子下面的手,卻是止不住地在顫抖。
怎麼能不害怕?無緣無故出現吐血現象,然後他就這樣了,是不是……是不是孩子出了問題?
夜清歌越想越害怕,渾身的熱度迅速消散,只覺得自己彷彿處於千年冰窖,刺骨的冷,她的牙齒都在打架。
「別怕。」席司曜輕輕地將她扶起來,抱在懷裡,在她耳邊輕聲而緩慢地說:「你的身體出現了一點問題,但是你不要怕,孩子沒有問題,只不過接下來的時間,你都要在醫院接受治療。」
夜清歌的身體猛然僵住,耳邊嗡嗡的,耳膜都在發痛。
什麼叫——接下來的時間,你都要在醫院接受治療?
自己的身體出了什麼毛病?嚴重到接下來的時間都必須呆在醫院嗎?
「司曜,你告訴我,我到底怎麼了?為什麼要我在醫院接受治療?我哪裡出了毛病,我……」
她不安害怕到想哭,一隻手抓著他的手,一隻手放在自己的肚子上,輕輕地摩挲著。
寶寶,寶寶,為什麼你要經受這麼多的折磨,對不起,是媽媽對不起你。
席司曜回握著她的手,聲音裡有著她從不曾聽過的難以啟齒,「對不起,是爺爺在你的身體裡植入了芯片,暫時還沒有百分百安全的治療方案,所以要你呆在醫院,防止出現突發狀況。」
——是爺爺在你的身體裡植入了芯片。
耳邊這句話一直在迴響,夜清歌傻傻地看著他,眼神無法聚焦,內心像是被人挖空了一樣,然後又用仇恨填滿。
從當初嫁給席司曜,到現在已經九個月過去了。
九個月裡,她步步為營步步小心,怎麼就會被席天浩找到機會植入芯片了呢?
等等!
她突然想起了自己第一次被席天浩叫去,那次一進門她就聞到了一股奇怪的中藥味,她以為是因為席天浩的心臟病要吃藥,所以也就沒注意。
後來暈倒了,醒來後發現自己身上沒怎麼樣就沒注意,難道真的是那次被植入了芯片?
可是那個時候,自己被席司曜冷落得那麼徹底,席天浩怎麼可能那麼早就開始防備自己?
又或者,那隻老狐狸早就知道了自己的目的?
呵呵,知道又怎麼樣?她說過,總有一天,她會讓席天浩為自己當初做過的事情付出代價!
席司曜低頭看著懷裡的人,起先她的兩眼無神,慢慢地回神之後,眼底居然閃過令他都心驚的恨意!
清歌,你到底是有多恨我們席家?恨到我用一輩子的時間來彌補你疼愛你,也不能消除嗎?
他摸著她的臉,有些苦澀地想,十六年,沒有你的任何一天都是漫長的,可是在過去十六年那麼漫長的日子裡,我依靠著記憶裡的一句『阿曜哥哥』走了過來,並且此心不變。
那麼你呢?你是否可以為了我,放棄你的仇恨?
夜清歌被他那種眼神看得渾身寒毛都豎了起來,怔怔地看著他,深感不安,「你……怎麼了?」
席司曜搖了搖頭,過了很久,卻又問:「你會為了我放棄某些東西嗎?」
她的心裡『咯登』一聲,不安迅速擴大,她直覺他可能知道了什麼,那瞬間的恐慌是她之前從未體會過的,「你是不是知道了什麼?」
話一出口,她就知道自己說錯話了,這麼問,不就是說明自己有事瞞著他嗎?
可是席司曜卻沒有特別的反應,只是皺著眉頭,不解地反問:「我應該知道什麼嗎?」
她鬆了口氣,卻還是覺得心裡怪怪的,只能藉著依偎進他懷裡的姿勢,轉移了話題,「芯片對孩子有影響嗎?」
席司曜摸著她的長髮,『嗯』了一聲,「有一些影響,金博士已經在想辦法了,很快就可以把芯片拿出來。」
「你什麼時候知道這件事的?」她又問,輕輕地閉上了眼睛。
應該是早就知道了,難怪上次在澳大利亞見到了蕭醫生的丈夫金博士,當時她還奇怪,現在想來,那個時候他就知道了席天浩在自己的體內植入了芯片。
又或者,是更久之前就知道了。
席司曜沒有回答,一下一下,溫柔而眷戀地撫著她的長髮,低頭的時候,懷裡的人已經睡著了。uzwn。
他將她平放在床上,手放入被子裡,掖好被角,靜靜地坐在床邊,守著她,守著孩子。
心裡一下滿一下空,他都不知道自己怎麼了。
當初腥風血雨地走過來,也不會這樣忽上忽下地不安。
我的小新娘,你要堅強一點,為了我,為了我們的孩子,你一定要堅強一點。
——
第二天,天大亮,夜清歌悠悠轉醒,一眼看到的居然是站在床邊擺弄新鮮花束的卡卡,「怎麼是你啊?」
卡卡抽空回頭看了她一眼,撇嘴,「沒看到你家那個霸道狂很失望是嗎?」
夜清歌低著頭一笑,「昨晚睡覺前看到的是他,今天醒來就變成你了,我就是問一下啊。」
「行了行了,別解釋了。」卡卡擺好花瓶走了過來,在床邊坐下,盯著她看了看,「怎麼樣?覺得還好嗎?」
她點頭,「我感覺很好啊,等他來了我和他說要回家,我才不要每天住這裡。」
卡卡聽了她的話就笑了起來,「清歌,你有沒有發現,你越來越小女人,越來越依賴他了?」
夜清歌愣了一下,接著嘴角微微翹了起來,輕聲說:「我已經嫁給他了啊,女人其實有時候稍微依賴一下男人,也不錯。」
「哎呦!哎呦!」卡卡覺得自己牙齒都酸倒了,伸手在她臉上捏了一把,「以前也不知道是誰的,就算嫁人後也不會依靠男人,要做個獨立的女人。」
「反正不是我說的。」夜清歌撇嘴,接著自己先低下頭笑了起來。
卡卡也笑,接著又歎了口氣,「其實說真的,看到你們現在好好的,我覺得蠻欣慰的,我最好的朋友終於幸福了,清歌,有些事能放下的,就放下吧,席司曜對你……」
「對了,容遲怎麼樣啊?」她的話還沒說完,夜清歌就猛然出聲打斷了她,一臉的恍然大悟,好像是突然想到了容遲的事。
卡卡無奈地斜了她一眼,但是心裡也明白,她不願意提那些事,就說明現在她還不能放下。
「他還好,早上我上來看你的時候他還在睡,他媽媽守著他,你別擔心。」
「現在應該醒了吧,我下去看看他。」說著,夜清歌掀開被子準備下床,腳還沒著地病房的門就被推開了,席司曜拎著早餐走了進來。
「要出去?」他一邊問一邊走向她。
夜清歌點點頭,「嗯,我想下去看看容遲。」
席司曜點頭,「吃了早飯我陪你下去。」
卡卡看他拿著早飯走過來,兩人旁若無人地眉來眼去,頓時嘴角抽了抽,看了夜清歌一眼,「那你們吃早飯吧,我先下去了。」
「哎,卡卡,你吃過了嗎?和我一起吃吧。」夜清歌拉住她。
卡卡示意她看身邊的人,夜清歌轉頭看去,果然發現某人的臉色微微有點變了,似是有些不滿有人打擾他們兩人用餐。13482915
夜清歌囧了囧,不用這樣吧,她只是留卡卡吃飯他都這樣了,要是她留個男的吃飯,估計他當場就要黑臉了吧?
想著想著又覺得好笑,見多了他冷情的模樣,偶然見識一下他的孩子,還覺得蠻可愛的。
卡卡扶額,一個在偷笑,一個滿臉不悅地瞪著自己,自己再不走,可真就太煞風景了,「好了好了,我就不當電燈泡了,你們吃吧,我下去了,等下你們來了,我就要回公司上班了。」
夜清歌點點頭,有些抱歉地看了她一眼。
卡卡本來想伸手點一下她的額頭的,結果手才剛伸出去,某人殺人一般的眼神就砍了過來,真真是可怕,嚇得她立即就收回了自己的手!
這人才剛走呢,某人就迫不及待地一把將她摟回去壓在了床上,「你存心的?」
夜清歌一臉無辜,眨巴著大眼睛,清純得像是十幾歲的學生,「我怎存心了?我做什麼了啊?」
席司曜清楚地聽到自己體內『蹭』一聲竄上了慾火,連忙從她身側起來,理了理衣服,哼了一聲,「這次我先記著,等你肚子裡的臭小子出來了,我們慢慢算總賬!」
夜清歌躺在那裡咯咯直笑,她就是存心的啊,剛剛席司曜一進門,看到卡卡的時候眼底極快地閃過一抹光,她看在眼裡,自然只明白了他心裡在想什麼,所以才故意問卡卡要不要在這裡吃飯。
可憐某人雖然知道她的心思,卻一點辦法也沒有,懷孕的女人是女王啊!
——
卡卡從樓上下來,剛走到容遲的病房門口,發現門是虛掩著的,她想著大概是自己剛剛出去的時候忘了關門吧。
正要推開門進去,裡頭傳出來容媽媽的聲音,「小遲,你覺得卡卡怎麼樣?」
容遲不想說話,肋骨斷了,呼吸都痛,更別提說話了。
容媽媽見他仍舊閉著眼睛不理自己,有些失望,「小遲啊,你是不是不喜歡卡卡?」
門外站著的卡卡,心猛地提了起來,容媽媽不是答應自己不會把她暗戀容遲的事說出去的嗎?怎麼現在問容遲這樣的問題?
容遲聽到自己的媽媽這樣問,有些吃驚地睜開了眼睛,聲音很輕很輕:「媽,你問這個幹什麼?」
容媽媽神色一閃,低著頭支支吾吾的,半晌後抬頭看自家兒子,說:「小遲,你告訴媽媽,你喜歡卡卡,你先回答媽媽,媽媽再回答你。」
「不喜歡,我和她只是朋友。」容遲果斷而乾脆地給出了答案。
容媽媽一陣失落,低著頭吶吶地說:「媽媽也沒什麼特別的意思,就是想如果你喜歡卡卡的話,你們可以試試在一起,媽媽蠻喜歡卡卡的。」
容遲哭笑不得,「媽,你喜歡有什麼用,和我在一起的人,是要和我過一輩子的啊。」
「也是,也是啊。」容媽媽應和著,心裡的失落卻更重了。
然而,失落的不僅僅是她,還有門外站著的人。
卡卡在聽到容遲乾脆地說出那句『不喜歡,我和她只是朋友』之後,就覺得自己的心上裂開了一道口子,從前那些見不得光的暗戀,通通在這一刻幻滅。
起初只是細微的疼,慢慢的就變得密密麻麻起來,疼得她幾乎站都站不住。
後退了一步,又往旁邊挪了一步,她仰頭靠在牆上,一隻手緊緊地捂著自己的心口,企圖用這樣的方式減少疼痛。
可是那處還是很疼,疼得她眼角犯濕,呼吸凝滯。
她從沒有期望過自己的暗戀有一天能開出花來,她也一直都知道容遲不喜歡自己。
可是……可是此刻親耳聽到他說不喜歡,還是覺得……很難過,好像有一隻手,生生扼殺了她心底最深處唯一的美好。
儘管,這些美好從來不曾見過陽光。
慢慢的,她順著牆往下滑,蹲在那裡,雙手使勁地抱住自己,似乎只有這樣,才不會痛,才不知道痛。
這時,夜清歌和席司曜吃完早飯從樓上下來,兩人耳鬢廝磨,低聲說笑,那畫面甜蜜得令卡卡瞬間崩潰。
她猛地起身想要逃走,卻因為蹲得太久,雙腿都麻了,一站起來就跌了回去,咚的一聲很是嚇人。
下樓來的兩人齊齊朝著這邊看來,夜清歌一看到跌在地上的人是卡卡,立即快步走了過來,「卡卡,你怎麼了?」
她正要彎腰,席司曜已經先她一步將卡卡扶了起來,低聲對她說:「你站邊上。」
卡卡聽得別過了頭,拚命止住眼淚。
夜清歌看了看她,又朝著病房裡看了一眼,心裡頓時明白了幾分,同時,也沉甸甸的,有些窒悶。
病房的門在這時打開,容媽媽一看卡卡眼眶通紅,立即想到自己剛剛和兒子的談話,臉色微微變了變,難道卡卡聽到了?
容媽媽的反應,更加證實了夜清歌的想法,她忽然覺得自己罪大惡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