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朱由檢意料,在京華時報發行的當天下午,內閣次輔李標就拿著一份報紙緊急求見。
朱由檢心裡清楚,李標可不是只代表自己,而是代表了一大批對報紙這個新事物大為不滿的官員。必須把他駁得啞口無言,這份報紙才能辦得下去,所以立即在養心殿召見了李標。
果然,性情耿直的李標開門見山地道:「陛下,今日在街市中,有小童兜售此物,名為『報紙』。臣也輾轉得到一份,觀其內容,多有違禁之處,臣以為陛下必須降旨停刊!」
朱由檢卻裝傻道:「既然違禁,讓順天府查封也就是了,何必問朕?」
李標只得賠笑道:「陛下,按報上所載,此報為陳圓圓所編。坊間傳聞,陳圓圓現居於信王府…」
「哦!」朱由檢假作恍然大悟道,「沒錯,圓圓姑娘是在信王府暫住。朕為藩王時,曾在西安與她有過一面之緣,並助她脫了樂籍。她一個弱女子無處可去,朕讓她在信王府暫住,應該也沒什麼吧。」
「陛下,陳圓圓雖以姿色著稱,畢竟曾是風塵中人。」李標垂首奏道,「天下女子容貌出眾者何其之多,陛下盡可依祖制遴選入宮。若鍾情於一清樓女子,難免惹朝野非議。」
朱由檢聽了不覺動怒,把臉一沉道:「清樓女子又怎麼了,有多少清樓女子是出於自願?就拿圓圓姑娘來說,她出身樂籍,自幼就被南京教坊司迫著賣藝獻唱,比普通百姓更嘗盡人間冷暖。李大人前幾日在日講上還說過,君王應愛民如子,難道樂戶就不是民麼?更何況圓圓姑娘已經脫籍!再說,圓圓姑娘只是在信王府暫住,朕也並未說要納她為妃!」
李標見朱由檢面色不善,更加確定皇帝和陳圓圓關係非同一般。又一想自己主要是為報紙而來,可別節外生枝了,忙躬身奏道:「若陛下與陳圓圓並無瓜葛,更應讓她停止發行報紙。」
「李大人若不提陳圓圓倒還罷了,既然提起,朕倒要看看這份報紙有何違禁之處。」朱由檢向李標要過了報紙,看了兩眼便笑道,「李大人,朕覺得並無違禁之處啊?」
李標趕緊道:「陛下,像朝廷用兵等軍國大事,豈可妄傳輕議?」
「李大人有些小題大做了吧。」朱由檢漫不經心地道,「朝廷不是早就有『邸抄』麼?我看這報紙與邸抄也沒什麼分別,而且還刊載了一些和百姓生活有關的內容,是好事一樁嘛。」
「陛下,臣以為不然。」李標肅容道,「邸抄固早已有之,但那是在官府之間傳抄的,而這報紙卻是面對普通百姓。」
「有什麼不同麼?報紙上的內容又並非軍事機密,老百姓知道有什麼相干?陸放翁有詩云『位卑未敢忘憂國』,讓老百姓瞭解些國家大事,朕覺得很有必要嘛。」朱由檢悠然道。
「當然不同。」李標振振有詞地道,「老子有云:『古之善為道者,非以明民,將以愚之。民之難治,以其智多。是以聖人之智,虛其心,實其腹,弱其智,強其骨,常使民無知無慾。』此乃聖人之言,望陛下慎思之。」
朱由檢當即冷笑道:「老子之言,不足為憑,我朝又不是以道家學說治天下。他這番話,無非就是愚民政策。殊不知愚人者常自愚,上有政策下有對策,你愚弄老百姓,老百姓也就會愚弄你。前日閣臣周道登日講時說,君王要有敬畏之心,朕以為說得很好。敬畏什麼?不光是要敬畏天地、祖宗,更要敬畏百姓。聖人有云:君者,舟也;庶人者,水也。水則載舟,水則覆舟。江海豈可愚弄乎?」
朱由檢來了個現炒現賣,把前兩天日講時的內容,對自己有利的全揀出來駁斥李標。
李標當然無法駁斥孔夫子,只好同樣搬出「聖人之言」道:「可是陛下,《論語》中同樣有『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之說。」
朱由檢早知他有這一問,故作驚訝地道:「李大人,你乃是當世大儒,怎麼連這句話是什麼意思都沒搞懂?」
李標莫名其妙地道:「陛下,這一句並不難懂啊!其意就是說,只要讓百姓按照聖人指導的道路走就行了,並不需要讓百姓知道為什麼。因為聖人智慮深遠,非常人所能及,百姓無智而強知,不過是自尋煩惱。」
朱由檢卻把頭搖得像撥浪鼓似的,連聲說道:「李大人,你完全錯了,連句讀都搞錯了!這一句可不是像你這麼斷句,而應該是: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意思就是說,老百姓什麼都懂,那就應該由著他們去做;如果有什麼不懂,那就讓他們懂!圓圓姑娘創辦報紙,正是遵守聖人之訓,功莫大焉!」
這回輪到李標目瞪口呆了,沒想到皇帝居然對孔子的話做出了全新的解釋!欲要辯駁,卻又無從辯起!只得換個角度道:「即使如陛下所說,朝廷也是剛剛得到收復重慶的消息,還有什麼葡萄牙公爵,臣都聞所未聞,陳圓圓又是如何知道?」
「這個並不稀奇,」朱由檢呵呵笑道,「官府可以用飛鴿傳書,民間自然也可以用,可能圓圓姑娘也有自己的渠道吧。自古就有『鴻雁傳書』之說,可沒聽說過連這個都要禁的。至於葡萄牙公爵若昂,朕確實已經邀請他來京師商討大計。可是是葡萄牙人那邊流傳出來的消息吧。」
「那,那個『亭林』攻訐三邊總督洪承疇的文章呢?」李標已有點理屈詞窮,只得拋出最後一個問題,「難道百姓可以妄議朝政、重臣?」
「公道自在人心。」朱由檢神情轉為冷峻道,「即是朕,每做一件事,也難免引發朝野議論,更何況一個洪承疇。有則改之無則加勉,如果連兩句議論都承受不住,那就不要做官了!朕是絕不會學周厲王,防民之口甚於防川的!」